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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里的情:爱情之歌(二)

 爱雅阁 2013-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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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里的情:爱情之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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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昌龄不仅以边塞诗闻名于世,也写过许多关心女性命运的诗篇,他对女性的心理剖析尤其细腻、深刻。《闺怨》是反映新婚女子的相思之情的名篇: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首《闺怨》是素负盛誉之作。闺中少妇,在丈夫从军离家后,因为少不更事,依旧兴致勃勃地登上高楼,欣赏万紫千红的大好春色。在不经意之间,忽然看到田野里的杨柳一片碧绿,枝条摇曳,远处各种花儿开放,好一派无边的春色!她顿时后悔起来了,为什么叫自己的丈夫远走边塞从军以争取封侯拜将呢?现在正值青春年华,理应好好享受琴瑟相得的男欢女爱。现在他走了,眼前即使有再美的景色又哪有心思去欣赏呢?
  唐代前期国力强盛,从军远征,立功边塞,成为当时人们“觅封侯”的一条重要途径。前面我们已经说给杨炯的《从军行》,里面就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里也有“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这些正反映了当时那些志在朝廷的男子豪情。
  我们现在读这首诗,虽然知道它描写相思,总觉得那种感情是淡淡的,并不怎样哀伤。这是盛唐特有的时代精神。拿这首诗和李商隐的《为有》比较一下,它们的不同显而易见:
  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
  诗里描写的女子丈夫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上朝去了。那个女子躺在床上,感到有些寒冷,心想,我为什么嫁了个做官的女婿啊?这么早就离开了温暖的被窝上朝去了,也让我不能再像刚才那样温暖了。渴望长久的闺房之乐的心情全在字里行间露出。两相比较,王诗写丈夫远征,妻子渴念,本在情理之中;而李诗眼丈夫上朝而辜负香衾可以说是儿女情长,而少英雄之气。应该说,王诗的境界为高。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为许多人都承认的事实。岑参有一首《春梦》就是记梦:
  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前两句是梦前之思。自己住在深邃的房间里,昨天晚上顿起春风,暖暖的吹进了房间。人啊,在春天最容易思念自己的爱人,《诗经》上说 “有女怀春”,其实,男子何尝不怀春呢?万物复苏,百花盛开,绿草如茵,到处是生机勃勃,人也分外精力充沛。远离故乡的游子也就更容易因春风而惹起相思。但是,这时候,诗人所思之人在哪里?远在千里之外的潇湘,真是美人娟娟隔春水,我欲奋飞无翅膀啊!
  思之无益,倒不如睡到床上,也许能够在梦里见到一面。人们不是常常借助梦境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吗?李白想去天姥一睹神奇的云霞,就“我欲因之梦寥廓,一夜飞度镜湖月”,结果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奇异之梦。昨天,诗人就把自己放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很快地进入梦乡。真的,他进入了梦乡,似乎感到自己正驾起祥云,飞越关山,来到湘江边,见到的不是周公,而是日思夜想的爱人。“片时”和“数千里”以时间的速度与空间的广度互相对衬,来显示诗人感情的强度与力度。这样写,既写出梦境的迷离倘恍,也暗说诗人心情的迫切,一有机会,便“关山度若飞”,终于得见心上的人儿。梦里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什么时候醒来,醒来后的心情怎样……这些诗里都没有写,也不必写,让读者去想象吧。
  中唐的张泌有一首《寄人》,也是写梦而寄托相思之情的: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栏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自己将她想得太多了,太深了,以至自己夜深入梦,怀着依依浓情,魂魄到了她生活的地方。那里依旧是小廊回环,栏杆曲折,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印象还是这样清晰,恍如昨日。这难道就是印满我青春的脚印、留下无数欢乐笑声的地方吗?在这里,我和她曾经共读一本书,同赏一片天;在这里,我们说过多少甜蜜的情话,做过多少快乐的趣事?现在,我又回来了,来看你了。但是,伊人不见,她在何方?本来,在梦里见到和对方一起曾经度过许多甜蜜日子的地方,心情该的何等的愉悦!但是,只见其地其物,而不见其人,又是多么的遗憾和失望。
  现实生活里不能相见,只好求之梦中。而梦中也没有看到,大梦醒来,必定分外惆怅。诗人再也睡不着了,便信步走出,一轮圆月还在含情脉脉地照耀着大地,庭院里落花遍地,在这月亮的照耀下好像是铺了一层美丽的毯子。景色虽美,但人心情凄凉,触目皆可肠断:这落花,不正像他们无果的爱情吗?虽然当初很美,但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容易消失!人世实在无常,让人难以把握。唯有天上这轮明月,永远满怀深情地照耀着大地,照耀着人类。在这样的夜里,也照耀着落花,照耀着落寞无聊的诗人。月亮似乎告诉他,花儿虽美,但也要凋谢,爱侣情真,也会分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何必把短短的一生,老是栓在“情”这一字儿上!
  两首诗相比,看起来似乎岑参的比较乐观,因为他梦里能够见到自己的爱人,而张泌只见其物而未见其人,心情的惆怅可知。其实,岑参梦里醒来回怎么样?也不是分外的惆怅不安吗?孤身在外,思念总是苦的啊!
  梦总是美的,虽然在现实生活里也有噩梦,但一般我们说的梦,都代表一种理想,一种愿望。现实里不能实现的愿望,找梦里去找吧,它也许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所以,金昌绪的诗“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女主人公迁怒于黄莺的啼唱,搅醒了她的飞越关山,与丈夫团聚的鸾梦,于是就拿了竹竿赶走它们。言语虽然无理,但其情可悯,其意甚真。读来别有情致。
  这种无理而能显示独特情趣的诗还有李益的《江南曲》: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诗里的女主人公嫁了一个商人,常常抛却她远行。女人需要的,不仅是有情有义的男子,还渴望两相恩爱,长久厮守在一起,而并不希望丈夫离家千里去做官,更讨厌商人的惟利是图,弃夫妻之情于不顾,让妻子一个人冷清清地留守在家里。所以她想,早知如此,倒不如嫁个了解潮汐信息的弄潮儿,他既然能够懂得潮来潮往,也一定会了解女人情感的需要,及时给我温暖和关怀,这样的生活要比现在有情趣得多。
  这诗与金昌绪那首一样,也属无理而妙之作,值得我们好好品味。
  豪迈不羁的李白笔下的相思非常美丽。最著名的是《长干行》:
  妾发初复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这是一首以商妇的爱情和离别为题材的诗。它以女子自述的口吻,抒写对远出经商的丈夫的怀念。诗用年龄序数法和四季相思的格调,巧妙地把一些生活片断(或女主人公拟想中的生活情景)联缀成完整的艺术整体。
  时光易老,现在不断地转变为过去,但记忆如一口筛子,将那些不该记忆的统统筛掉,剩上的则是永生难忘的快乐和悲伤,即使有些事情看起来是那样的平淡无奇,但却久久地存在于心中,是那样的鲜活,为平凡的此生作证。亲爱的朋友,听过那首歌吗: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件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落花知多少
  《长干行》是只有一个人演出的话剧,是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把幕布拉开,那位妙龄少妇坐在台上,正在寂寞中沉思,然后把记忆的仓库里打开,将童年时与丈夫一起长大的拷贝拿出来慢慢播放。她说:那时候,丈夫是邻家哥哥,就是我的保护神,两人常常在一起玩。一颗青梅两人分享,一竿竹马你骑了我骑,两小无猜,从来就没有红过脸。这样快乐的生活使日子过得飞快。终于,天真无邪的童年友情最后演变为门当户对的婚姻,十四岁那年我嫁给了这位可心的情郎。当时的我啊,真是又喜又羞,尽管对方是早就熟悉的童年伙伴,但自己仍然脸似桃花,带着羞涩。进洞房后,丈夫喊了一次又一次,我面向墙壁,就是不敢应声。你们说这多可笑啊。后来时间长了,夫妻双方生活习惯都熟悉了,自己把他爱得入骨了,决心这辈子即使化为灰烬,也要生死相依。心中常常想到古代的尾生,这是一个多么忠贞的男子。他为了等待情人,尽管潮水汹涌而来也绝不退缩,结果溺水而死,多么崇高的爱!假如自己今后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一定会像他那样,让他们的爱情永远坚贞不渝,新美如画。
  我知道,男人有事业,自己必然有上望夫台的一天,但想不到这一天来得那样早!正当我们两情相笃的时候,他走了,而且走得那样远,途中还要经过三峡那条险途,那里航道狭窄,水流湍急,暗礁遍布,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此船毁人亡,五月里,正是长江水急剧上涨的时候,猿猴望着滔滔的江水,也只能作无助的哀号。你们听到过这样的民谣吗?“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他离家后,我不由得整天为他担惊受怕。天天站在门前,望着江上来往不断的船只,希冀有他的影子出现。我伫立翘望江面留下的足迹已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可就是不见人回。秋天了,梧桐树的落叶四处飘飞,而双宿双飞的蝴蝶们却在花园里欢乐地翩翩飞舞。郎啊郎,你在哪里?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我连送一件衣服过你也没有可能。真是人不如蝴蝶,也许,人生最大的的痛苦就是相爱的一对分别!现在,整个世界一片萧瑟、凄冷,令人格外伤感,因为相思的煎熬,因此自己年青美丽的容颜也慢慢衰老。不知道你看到我现在这付样子,还
能够像以前那样情逾金石吗?郎啊郎,你将要回来的时候,请预先给我捎封信,我好去迎你,哪怕到七百里外的长风沙去迎候,也不会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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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宋诗醇》赞扬说:“儿女子情事,直从胸臆中流出。萦回曲折,一往情深。”确实,这是一篇忠于爱情的自白书,里面洋溢着的是一股缠绵悱恻、千回百转的深情,具有扣人心弦的艺术感染力。
  开元年间,大唐帝国经济繁荣,蒸蒸日上,工商业和城市的进一步的发展,使商人的活动频繁起来。出生在商人家庭的李白,长期在城市里游历,对当时社会有深入的观察,和广大市民有着密切的联系,最早呼吸到一点由市民圈子中产生出来的新鲜空气。所以才能将情诗从贵族深院移到市井中间,以市民为主人公,写出人类最真诚最值得歌颂的爱情的诗篇。
  生活里,有多少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男女长大后为寻找自己人生的坐标而分手,他们和李白笔下的那对夫妻相比,缺少了一点缘分,虽然留给自己的是淡淡的惆怅与遗憾,但心中的那份的长相思却永恒存在,这也是一种美好的情感!
  当然,我们忘不了他的名篇《长相思》:
  其一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苍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其二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汉代《古诗》有“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的句子,后人遂以“长相思”为题,它属乐府《杂曲歌辞》。一般都是写思妇之怨。李白这两首诗也不例外。
  第一首写秋天都城长安的一家府第里的男子相思,金井阑边,蟋蟀在凄惨地哀鸣,天气凉了,似乎已经有了微霜,晚上席子上寒意阵阵。他一个人住在那里,点着一盏孤灯,思想飞到很远很远的家中,苦苦地想念那最亲的亲人,哀怨欲绝。卷起门帘,望着分外皎洁的玲珑秋月,发出无奈的叹息:心爱的人儿,你在家好吗?当初,他像一只双翅刚健的雄鹰,高驰远扬,去寻找自己的理想,根本没有考虑到家里女人的情怀。现在,他欲归不甘,不归心里思念,爱人就像站在云端里那样遥远,那样渺不可及。就是梦魂也难以飞越这千山万水。真是命运弄人!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每天都这样徒然而又痛苦地思念她,把她放在甜蜜的梦里。这是怎样的悲哀!
  第二首也是感物起兴,写女子在春天的相思。秋天最容易使人伤感,春天也许好一点儿吧?其实也不。要知道,春天是最容易让人动情的季节,特别是青年男女,所谓怀春,最让人触景感怀欲寻配偶的就是春天。
  女子从秋到春,一直是这样孤身住在家里,做着永远做不完的相思梦。太阳下山了,西边的晚霞也渐渐散尽,花儿笼罩在微茫的烟雾里。月亮出来了,它的光辉像白色的丝绢那样纯净,她躺在床上就是难以入睡。已经很久没有调琴弄瑟了,起身玩一回吧,最好弹一曲情歌送给那个薄幸人。但是,纵然乐曲能够自己内心的无限心绪,可是借什么来传送给他,让他听到呢?真希望春风能通晓人心,代人传情达意。这样我可以借着春风,把所弹的乐曲声寄到边远的燕然。当然,这是一个毫无可能的幻想!想到那人与自己相隔迢迢万
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相见。每每想到这一点,以前那双向他频频传达情意的双眼,现在简直成了流不完眼泪的泉水,常常无端地眼泪滂沱。冤家啊,你如果不相信我悲伤到肠断的地步,到你回来时对着明镜看看就知道了。
  这两首诗的主题可以用他另一首诗里的两句话作答:“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思》)李白虽然性格奔放,豪迈不羁,但对男女相思心理的把握还是非常深刻而又独到的。
  他的短小而非常优美的《春思》也值得一读: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丈夫远行求学经商去了,自己一个人守在家里,你会怎样?人心都是相同的。这个长安女子看到外面桑树绿叶浓密,压弯树枝,想到此时丈夫所往的燕北那里,寒冬刚过,春草如丝,女主人公坚信人分两地,心在一处,总有心灵感应时时相通。所以,她告诉自己的夫君:“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你看到如丝的青草,想到家乡已经树木枝绿叶茂,万物都欣欣向荣,渴望早日回家和我团聚时,这也正是我分外思念你的时候!她对丈夫充满了信任,郎君人在远方,心却和她一样,相思不绝,决不会见异思迁,另觅新欢,也不会随意采摘路边野花。面对外界的诱惑,她义正词严:我心一片忠贞,不是外物随便可以引诱的。即使春风,也不愿意让它随意进如罗帏。
  李清照《一剪梅》里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大概从“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中变化而来的吧?
  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不是记梦,而是在灯下读爱人的来信后写的,表达自己浓浓的相思而又不由自主的无奈: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诗在《万首唐人绝句》中题作《夜雨寄内》,“内”就是妻子。 “北”就是北方的人,可以指妻子,也可以指朋友。我在读这首诗的时候,总是把“北”看作为他的妻子。
  诗的第一句告诉我们对方给他所写的信的内容:你要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自己也很难决定。接着描绘自己此时此地的心情:现在这里正下着绵绵的秋雨,江河里的水都涨起来,我读着你的信,心潮也像巴山一带江河的秋水一样汹涌澎湃。“无边丝雨细如愁”,此时在作者的心里,雨丝与愁绪交织,心声共雨声相和,愁情如雨,雨如愁情,雨愈下,愁愈深,以至于积愫满怀。我们都知道,在以心灵为对象的抒情兕里,感情带有具体的形态。这里的“雨”就是作者‘愁“的代表,‘愁”的象征。
  在巴山夜雨之中,作者是愁闷的,但在愁闷之中,又萌出新的希望。后一联转入对未来相聚的憧憬:“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因为俗务缠身,作者已经多年没有回来与爱人相聚,但内心对她深深的思念却无法抑制。现在,当他坐在屋里给对方写信的
时候,忽发一种奇思妙想:当以后某一天我们团聚在一起时谈论互相牵挂思念的情形时,我会告诉你几年前的今天晚上我是如此的想你,想得情感如秋水暴涨,你想,这该是很有趣的事吧?
  人们对与家人聚会的渴望,一般都不是抽象的思维活动,它往往是在想象对方的音容举止,悬拟会面的画面中展开的。沉浸其中,有时会忘却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诗人愁闷之余,遐想连翩,眼前浮现起一幅寒夜家人团聚图:久别重逢,畅叙别情,夜阑秉烛,促膝谈心。虽然烛花频结,但毫无睡意。不仅如此,作者还进一步想象出那时的谈话内容——回忆此刻在巴山夜雨里的苦苦思念。人在欢愉之中品味昔日的不幸,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诗人在苦闷之时想象这样美好的时刻,自然会使他获得慰藉和温暖,沉浸于快慰之中。但想象毕竟不是现实,所以用“何当”两字领起后面两句,说明这只是在现实与希望的矛盾中产生的憧憬、渴望和追求。诗人因不耐今夜的寂寞而向往异日的快慰,而这向往中的莫大快慰就是回味今夕的落拓和寂寞。这样写,在给人快慰的形式中,使人更深刻地感受诗人今夕的苦况,更具有非凡的感染力。
  这两句后人评价颇高。姚培谦在《李义山诗集笺》中评此诗云:“‘料得闺中夜深坐,多应说着远行人’(白居易《邯郸冬至夜思家》),是魂飞到家里去。此诗则又预飞到归家后也,奇绝!”其实,这看法只说了一半。细细读来,应该是那“魂”“预飞到归家”后,再飞回归家前的羁旅之地,打了个来回。即今——后——今和巴山——家里——巴山的循环往复。它既包含空间的往复对照(如电影里的蒙太奇),又体现时间的回环对比(在时间隧道里往来)。桂馥在《札朴》卷六里说:“眼前景反作后日怀想,此意更深。”二者完美统一,虚实相生,情景交融,构成独特而又完美的意境。
  《暮秋独游曲江》是借咏眼前的莲荷,以寄相思之意: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晚春时节,我们相遇在这青青的荷塘边,那时,正是荷叶初生,小小的,像铜钱一样,漂浮在水面上,我对你的爱意也在心中开始滋长,那绵绵的相思陪伴着我度过了多少漫长的日子。现在,我又站在这荷塘边,秋天,荷叶已经枯黄,别离的愁思弄得我形销骨立。但我深深地知道,这份情将永远铭刻在我心灵深处,身在情长在。在怅惘中,我独自站立江头,望着江里波浪滚滚,倾听那永不休止的江水奔流的声音。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正是诗人内心美好感情的象征。经过岁月的冲刷,时空的变迁,在一个晚秋时节,李商隐又旧地重游了。虽然眼前荷叶已枯,佳人已渺,但仍然挡不住他的依依眷恋,“深知身在情长在”,感叹自己的不能自拔,却无怨无悔,爱心依旧。伊人难觅,只能望穿秋水,怀着无限的怅惘,独自伫立在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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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生中,情少,则生命枯槁。情多,是自寻烦恼。多情,还是无情?真是煞费苦心!一个摸不着、看不见的“情”字,困住了古今多少英雄豪杰!
  李商隐写了许多无题诗,其对象大多不确切,甚至内容也比较朦胧。下面这首七律即是。从诗意可以肯定,这不是诗人怀念他的妻子,而是写女子长久难见其人而有所怨恨及感悟: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堂名“莫愁”,此女子身在其中,却重帏深下,心事重重。夜半醒来,她再也不能入睡。想起自己的身世际遇,感慨良多。渴望找到一个可心的爱人,能够齐眉举案,双宿双飞,这简直是梦想。像她那样的女孩,本就无法找到如意郎君。乐府里不是有“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独处无郎”吗?看来自己真的如这歌里所说的,这辈子就这样度过了。世道风波险恶,竟然不相信菱枝般柔弱的女子不能反抗命运的摆布,横加摧残;桂花本来就芳香四溢,而无月露盈枝加倍芬芳。我这样的淑女命运就这样了吗?虽然无目标的相思没有任何意义,但也可以获得暂时的心理满足,就让我带着些许惆怅,放松一下情感的野马,任意地驰骋一次。
  人不论在怎样的艰难环境里,都怀着美好的梦想,如果一个人连梦想都没有了,那他真的是没有一点希望了——哀莫大于心死!
  诗无题,正象是维纳斯的断臂一样,我们无法为她加上任何一个题目,因为任何方向的限制都是对诗歌本身可能存在的无限意蕴的戕害,更重要的是,这样深埋于心,只有两个人能心领神会的秘密,其妙处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因此,无题之无,却是用一无包纳了所有。
  在李商隐之后一千年,欧洲浪漫乐派的音乐家们掀起了一场无标题音乐运动,德彪西甚至说:“我鄙视那种要为音乐赋予意义的人。”里姆斯基·柯萨柯夫在自己的《天方夜谭》再版的时候,去掉了原稿中的所有小标题,因为他觉得,只有不受标题的暗示,用自己的心欣赏到的音乐,才是真正的音乐。得鱼忘筌,得意忘言,欧洲的音乐家与中国唐朝的诗人李商隐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和广阔的空间形成了绝妙的呼应。其实,音乐就是一种诗,正如诗也是一种音乐,因为它们都是需要用心灵和情感去领悟品味的艺术。而高明的艺术家,总是给读者的思维活动留出足够的空白,足够的空间,艺术家只是为我们搭建一个或辉煌或素雅,或激昂或悲哀的舞台,让我们的心在这舞台上翩翩起舞,每个人的舞姿各不一样,于是,艺术就有了无限的面目,无限的可能,唯有这样的艺术,才能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障壁,在任何时代,任何地域,都能在不同的人群心中激起属于自己的回声,于是,诗歌不死,音乐不死,艺术不死。
  所以,李商隐的无题诗也永生!
  这些诗或是男子自抒相思,或是代妇女立言,真正是女子写的相思作品毕竟不多。在唐代,说到女人我们总首先想到武则天。别看武则天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后随意杀人,任用酷吏,其实,即使是铁腕女人,她的心灵也有柔软的一角。请看她内心深处强烈的相思: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首题名为《如意娘》的诗,应该是武则天早年被迫在感业寺中出家时写的。当时,唐太宗驾崩,作为太宗的才人,既无高贵的名份又无子女的她,面临的不是青灯黄卷的古寺,就是寒雨秋窗的冷宫。有些学者考证,武则天并未真正落发出家,而是以出家为名,李治将她另置别所,好方便两人偷欢幽会。
  然而,无论是身在佛寺,或是幽居别院,这在武媚娘的一生中应该是她最忐忑不安的时刻。虽然李治已经当上了皇帝,也曾信誓旦旦地给她以许诺。但是成为皇帝的李治,身边美女如云,按唐朝制度,除太子妃外,太子的姬妾编制应该有这么多:“良娣二人,正三
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六品;昭训十六人,正七品;奉仪二十四人,正九品”,还加上无数的宫女。他享受也来不及,那里能够想到一个被父皇开垦过的武媚娘呢?而且,曾经以美貌和智慧著称的徐惠妃的妹妹,也被成为高宗的李治收入后宫,封为婕妤。萧淑妃早就为他生下了两女一男。那个叫李素节的男孩子,长得相貌清秀,又聪明过人,李治非常喜欢,将来的太子位十有八九会是他的。在这种情况下,毫无名份的武媚,能被李治想起来的概率又有多少?
  这时候的武媚,已经有26岁了,26岁,对于现代社会的女子来说,并不算太大的年龄。但是在寿命短暂,十四五岁就成婚生子的古代,已经算比较“老”了。所以,女儿家担心青春不在的情感时时在心中涌动,她总担忧自己的手中已没有多少青春年岁可以利用,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曾和她偷情缱绻过的男人身上。她的命运,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因此,她思念,她渴望,有时泪眼朦胧,连红绿都看不清了,脸容憔悴,都是因为思念曾经的情人。她对人们说,假如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可以打开我的箱子,把以前我穿的石榴裙拿出来试试,现在的腰围究竟是大还是小了。
  然而,仁厚的高宗倒底没有忘记她,一贯柔弱的高宗希望有一个坚强果敢的女人作为人生的支柱,强硬的武媚正可以扮演这样的角色,于是她终于爬出这个泥泞难行的人生泥潭,她开始起飞,冲上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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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诗十九首”之一(《行行重行行》)里,有“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的句子,形象地描绘了思念给女子灵和肉带来的痛苦。看来武则天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女人,她也喜欢读书,而且模仿与继承,写出自己胸中的爱恨情仇。
  这首诗写得缠绵凄婉,非常动人,这让我们知道,日月临空,杀人如草不闻声的武则天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柔情。
  把李白《长相思》里有“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的句子,拿来比较一下,就知道,武后这首诗艺术水平不比李白的低。后来宋朝的柳永《凤栖梧》中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两句,应该说也是继承前贤而得。
  如果武后不嫁李治,专心写诗,也许成为一个著名的女诗人,这样,历史就要改写了。
  鱼玄机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才女了,她是那个时代女性渴望婚姻自由的代表。风流多情,先后爱上几个男人。我们不妨读读她的相思作品,看看性格柔婉细腻的女性怎样表达对情人思念之情。她的《江陵愁望有寄》是唐诗里描写相思的佳作: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秋天,浓霜将枫叶染红,那一片片血红的枫叶遮蔽着江桥,掩映着江水,傍晚时分,一叶白帆从远方飘来。诗人知道,那不是自己想念的情人来临。自己心中的那一片思念之情,正如面前的西江之水,滔滔而流,永远不会停歇!
  情郎,你究竟会回来吗?你知道我这种对你的刻骨相思吗?难道你真的要我等你等到白发苍苍,等到地老天荒吗?
  读到这里,我总想起宋朝词人张先的《千秋岁》里的几句:“天难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在鱼玄机的心里,大概真的有口千千结结成的双丝情网把她网住了!她为情而生,为情而死,虽然杀人为天下人所不齿,但其内心的痛苦也是那个时代妇女共有的没有婚姻自由而造成的痛苦,这是值得同情的。
  相思情,最难排遣,从古到今,谁不曾经染上?此情此意,就让我们珍藏心底,永作美好的回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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