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我们老哥仨,去给已经故去多年的外婆烧纸祭祀。早年间的荒丘野塚,如今也已经修缮成了高标准的墓园,我们到达外婆墓地时,只见墓园之前广场上车水马龙,售卖祭祀用品的摊床延绵一片,先人的安眠之地,竟毫无荒凉冷清的感觉,反倒是显得热闹非凡! 屈指算来,外婆已经离开我们30多年了。悠悠岁月,似乎冲淡了我们对外婆的思念,只有一年一度的清明时节,在外婆的墓前,我才格外清晰地忆起小时候与外婆朝夕相处的温馨时光。 我的外婆其实是一个极普通的老太太,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默默无闻的老年女性一样,她有一双裹过的小脚,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她有个不能称其为名字的“名字”:王唐氏。凸显着那个时代妇女地位的低下。外婆的命很苦,我母亲四岁时,我的外公就因病去世,外婆含辛茹苦,寄人篱下把母亲抚养成人。 小时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母总是匆匆忙忙的,匆匆忙忙的上班,匆匆忙忙的吃饭,家里平时很少见到他们的身影。而外婆是和我朝夕相处最多的人,也是最为和善的,她从不打骂我们,闲暇时还给我们讲故事,尽管她没有什么文化,但我觉得她讲的故事是最生动的。在潜移默化中,通过她的讲述,我们知道了人世间的是非美丑,忠奸善恶,她可以称得上是我的开启心智第一人。 她也是我们家起的最早,睡的最晚的人。为我们全家人做饭,还要为家里洗洗涮涮,收拾屋子,出去买菜,我们哥仨中的谁如果生病了,还要带我们上医院。她好像从来不知疲倦,尽管有时也发发牢骚。父亲母亲,除了周日,很难见到他们的身影。只有外婆,时时刻刻和我们在一起,我感觉她比母亲还要亲! 那时正值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家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为了少挨饿,外婆把甜菜渣子掺在玉米面里,为了不挨饿,父亲还托人从自由市场上花高价买来胡萝卜充饥。我记得我们特别羡慕邻居高伯家吃得不掺甜菜渣子的玉米面窝头。(高伯家是高知待遇,细粮比例很大,粮食够吃)其实,就是这种掺了甜菜渣子的窝头,也还是吃不饱,外婆常常把她的那一份食物让给某个孩子,而她饿的脸和腿都浮肿了。 小时候,我们弟兄三人中,要数我的身体是最不好的,常常生病,是外婆牵着我的手,带我去求医问药,化验打针!由于常常要做尿和血的检验,久病成医,大字不识几个的外婆,后来居然能很内行的看懂了化验单上的数据。 外婆有一双灵巧的双手,还记得她把很小的碎布条条,用浆糊一层层地粘到一块平整的木版上,做成布鞋底的原料,比量着我们脚的大小做鞋样,然后戴上老花镜,上鞋面,纳鞋底,千针万线密密缝,让我们穿上一双双舒适合脚的千层底的布鞋。而如今我们逢年过节打扫卫生扔掉的旧衣物,不知要好过外婆做鞋原料的多少倍! “文革”之中的某天,造反派半夜三更闯进我们家,要寻找我父亲“迫害群众的黑材料。”他们来了一批又一批,把家里的箱箱柜柜全部翻了个底朝天,老屋默默地见证那一夜的乱象。当时母亲出差在外,父亲被关押,没见过世面的外婆又急又怕,像老母鸡呵护鸡雏一样地保护着我们,但只一宿的光景,她一只眼睛就失明了。 那时候,外婆在我们家,饱受了惊吓恐惧,颠沛流离之苦!在我们家下放延边农村的艰苦日子里,她殚精竭虑,养鸡喂鸭,开荒种菜,缝补浆洗,把本已破败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吃不够外婆烙的千层家常饼,听不尽外婆讲的传奇老故事…… 岁月悠悠,我们一天天长大,而外婆却一天天衰老。终于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某天,孱弱多病的外婆跌倒了,患上脑血栓,半身不遂。一年多卧床不起的白发苍苍的外婆,她眯着眼缩成一团,几近失明,她已经瘦骨嶙峋,孱弱不堪,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终于有一天,外婆突然辞世了,没有一点先兆,走的很安详!我因为工作原因,竟然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 处理完外婆丧事的那天晚上,我不听父母的劝阻,要坚持睡在外婆辞世的屋子里,在朦胧之中,外婆好像来到了我的身边,她慈祥地看着我说:“外婆要走了,要去陪你外公去了,我的大外孙,逢年过节记得给我送点钱呀!”说着就急匆匆的向外走,我拉住外婆的手,不肯放开。却怎么也拽不住她,情急之下,我便我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唤:“外婆!外婆!……”忽然间,我被父亲摇醒了,母亲也在我身边,说我做梦魇住了,坚决地让我离开外婆去世的那个房间。我也明白那只不过是南柯一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但我其实倒宁愿相信那是外婆来和我告别的!后来多少年过去了,我竟再也没有梦到过外婆! 外婆生活的时代,生活物资极度匮乏,小时候有了什么好吃的,也是先让我们享用,很多时候吃些我们的残羹剩饭,等我们生活逐渐改善和提高了时候,外婆却已经不在了!有时候,我忽然天真地想,要是外婆能活到现在有多好啊,我好想像她当年喂我吃饭一样,用美食佳肴喂上她一次,哪怕她只吃上一口!但我知道这只是我头脑中的幻想!“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祭祀完外婆返回时,天气骤变,小雨变成漫天飞舞的雪花,大地改换成了肃穆的洁白。仔细想想,叶子的离开,并非大树不曾挽留 !并非风的一味追求,而是它向往自由。人生自古谁无死,其实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活了一把年纪的我,早就明白,每一天每一步,其实我也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终将有一天,我要去见外婆的。外婆已经离开我三十多年了,虽然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再提及她,但我的内心深处,却依然感受着她对我的殷殷慈爱!这种爱,是那样的日久弥新,是那样的地久天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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