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那个跛足道人是作者寄托的智者化身,每当人物被现实生活击碎梦想无可奈何之时他便翩然而至,以看似疯癫实则充满人生真知的言语举措予以启迪点化,使清醒着迷途知返脱离凡俗成得正果,譬如历尽劫难幡然醒悟的甄士隐;而那些执迷不悟不听规劝一味沉迷在荒唐思绪里不能自拔之人,也只好听任他们自生自灭了,譬如那个不揣冒昧不知高低轻重偏要老虎屁沟上蹭痒而白送了自己性命的贾瑞。破足道人最广为人知的就是点化甄士隐脱离凡俗的那首《好了歌》。歌诀从功名、钱财、娇妻,儿孙四个方面告诫人们,所有这一切困扰诱惑人一生孜孜追求难以割舍的现象都终归是南柯一梦的道理。虽然它的立意有点绝对甚至偏颇,可细细品来也不无值得学习借鉴的意义。我们试分析之。 《好了歌》第一句是这样的: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还是先说说神仙吧,神仙是人类臆造出来的无忧无虑逍遥自在长生不老洞悉一切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类与人却高于人的乌托邦似的可想而不可见更不可及的高人大人伟人。因此当人们讥讽一些勤于空想懒于做事人们的时候,就会说:“那你去做神仙吧!”至于神仙到底是什么样子,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千百次听说过而谁也不曾见过的虚无缥缈之物。可不管怎么说神仙虽然是冥冥中虚幻的事物,人们却宁可信其有不可断其无。这样起码在心理上求得一种安慰和寄托,于是就有了“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头上三尺有神明”的说法。自古以来人们说的“天”是什么,那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只有神仙才可来去和居住的地方,因此人们口头上讲的“天”其实就是指神秘莫测的神仙。 这句歌词内容说的是人人向往的功名。功名到底可取不可取?该取不该取?我说既是可取的又是该取的。因为一个人只有有了正当积极的功名之心,他才可以有奋斗之志。人人都有了奋斗之志,人类社会才可能向前延伸发展。从积极的意义上来说,历史上凡是有成就的人无不怀有追求功名之心的。只是他们所追求的功名是正当之名,这种功名是靠他们终生的努力奋斗乃至生命换来的。因此他们是高尚伟大的,是值得人敬仰歌颂的。像民族英雄岳飞吟唱的“三十功名尘与土”,“白首为功名”里面所说的功名,就是以自己的赤胆忠心和“铁骑突起刀枪鸣”的血与火搏斗换取的利国利民的功和名。也是像司马迁那样甘受宫刑之辱顽强地活下来追求自己的理想,用智慧和汗水撰写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皇皇巨著《史记》一样的功名! 至于那些投机钻营,采取种种卑鄙手段捞取功名之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自古以来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惜一切获取所谓功名的人,其手段之龌龊,行为之卑下,媚态之可鄙,实在让我们这个社会都为之深受伤痛而黯然失色。他们为了自己所谓的功名要么陷害他人设置绊子扫除所谓的障碍,要么不惜倾尽钱财乃至肉体奉迎上峰,要么卑躬屈膝甘受其辱为奴甚至为孙,总之为了达到自己向往的功名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功名来得肮脏取得卑鄙,实当受到人们的嘲讽与唾弃。当今社会许多所谓的学术权威啦,劳动模范啦,这奖章那奖章的获得者啦,还有这成果那成果的研究者啦,有多少不是靠剽窃靠作假靠投机钻营获得的?这样的功名获取实在是社会正义的不幸,实在让功名二字含冤蒙羞! 刻意为功名投机为功名都是社会的渣滓和毒瘤,都应该用最有力的手术将其切除,不然的话就会正义不彰邪气横行,世人真的就不见朗朗天日矣。 还是回头说说歌诀里的功名观吧。这里作者实际在告诫那些不顾实际一心为追求所谓功名的人,迷途知返看淡一切。要有一个清醒的头脑,要有一副良好的心态,要有正确的功名观念,不要一味沉浸在名利场中不能自拔。人只有有了至高的境界才可以摆脱世俗的困扰,功名非我所有千万不可强求。要知道谁过于为此劳神费思绞尽脑汁的话,其结果无不是“反误了卿卿性命”。要知道“大江东去”终归要“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要知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要知道“古今将向在何方”,结果无不是“荒冢一堆草没了”。圣人无名,神人无功,水到自然成。正常之心作先导,不懈奋斗反轻松。刻意追求终不达,死去哪知身后名?什么事只要奋斗了就不存在什么遗憾,什么事只要努力了就没有什么后悔。何必为自己力不能及的所谓功名而尽失人格,消尽皮肉自找其辱自受其苦呢? 《好了歌》第二句是: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金钱从来就具有巨大的魔力。不管穷人富人,不论当官的或是普通老百姓,不分男女老少,不讲尊卑贵贱,大都会有取之嫌少花之嫌多的心理。虽然前人有许多告诫金钱的作用与危害之说,但真正能领悟并照此作为的人又何其少也!人们都听说过这样的话: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谁又真把它当做身外之物来对待?中外文学作品中许多吝啬鬼的形象虽然有艺术性的夸张,但生活中却到处晃动着他们凌乱的影子。巴尔扎克笔下的欧也妮·葛朗台,随家产万贯钱财无数,可对金钱的渴望和痴迷仍然像饥渴的人对待水和面包一样炽热神往。他每天晚上一个人躲在地窖里细细捋摸金币时的那份专心和自慰,他临死时看到牧师胸前晃动的金黄十字架时眼睛发出最后的光亮,用尽全力伸手攫取并呼喊着黄金而气绝的丑态,实在让人感到可笑可悲可怜。同样吴敬梓笔下的严贡生不也是在临死前支撑着一股幽幽气不肯闭眼,为什么?原来是因为油灯里燃着两根灯芯太耗油。还是与之同甘共苦的老伴知他心意急忙熄灭了一根灯芯后,他才合上了可能在死后仍然发困的双眼。他是穷吗?不是。他是一个真的把钱看得比生命都贵重的吝啬鬼!金钱是好东西,没有他确实能难倒英雄好汉。可一旦金钱的数量达到一定数量时,它不过像一日三餐我们需要吃多少饭就能吃饱一个道理,饭做得再多也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多余的饭菜其实一点作用也没有,真要是多吃了甚至是有害的。国学应用大师翟鸿燊说过这样的趣话:钱少了是自己的,多了是别人的,再多了是国家的,再多了就是人民的,所以叫人民币。浅显而朴实的话里面包含着深刻精准的道理。其实金钱的作用无怪是为了衣食住行而已,古人说:大厦千间夜眠八尺,良田万倾日食一升。我不知道那些连自己到底有多少财产都不知道的人,整天仍然带着“终朝只恨聚无多”的心理大肆攫取永不满足时,他就没想想这些财产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那些利用职权聚敛财产动辄几千万乃至上亿元,房产十几处乃至几十处的人们,就是用孙悟空的分身法你能花得完住得完吗?那些闲置的财产毫无意义地躺在那里能延续你的生命增强你的健康吗? 恨人心贪得无厌,叹世人执迷不悟。用自己的劳力和智慧创造正当的财富本身是高尚伟大的,用卑劣的手段巧夺豪取财富是下流无耻的。财富的满足心理是够用即可,任何束之高阁的多与财富都是心理上的障碍和疾病。高尚的人把自己用度之外的钱财无偿捐献给社会惠及那些需要钱的人是明智的伟大的健康的,猥琐狭隘的人把钱财视若至宝至死不肯拿出来救济贫困的人是昏聩的糊涂的畸形的。已经拥有巨额财富仍不择手段肆意妄为聚敛无度的人虽然看似高大显赫,其实质却是精神上灵魂上的乞丐和侏儒。 还是牢记前人的教诲吧,树立正确的金钱观。钱为人挣更为人用,够花就行多也无用。《老学究语》中是这样劝诫那些贪得无厌之人的:越有越贪,不多不快。盖棺之时,一钱难带。不是吗?看那些古代达官显贵们哪个不是死后把无数金银财宝葬于墓穴之中希图到另一个世界里继续享受富贵荣华,到了怎样呢?还不是吸引了历代盗墓贼的眼球,结果无不是坟茔被挖,棺椁尽毁,金银盗尽,暴尸荒野以致身后难安,黄泉地下除散落一堆白骨外一无所有。倒不如普通百姓一副薄棺藏身,万世平静无扰,何等优哉游哉。这里再送一句前人的话给那些终日聚敛恨少的人做个鉴戒吧:终日贪,何时了,只恨家中财帛少。无常到,没大小,不用金银不用宝。不分贵贱与王侯,年年多少埋荒草! 《好了歌》第三句是: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这句歌诀明显带有歧视女性的意思,其积极意义实在没有多少。夫妻之间本是平等互爱的一对社会组合体,正是这样的组合体才有了家庭有了人间的伦理依托才构成了整个人类社会才有了国家民族。只是在封建社会几千年的历史上,儒家的男尊女婢思想把妇女打入社会的底层。“三纲”、“五常”的所谓道德约束把妇女限制只在固定的框子里没有发展的空间与自由。所谓的贞洁女更是残忍地把妇女视为践行封建道德的工具和牺牲品。男人们可以妻死续弦甚至三妻四妾,女人们天生就得从一而终,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于是就有了贞洁女树牌坊入县志一说,于是女人们就应该像李纨那样年纪轻轻守节在家,侍奉公婆养育儿孙。其实作者在这里说的娇妻在夫死后再嫁他人的情况,可能有但也必定是凤毛麟角。我们知道被称为古今第一才女的李清照,一生坎坷,国难家难时时困扰身心。为了同那个衣冠禽兽的再婚丈夫离婚,像李清照那样有身份有地位有才情的名人尚且还要承担三年牢狱之苦,可想而知对于那些庸庸无名之辈的民间女子,她们要想获得李清照那样的优待简直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因此妇女的人身自由一开始就被死死地囿限于封建伦理纲常的圈子里,终生不可能跨越雷池一步。其实吧,倒是先死的女性其的夫君们可以在她们生前死后妻妾成群拈花惹草,甚至她们尸骨未寒之时就可以再次享受新的同房花烛之欢。“君死又随人去了”理应是对女性而言,对男性来说即使自己身先死,那个优待男性的封建伦理纲常早就把他们的妻子牢牢束拴在天生的夹子里恪守所谓的妇道,所以他们大可不必担心她会在自己死后就“随人去了”。 作者这里无怪是按照成规告诫人们,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最终是属于他人的,也就是属于那些死于你之后的所有人的,包括你的亲密爱人。它依然在劝告人们看淡一切不可为任何虚妄暂时的利益所迷惑和困扰,不要过于迷恋包括财色在内的一切东西,该放手时且放手,千万不要为其所累甚至为其所害,应该以一种健康平静的心态看待一切,这样你就永远会心安理得,不会为任何事情的得失而整日紧锁双眉搞得自己形容枯槁。 《好了歌》的最后一句是: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这一句仍然是延续着作者的表意主题,那就是生活里一切多余的追求和用心都是虚妄无益的,包括自己全身心养育的儿孙在内。是这样的吗?也不尽然。不孝顺的人孙自古至今不乏其人,可孝顺的儿孙更是多如恒河沙数。这里或许作者为了表达自己的观点,故意把世上的一切都说得有点万事皆空的佛味儿,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自己祖坟里香火不断,后世子孙繁衍兴旺?可你生前未必就能享受到儿孙孝顺的天伦之乐,死后也难保就有儿孙到你的坟头上燃放一挂鞭炮焚烧几叠冥钞!一切事物都是生前看不明死后无奈何的,何必过分为儿孙计愁白了头发,劳损了躯体,耗干了心智? 这里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那就是倘若谁为儿孙一点心思和义务都不操都不尽的话,那绝对是没有责任感更没有人伦常情的悖逆之行。养育儿孙是每一个父母应尽的职责和本分,这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借口和余地。这是从自然界到人类社会赋予任何一个动物群体义不容辞且带有先天性的责任。倘若那一个父母包括自然界在内的一切动物群体谁要逆规律而行谁就要受到自然和社会的谴责与惩罚。我以为作者也可能在告诫我们,父母在尽了自己应尽之责之后不要一味在儿孙身上多去用心,那样不仅不会对他们有所帮助,反而会影响他们的成长和发展。还是古人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任何人到了自己该掌舵该操心的时候就交给人家去掌舵去操心,对待自己的儿孙也是这样。父母的包办代替越俎代庖都是错误的,“痴心”为儿女没有错,太过了就是错,该放手时就放手,该歇心时就歇心。任何对儿女的过于痴心和付出都会使自己的身心过分透支而致使自己过早的衰老萎靡,任何对他人不放心的想法都会使你陷入受人埋怨的困境而遭遇尴尬。要相信包括儿孙在内的任何人都会有他们的主见和办事能力,必定“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嘛。千万不要弄得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空有儿孙泪满襟的结局,千万不要使“子欲孝”时而“亲不待”的悲剧出现。 总之《好了歌》的确对那些过分贪图功名利禄,过分追求金满箱银满箱,过分追求美色享受,过分操劳儿孙生计的人们,应该是一剂疗治痼疾的良药,一记振聋发瞶的钟鸣,一句包含深刻道理的教诲,一腔意味深长的规劝。我们应该从中汲取其有益的成分为我所用,正我所思,规我所行。那样的话,我们就真正为自己卸去了身心的枷锁,把生活过得轻松而敞亮。 2011-5-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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