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儿子起得异常早。已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平日里因为学业繁重，总是睡不够。那天六点才刚过，我就听到小家伙在客厅活动的声音。我起来问他为什么起这么早，儿子说：“我又做噩梦了，做了好几个。”儿子有时会做噩梦，但不管天暖天冷，他都会从自己的房间跑进我们的房间，挤到我和老公中间来。当我们一左一右拥着他时，儿子很快就安心入睡了。
我问儿子：“那你怎么没到我们床上来？”儿子说：“我知道爸爸不开心，所以我就自己起来了。”看着懂事的儿子，我心中一阵酸涩。
其实，这几天来，丈夫的脸上总是阴云密布。事业心极强的丈夫，近期的工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丈夫苦思不得化解的办法。我知道这个时候丈夫不愿多谈，他很焦躁、苦闷，但我又帮不上忙，只能默默陪在他身边。
丈夫曾简略地和我说过，如果最糟的情况发生，我们会怎么样。虽然经济状况的恶化是一定的，但最恐惧的是我们不再年轻，不再像十数年前一样有从头再来的“豪情”与“决心”。我们对孩子未来的期许必然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要让父母颐养天年也必须有相当的经济条件。打击来得很突然，我们的梦想都还未实现，就要被迫画上休止符了。
丈夫的阴郁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虽然我面对他时总是软语宽慰，但其实我的心情也极为抑郁。春天的阳光照射在我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我每天看着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流，不知道我要为什么奔忙。我每天都不想去上班，也不想回家，我踯躅在往返的路上，不想去面对那可能来临的困境。我和丈夫一样，在那惶惶不安中等待最糟的时刻，虽然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周末的午后，儿子在客厅里玩赛车，我看到丈夫走过去，轻轻抱住儿子，问他：“如果爸爸没有工作了怎么办？”儿子像以往一样专注于自己的玩具，头也不抬地说：“啊，什么？”丈夫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紧紧抱住儿子。我当时看到了这一幕，没有出声阻止丈夫。我知道丈夫的弦一直绷得太紧，也许他觉得在孩子面前是最放松的，才会流露出一丝丝的惶恐。当晚入睡前，我还想和丈夫谈谈，希望他不要把恐惧与不安的情绪传递给孩子。但当我看到他的脸色时，又不忍心多说什么了。
当晚，儿子就做了噩梦。我问儿子你梦到什么？儿子说我做了好几个梦，我和妖怪打架，打不过，我要去找小朋友帮忙，还没找到就醒了。但醒的时候我想，大人会保护我的。
孩子梦境中的妖怪折射的正是他所感受到的危险，虽然我们都没有对他说什么，但他已经敏锐觉察到了我们心情的变化。让我高兴的是，即使儿子觉得妖怪很难战胜，但他依然愿意信任我们，让我们帮助他战胜危险。他不来吵扰我们，也许是他不想增添我们的烦恼。
我疼惜于他的懂事，也自责于我们的阴郁对他的影响。作为成人，我们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没有必要为我们的不良情绪过于愧疚。但无论顺境或逆境，贫穷或富裕，我们都不应该让他来承受我们的不安。让孩子在爱的环境中成长，经济只需温饱即可。作为父母，我们需要给予更多的关心陪伴，成为他坚强的后盾。即使我们一时无法摆脱“山雨欲来”的凄惶，也应该认真改变对待生活的态度。
我走进卧室，对正在起床的丈夫说了儿子的梦，丈夫听了叹了口气。我握住他的手说，不管怎样，我们要让儿子觉得安全和有希望。我们自己的烦恼，我们自己解决吧。丈夫回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了他的心意。我很感激在这么困难的时刻，他还愿意去做一位好父亲。我知道我们毕竟不同于年少时的懵懂和无知，岁月历练出了我们的坚毅和柔韧。
噩梦之后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儿子坐在阳光下吃早餐。他对我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在他灿烂的笑意中，我内心的力量也苏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