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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吉安:理性的颠覆和反讽

 “新工笔”拾粹 2013-05-05

姜吉安:理性的颠覆和反讽

文/黄茜      转载自《艺术版权》

 

导语:姜吉安跳脱了传统工笔画专事花鸟人物的窠臼,用工笔表达空间和光影的母题,他超强的素描功底为全新的造型语言提供了支持,而他冷静的性格让物体沉浸于理性之光。

 

姜吉安  《遮蔽 No.2》

 

零度绘画

 

与着迷于色彩与造型间关系的塞尚不同,姜吉安描摹静物的新工笔画是一种“零度绘画”。选择“零度”,即是选择了自由。这种自由摆脱了个人经验的封闭特性,从而获得了更舒展的笔触和更宽广的视野;亦摆脱了一切与主流意识形态相关的“宏大叙事”,远离扰攘的当代现实,形成某种自我关照、自我指涉的寓言风格。

姜吉安的作品具有这种静谧的省思的力量。乍一看,画幅上不过是一些球形、锥形、圆柱体、长方体、立方体……不过是一些网络和裂痕,光线和光线的阴影,但仔细一瞧,你会对笔法的工巧和其包含的哲思感到诧异。这是一种全新的工笔画,结合了传统工笔画的材料、技巧和西方绘画的透视法和光影表达。姜吉安跳脱了传统工笔画专事花鸟人物的窠臼,用工笔表达空间和光影的母题,他超强的素描功底为全新的造型语言提供了支持,而他冷静的性格让物体沉浸于理性之光。

 

姜吉安 《丝绢14》 《剩余价值14》

 

好的艺术向我们提问,姜吉安的作品亦如此。他关注日常事物的神秘性质,赋予鸡蛋、杯子、几何体等基础物品某种诗意和神性;他反复探索视觉的欺骗性问题,颠倒了近大远小的视幻觉,并将其和社会平等联系起来;在《两居室》和《日常行为》等作品里,他还解构了光影二相性,影不再是光的附属,而成为独立于光的存在——没有光的屋子里也有浓重的阴影,光是否会因为影的先在而到来,多么吊诡的逻辑。他从不同角度观察同一个物体,提示我们经验的开放性和认知的无限可能。

更令人赞佩的是,他是一个技巧和观念并重的画家。线条的造型能力无与伦比,在用工笔画表达体积和光感方面亦无出其右。他的画面通常意在悖论、颠覆和揭示。对艺术本质的持续深思让他脱离匠气,给画坛带来一股冷峻的理性之风。

 

姜吉安  《一线之间 No.1》

 

遮蔽、仿真和寓言

 

古典诗人把人的目光比喻成一层蛛网。眼神如柔韧的蛛丝攀爬到物体之上,感受它的温度,触摸它的形状。在姜吉安2007年创作的《遮蔽》系列里,就有这样一层神秘的网。浅灰带蓝的背景,一个球体、立方体和三角形多面体以各种方式被罩在网内。这层网是我们感知事物的方式。由于几何体具有如此的普遍性,它几乎就意味着世界被我们的幻觉之网遮蔽。如此简静的形象竟能撼动对宇宙人生的根本认知。

姜吉安《丝绢 No.1》 《剩余价值 No.1》

 

《丝绢》系列是姜吉安2011年的作品。他将一块白色的丝绢的周围剪下来,烧制成颜料,用该颜料在剩下的丝绢上画一幅有褶皱、有质感的丝绢,然后用烧制颜料剩下的渣滓做成一个小雕塑放在丝绢图下方。这个系列的作品具有高度的仿真性。用工笔画出的赭黄色的丝绢看上去的确有柔软的绢的质地,逼真到足以欺骗眼睛——你会以为那里真的放着一块起皱的、层叠的薄绢。

《丝绢》系列表达了他对艺术表现对象、艺术媒介和艺术作品本身复杂关系的思考,是“对绘画的结构的研究”。这幅作品里,丝绢既是用来绘画的媒介(白绢),又是作画的颜料(烧制成颜料的白绢),又是绘画的内容(画出的一幅丝绢),又是成品雕塑(由烧制后的渣滓组成)——同种物质贯穿了绘画的整个过程和所有方面,颠覆了艺术用以“表现”和“表达”的功能,强调了创作过程里“材料”的作用,消解了艺术与对象的二元对立,并体现了某种无需凭靠外物的清高出尘,圆满自足。

 

姜吉安 《平淡 No.5》

 

姜吉安的大部分作品具有高度凝练的寓言风格,最典型的是1992年创作的《平淡》和几年以后的《线的悖论》。《平淡》的主角是堆成一堆的鸡蛋,有些堆在高而坚实的花瓶上,有些叠放在筐篓里,有些在盘子里堆得像金字塔。白色的紧密叠放的鸡蛋给人一种极端后现代的、过度的生殖感,而重叠的形态和鸡蛋的易碎性又让人有“危如累卵”的紧张。

《线的悖论》是极致工巧的作品。这幅画具有某种两重性或悖论的性质,整个作品里其实只有一根线,这根线沿着丝绢的纹路逶迤起伏,而正中央的线团是通过线条的明暗和丝线上的光点连缀而成。这究竟是将忒修斯带出迷宫的线团,还是象征着缠绕无序的时间、人性、经验和思维的困境?问题难有答案,但形象本身却能将人带入神话和历史,像迷宫一样具有精致而繁复的隐喻力。



从民间美术到新工笔

 

姜吉安本人和他的画一样,冷静、谦和。他位于北苑媒体村的画室是一处僻静的所在,光线透过窗帘柔和地照在尚未完成的作品上。

他不是那种飞扬跋扈的艺术家,更像古时候的文人和隐士,倾向于在远离尘嚣的地方独自思考。他12岁时进了烟台福山区的美术班,16岁便考取了山东师范大学的美术系,由于他的素描、速写和色彩功力都很强,为了顺应当年中国艺术界寻根的潮流,最终在老师的建议下选择了国画专业。自此,他开始系统地学习工笔画,临摹过宋代工笔花鸟,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等等。同时,西方画界的后印象主义、立体主义和德国表现主义版画也给他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和影响。

1990年,姜吉安被中央美院民间美术系录取,成为建系四年来的第三个研究生。民间美术系的学习和田野考察锻炼了姜吉安文明史的眼光和自由思考的习惯。姜吉安1986~1991年的创作都基本维持了民间风格。1992年民间美术系解散,姜吉安不习惯出版社里拘谨的生活,正式成为职业画家。十几年来,他发掘、反思、实践和修正着工笔画的传统,并通过对材料和装置的灵活应用深化着对艺术本体的反思。迄今为止,他已参加过几十次规模不等的重量级画展,并成为新工笔领域最具实验性和颠覆性的代表人物。

姜吉安 《隔壁 No.3》

 

记者:您为什么想到要将西方绘画的透视法和光影引入到工笔领域?

姜吉安:因为工笔画的可能性很多,能够满足各种表达需求。所谓透视法、光影这些东西,都可以被它吸纳。之所以透视法在中国画里一直没有出现,是因为传统里有这样的观念,认为过去的东西是标准的,正确的,对未来永远不抱希望。比如孔子就要恢复周礼,他觉得过去的制度是最完美的,但过去的制度未必真的完美,因为他并没有经历过。在艺术领域也一样。即便现在,某些艺术家还有复古的趋向,尤其是国画圈子里,觉得过去的技术和常识是不能丢的。但在我眼里,这不过是一种方法,一种语言。就像写文章,它是一种语法结构,但语法结构不是永恒的,语言本身也不断演变,时代创造了很多新词,现在的网络语言也是过去没有的。传统工笔画也一样,它原来的语言结构,比如勾线填色,是那个时代的当代艺术,是那个时代的结果。既然我们这一代艺术家接受了这么多东西,不仅仅是中国传统,整个世界所有的文化现象我们都有认识,这些东西很自然地会在作品里有所体现。

 

记者:用工笔画和油画画同一个物体,视觉上有什么区别?

姜吉安:工笔画因为材料、方法不同,它的色彩不管有多么深,都是透明的颜色一层层的叠加上去的。早期油画,比如达芬奇的作品,可能也用过染的方法。但是油画到了后来,从德拉克洛瓦、库尔贝,到印象派梵高、高更,再到毕加索、马蒂斯,颜料已经不再是层层涂抹了,转而强调笔触。笔触是油画最大的特点,它的颜色可以很厚,可以进行覆盖。

工笔画的绢材料很薄,网纹很细,它是用蚕的丝编织出来的,只有通过一层层的渲染,才能达到颜色的层次的丰富性。多次渲染会形成偏灰的色调。很多颜色层层叠加,一层套一层,不是一次性能调出来的。早期的油画和工笔画一样也会注重描线,比如波提切利画的《春》就是有线条的。但是毛笔和油画的画笔质感不同,毛笔的痕迹更纤细。

 

姜吉安工作照

 

记者:您为什么画很多几何形体?

姜吉安:我比较关注一些关于艺术本身的东西。在中国当代艺术领域有一个延续至今的潮流,即是关注艺术对社会的批判。通过艺术来批判、反映社会,要么就是对社会问题的抒情表达。这些东西仍可以被归为批判现实主义,从艺术方法上讲比较老旧。但它也体现了艺术的“有用性”,即艺术的批判功能,虽然是一种浅层次的“有用性”。实际上,艺术也好,中国文化也好,最终还是应该建立一个纯形而上的结构。所谓形而上的部分,解决的可能是些非表面的,更终极的问题。就像物理一样,有基础物理,有应用物理,基础物理不能马上产生效果,但它是应用物理的基础,没有它应用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画的东西,通常看起来跟社会没关系,针对的是艺术领域的一些基本的概念。对待一个物体,人们应该怎么去看它,应该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看它。是否能展开对一个物的再认识。几何形体跟这个概念有关,因为几何形体本身是抽象的,而不是一个实用的物。同时,工笔画传统里从来没有画过几何形体。所以这是对工笔画本身的介入,对工笔画过去的观念系统的介入,而不是对社会的介入。

 

记者:这有点像在修改传统。

姜吉安:对。艺术家也是被过去的一个系统控制着的。你以为这是绝对的真理,是对的,但它只是一个系统,这个系统由过去掌握权力话语的人所建构。但它也不是永恒的。

 

记者:您怎么理解新工笔这个概念?

姜吉安:我理解的新工笔只是观念不同,对待艺术的态度不同。上一代的艺术家可能还是现实主义的,那是从苏联传过来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实际上绘画并不能再现现实,而只能表达艺术家本人对现实的看法,所以现实主义有时候是无效的。而且在再现现实方面,绘画与纪录片或者摄影相比没有优势。

当代的中国文化和传统是断裂的,而西方的文明我们又没有切身的体会,不能完全地进入,所以我们缺乏一些基础的、形而上的支撑。没有它,文化和艺术都无法深入。所以 ,我希望很深入地去探讨艺术本身,艺术能为我们提供什么价值。比如这幅《线的悖论》,探讨的是线自身的性质,语言本身的问题,而不是画一条线去表达别的东西。

 

记者:您认为新工笔能够自成一种传统吗?

姜吉安:从艺术史角度来讲,新工笔不是独立的,封闭的系统。它和别的绘画形式一样,面对的问题是相同的,只是所用的材料不同。它成为单独的一种价值体系是不可能的,必须放到所有的艺术当中去评判。一件艺术品,不会因为是工笔画就变得有价值。价值在于对于艺术的整个领域而言,你呈现出来的内容是否重要,你所表达的和思考的东西是否有建设性。

工笔画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样式,它只是绘画的一种,有很多的可能性,这是它的技法所允许的。在我读民间美术的研究生时,逐渐形成了一种观念,因为那时候也做装置,即应该从所有艺术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不仅针对工笔画本身。相比于局限于工笔画的传统,我可能已经走得比较远了。一般人理解的新工笔就是要表达内心,但这依然没有脱离西方超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的窠臼。实际上还应该再往前走。很多东西,没做出来的时候大家认为不可能,做出来以后才发现,原来可以这样。艺术家的视野很重要,视野决定了你思考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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