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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

 读万卷书破万里 2013-05-18

野菜

 

开春,我吃了两顿野菜,两顿都是苦菜。

第一顿野菜,是京郊一位朋友送来的,带毛刺的苦菜,妻用来包饺子,我吃得可美了,正好赶上一位朋友在附近开会,过来分享了。

    在家乡,苦菜用来做酸菜,甘肃的酸菜跟东北的酸菜不同,甘肃的酸菜是将煮熟并捏去水分的菜倒进缸里,再添入清面汤,发酵多日,变成了酸菜、浆水。刚来北京,常和几位老乡找甘肃人开的饭店吃浆水面,一些陕西人开的店里也有浆水面。喝浆水,吃酸饭,太过瘾了。一位乡友在京成家,他弄来菜缸积酸菜。连他山东籍的妻子也爱上了甘肃的酸菜、浆水,朋友一天不吃一顿浆水面,会馋。北京某寺的监院是甘谷人,据说他的僧房有缸酸菜。我一位乡党在北京搞文化产业,公司请的大厨是家乡人,为的是能吃家乡饭,酸菜当然有,他还开车接我去他那里吃浆水面。吃甘肃的酸菜喝甘肃的浆水,不会得高血压、高血脂、心脑血管病,这些病在甘肃农村比较少见。东北的酸菜是用盐水泡制的,东北的“猪肉炖酸菜”很有名,“翠花,上酸菜”,酸菜吃多了,心脑血管会有毛病,是亚硝酸盐惹的祸。我岳父住的小区,我看到很多中风后遗症者艰难地走路。甘肃的酸菜,除了用包菜(莲花白)、苜蓿、芹菜之外,最常用的是苦菜,东北人说“积酸菜”,甘肃人说“tou酸菜”。“tou”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权以拼音代替吧。从春天到秋末,满地都是苦菜。我小的时候,最爱喝浆水,放学回家,先拿起勺子舀两勺浆水喝了。玩耍回家之后喝浆水,爽快,解渴,没法形容。我也干过傻事。大概是1983年,已经包产到户,母亲要我送一罐浆水到麦场里,大家渴了。我突发奇想,给浆水里放点糖精会不会更好喝?结果母亲说这浆水味道怪怪的。

去年一位西北博友来访,给我带来两盒苦菜茶,把苦菜采来,洗净,烘干,做茶,清热败火。我想泡开当苦菜吃。泡了两天也没泡柔软,嚼不烂,只好倒了。今春整理东西,看到还有一盒苦菜茶,泡了四天才泡柔软,不断换水,捏去苦水,然后煮开,再捏去苦水,加点醋,加点酱油,加点盐,加点葱花,加点麻辣拌料。正好有位朋友来访,分享了。朋友赞不绝口,连说好吃。

前几年,一位东北的朋友来访,带了一小袋子新鲜的苦菜,妻把苦菜洗干净,直接蘸东北大酱吃,风味特别。

小时候,吃苦菜觉得苦的难受,哪像现在偶然吃些包谷面、秫秫面,感觉可口极了。在那艰苦的岁月,天天吃包谷面、秫秫面,日子难熬。生活就是这样,彼一时也,此一时也。现在的年轻人偶然吃窝窝头,觉得香,觉得日子好过。生活丰富了,物质丰富了,现在一年吃不上两顿包谷面,过去天天吃包谷面,更没有现在丰富的蔬菜,那时说到吃菜,只能吃酸菜、野菜了,炒一顿“洋芋杆杆儿”,卷着“荞面饼饼儿”,就是大餐了。“洋芋杆杆儿”就是土豆丝。小的时候,一位发小的母亲很懒散,我那同学天天做饭,我们一帮小同学欺负他口吃,就故意问:“双锁,昨天吃的啥饭?”双锁吐字不清,总会说:“吃的是洋芋杆杆儿,荞面饼饼儿”,而“饼饼儿”从他口里发出来,成了“影影儿”。于是,“洋芋杆杆儿,荞面影影儿”就成了经典。大家笑完,再次见了双锁,还要这样冲他喊。双锁也不生气。

村里一位老人吃饭,总要高喊他儿子的名字,说:“上菜。”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几顿猪肉白菜炒粉条,这就是“上菜”了。邻居经常听老王头喊“上菜”,很纳闷,他家天天吃菜?有一天,实在忍不住,就问老王头的儿子,你家天天晚上上菜,上啥菜?老王头的儿子说:一盘酸菜,一盘洋芋杆杆儿。邻居释然。这菜,我家也有,也能天天上菜。

妻带我去兜风,电动车开得不是很快,护城河两岸的柳枝吐绿。我小的时候,很多人家要吃柳菜,方言叫“柳蝶”,就是嫩柳叶。柳叶很苦,母亲会让我们采回很多嫩柳蝶,不是现在人们揪几把那样,做点小菜,而是用背篓装柳蝶,用大锅煮出来,土地上“卧”三天“拔苦”,苦味拔过,炒着吃,拌着吃。那时候,人们大多吃不饱肚子,柳蝶也是菜。现在的人也知道柳蝶是菜,不再是为了吃饱肚子,而是吃新鲜。环境保护者不允许随便摘柳蝶,不然,这人一把,那人一把地摘柳叶,这树还活不?农村的柳树,都是一人可抱的大树。我回乡,那些童年时吃过柳蝶的大柳树早就砍光了,数十棵大树,一棵不剩。现在的农民爱高楼,不爱古迹,不爱大树,不爱山林,也不爱庄稼。从小老师领着我们去植树造林,国家曾有“再造一个山川秀美的大西北”的口号,可村里原有的山林,全砍光了。我上中学时村里还有树林子,学生们到树林里背书,喜欢练拳的学生会到树林里练功。要是一个村里,能有长了五十年、一百年,三百年的大树,这个村子里一定会出人才的。每年乡政府还要给国家上报植树造林的亩数,领取国家的财政资助。很多农耕地荒着,年轻人大多到外地打工,留守的中老年人没几个愿意种地,反正有钱了。

家门外的一棵老榆树,我在家乡时就砍掉了。春天,母亲会把榆钱和在面里做饼,有股甜甜的味道。榆钱飘香的时候,我爬上大榆树,自己采了,直接塞进口里,算是美餐。榆树叶人能吃,还能养蚕。北方人不养蚕抽丝,养蚕纯粹是孩子们玩。母亲说,困难时期,人们饥饿得连榆树皮都磨粉吃。

槐花的香气沁人心脾,门前的那棵大槐树是我太祖父种的,我小的时候树长到一个合抱了,树上有喜鹊窝,夏天,浓荫匝地,空气芬芳,空气里有香甜的味道。母亲要我采来一背篓一背篓的槐花,一部分用来喂猪,一部分母亲和在面里做饼。三哥上大学那年,父亲把这棵大树锯了,卖了五十元钱。一棵生长了一百年的老树,终于倒了,倒在花香四溢的夏季。

吃野菜的日子,令我惜福,知道生活的艰难和幸福来得不容易。我种过地,受过苦,知道“粒粒皆辛苦”是最真实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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