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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事志】雪潇||甘肃浆水面

 大成教育图书馆 2019-09-28

文/雪潇

民以食为天。对于贫穷的甘肃人而言,吃饭,更是他们的天上之天,是他们一生的重中之重。
以前,甘肃人的生活主食,不是小麦也不是玉米,不是洋芋更不是大米,而是扁豆面和莜麦面的混合物(即俗称为“馇面”者),是甜荞和苦荞等各种杂粮。当时人们吃的馍馍,也不是现在的馒头或蒸馍,而是以用糜面、谷面等混合烙成的“罐罐馍”。即使是富裕的地主家庭,常年的饮食也多以杂粮为主。小麦面,一般称“白面”,是很少能吃到的。
 还有一种传统的吃食,俗称“熟面”,其实是一种炒面——主要原料为莜麦、糜子、谷子以及麻子等,将它们炒熟混合之后,再用石磨磨成面即可。主要的食用时间是冬天。当时,人们的居住条件不好,冬天里太冷的时候,就不到厨房里去做饭了,挖一碗炒面,坐在土炕上,吃完,喝一杯水,一顿饭也就算是打发了。如果有冬天的软柿子来和炒面搅和在一起,则那一碗炒面就吃得格外香甜。
 能够以小麦为主食,能够顿顿吃上白面,那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
现在,人们不只是能够吃饱了,而且也吃得一天比一天好。虽然吃得一天比一天好了,但是,大多数甘肃人对浆水面的热爱,却丝毫不减。
 甘肃陇中一带,人们喜食浆水。浆水味酸但是清冽有香,兼具清热解渴、消暑去毒等作用。在陇中农村,人们用它做饭、烧汤、调凉菜,是一般人家的必备食物。它的制作过程比较简单:将蔬菜切条后煮熟,投放缸内,再烧半锅清面汤浇入,添沸水,加浆水介质(俗称脚子),加盖保温发酵,过二三天即可食用。并且浆水的制作原料极为丰富而不拘一格:野菜如苦苦菜、荠荠菜,当地产的蔬菜如萝卜、白菜,外地来的蔬菜如芹菜等,都可以用来制作浆水。
 当然,以苦苣菜和芹菜制作的浆水为最佳。
 浆水,是酸菜缸里的清而轻者,酸菜缸里的重而浊者,就是酸菜。
 以前的甘肃农家,到快入冬的时候,要制作几大缸的酸菜。那是人们准备入冬的第一件大事。那一天,人们要经过挑菜、切菜、洗菜、煮菜、压菜(目的是滗去水分)等好多工序。其中的压菜,尤其费力。因为要把菜里的水分压干,把菜的体积压小,然后才能入缸过冬。那一天,有些妇女就要跪在竹箩上,用膝盖压榨水分——竹箩里是煮好的菜,经过挤压,绿色的水就从竹箩里流了出来。
绿绿的酸菜水就流出了家门,流入了村道。
甘肃人用浆水制作的食物很多,比如苦荞面、酸棒棒、莜麦面懒疙瘩、酸拌汤、馓饭、搅团等,但主要的还是浆水面条。
陇西山歌里曾经这样唱过:“大妈妈要吃个浆水面,二妈妈要吃个醋呢。一个锅里两样子饭,难心着怎么做哩?”事实上,一般甘肃主妇,最常做也最拿手的,也就是浆水面。做浆水面是她们的看家本事。

制作浆水面的第一步,一般是手工擀面。以纯白小麦面粉加适量碱水和面,然后用力揉压,再用擀面杖擀成圆圆的一大片,晾在案板上。第二步,就是炝浆水,这是最考验主妇的一道工序。一般的炝浆水原则,是热锅热油——纯正的胡麻油,把切碎的蒜片葱末辣椒末炒至焦黄出香,再倒入浆水烧开。第三步,就是炒一些下饭的炒菜,一般是炒韭菜,有时还加一个炒青椒或者炒洋芋丝。有水萝卜的时候,用浆水调一个水萝卜,有黄瓜就调一个凉拌黄瓜。在冬天,没有时新的蔬菜,人们就用腌白菜或者其他咸菜佐餐。
浆水炝好,菜炒好,就在锅里烧水。在等水开的时候,就切面,一般讲究要用精细的刀工切出长长的“长面”。
生为甘肃人,一生中有得备尝很多的苦楚。牛正寰的小说《风雪茫茫》和邵振国的小说《麦客》,对此有过含泪的描写。但生为甘肃人,也会有甘肃人自己的幸福。吃一碗浆水面,就是我们随时即可拥有的幸福。如果一连几天不吃一顿浆水面,我们的口里也会像鲁智深一样“淡出个鸟来”。
以浆水面待客,是我们最朴素也最深藏不露的一个真挚礼节。如果客人是亲密无间的朋友,那么,煮罐罐茶、抽旱烟锅之后,我们就以精心制作的浆水面来款待;如果只是一般的客人,既称不上知己,相互也只能寒暄,那么我们宁可倾囊置办大鱼大肉,也不会端出浆水面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浆水面也只对理解它的人才是美餐。
上大学时,半年方可回一次家。每一次进家门,我就要吃浆水面。只有吃了浆水面,我才觉得真正的是到了家里。浆水面滋我以清爽的汤,润我以淡雅的酸又醒我以满口的清香,一碗浆水面下去,连日的旅途劳顿会立马消失,多日来焦渴的乡思,也终于得到了缓释与化解。
我常窃想:那远些在天涯的甘肃人,甚至那些久居国外的甘肃人,他们会不会怀念家乡的浆水面?会不会因想起浆水面而留下思乡的泪?他们会不会偷偷地给自己做一碗浆水面,偷偷地一饱口福?或者,他们会不会骄傲地以浆水面来宴请亲朋挚友呢?
更多的人提起浆水面心里就会发酸,这些人是我的父辈、祖父辈、祖辈!他们曾经吃下了太多的浆水面。然而一样的米面十样的做法,在那个困难的年代,他们吃的那叫什么浆水面呢——把面条煮熟,把生浆水浇入,加点盐,这就是他们的浆水面!这是连一朵油花也找不到的浆水面!这样的浆水面当然是不好吃的,吃多了这样浆水面的人,只要一提到浆水面这三个字,他的胃里也会泛出一股可怕的酸来。
我们曾有过漫长的不得不吃浆水面的年月。我们吃着浆水面坚强地走过了那些年月。是朴素的浆水面给了我们生命,也给了我们生活的智慧。现在,生活在一天比一天美好,我们的浆水面也在一天比一天地做得考究与丰盛,一天比一天地变得清香可口。尤其是在夏日,我们坐在槐树的荫凉下,眼前一方梨木小桌,桌上摆放着油泼红辣子、炒青椒,或者水萝卜和洋芋丝,我们吃一口浆水面说一句桑麻,我们话一句桑麻喝一口浆水汤。吃完了,我们把碗一放,风吹下一片小小的树叶落在我们的碗里,然后我们就去劳动,就去休息……这样的日子,确实是一首田园诗,而且这样的田园诗也确确实实地就遍布在我们甘肃的大地上。

            (《青海湖》2006年第7期)

雪潇,本名薛世昌,1965年生于甘肃省秦安县。1986年毕业于原西北师范学院中文系,曾任教于原天水市第二师范学校,现为天水师范学院文史学院教授。出版有学术专著多部,并出版有散文集两部及现代诗歌集《带肩的头像》(作家出版社2003)、《大地之湾》(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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