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全唐诗》中的“寒山寺”及其他(柯继承)

 苏迷 2013-05-22
《全唐诗》中的“寒山寺”及其他-柯继承

  《全唐诗》中,提及“寒山寺”的,一共有四首,除张继的《枫桥夜泊》外,另有韦应物的《寄恒璨》、刘言史的《送僧归山》、方干的《途中言事寄居远上人》。三位诗人同张继一样,都来过苏州,三首诗中的“寒山寺”,同张继的《枫桥夜泊》诗一样,指的都是苏州枫桥寒山寺。都是实指,而不是某些人所猜想的,是虚指什么“寒山上的寺庙”。


  在《全唐诗》中,“寒山寺”共出现过四次,它们分别出现在张继的《枫桥夜泊》、韦应物的《寄恒璨》、刘言史的《送僧归山》和方干的《途中言事寄居远上人》诗中。除了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外,其他三首中的“寒山寺”,长期以来都被人们误判为与苏州枫桥寒山寺无关。张继(?-779)的《枫桥夜泊》因而被视为现存提及苏州寒山寺的唯一唐诗,因为是孤证,某些人竟而据此怀疑苏州寒山寺的客观存在。


  韦应物、刘言史、方干三人来过苏州吗?他们笔下的“寒山寺”是不是实指苏州枫桥寒山寺?这就是本文所要论证的。


  为了行文方便,本文拟对三位诗人即韦应物、刘言史、方干的生平及相关诗篇分别论叙;并把他们的相关人脉,略作分析与归纳。


  一、韦应物与《寄恒璨》


  韦应物是唐代杰出诗人,而且“历官一十三政,三领大藩”(丘丹《韦应物墓志》),但《旧唐书》、《新唐书》均未为之列传。公元2007年,韦应物一家墓志(韦应物夫妇及子韦庆复夫妇墓志)四方,在陕西长安韦曲出土,根据墓志内容及韦诗本身提供的资料、前人研究成果,韦应物的生平已基本可知。大致为:韦应物(737-791),京兆长安人(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即公元737年生于京兆),玄宗天宝七载(751)韦应物15岁时入宫为三卫近侍。韦年轻时任侠不羁。安史之乱起,流落失职,始折节读书。代宗广德元年(763),韦应物27岁,乃入仕为洛阳丞。大历九年(774)任京兆府功曹(正七品下),时年38岁。德宗建中二年(781),为尚书比部员外郎(从六品上),时年45岁。建中四年(783)夏,47岁,出刺滁州(正四品下),贞元元年(785)秋,49岁,迁江州刺史。贞元三年(787)曾入朝为左司郎中。贞元四年(788)七月,由左司郎中领苏州刺史(从三品),时年52岁。贞元七年(791)初,55岁,卒于苏州。


  韦应物先后官江州刺史、左司郎中、苏州刺史,故人称“韦江州”、“韦左司”或“韦苏州”,以“韦苏州”名最为响亮。平生所著诗赋、议论、铭颂、记序六百多篇,但传世的《韦苏州集》只收诗近六百首,其他各体文章都已失传。韦应物的诗,特别是它的山水隐逸诗,“气象清华,骚雅闲谈,真而不朴,华而不绮,上薄陶、谢,下该王、孟,并直接影响柳宗元的创作”(《韦应物诗集系年校笺》前言)。早在晚唐司空图笔下,就将其与王维并举。宋代苏轼将其与柳宗元并称,谓其诗“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朱熹甚至认为他的诗高于王(维)孟(浩然)诸人。至明清,更得胡应麟、王渔洋的标举,从而成为我国古典山水隐逸诗的重要审美范式。


  韦应物为官颇有政绩,特别是他晚年在苏州,做了许多好事,苏州地方志称其为“循吏”,云:“韦公以清德为唐人所重,天下号曰韦苏州。当贞元时为郡于此,人赖以安。又能宾儒士,招隐独,顾况、刘长卿、丘丹、秦系、皎然之俦类见旌引,与之酬唱,其贤于人远矣。”(《吴郡图经续记》卷上“牧守”篇)而与之往还的都是一时名流,他们本身或是苏州人,或虽非苏州人却常在苏州逗留。《吴郡图经续记》所列与韦应物酬唱人士中,有一位,今人不是太熟悉,这就是丘丹,韦应物过世后,他的墓志,就是丘丹写的。丘丹,苏州嘉兴(唐时嘉兴隶属苏州)人,也能诗。《全唐诗》收其诗11首,其中4首与韦应物有关,韦应物赠与丘丹的诗,留存的有8首,均系韦在苏州所作,两人私交极深。韦应物与他们诗酒相酬,咏山吟水,对苏州风物之熟识是不言而喻的。


  我们从《韦苏州集》中可以看到,苏州的重玄寺(承天寺)、永定寺、灵岩寺、开元寺等,韦应物全都游览,并都留下了诗篇。


  如《寄恒璨》诗:
  心绝去来缘,迹断人间事。
  独寻秋草径,夜宿寒山寺。
  今日郡斋闲,思问楞伽字。


  诗是韦应物写给恒璨禅师的,共六句三十个字。恒璨是滁州琅琊寺的僧人,戒行峻法,韦应物任滁州刺史时(783-785),与恒璨交好,赠诗多首,为此人们通常认为,这首《寄恒璨》诗,也是韦应物在这个时期所写。诗中有“寒山寺”句,而滁州没有名为寒山寺的古庙,于是,“寒山寺”就被人们望文生义,解释为“寒山上的寺庙”,而“寒山”又被进而解作“寒秋时的山”或“寒寂之山”。


  《寄恒璨》诗字句很朴实,今人读来也很容易理解。诗是写给方外友的,当然就少了人间烟火气。作者是说:自己思绪、行世与尘世断了接触,所以独自走在“秋草径”上,夜里便宿于“寒山寺”,(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今天府邸中还空闲,正好(去寺庙里)研究研究佛经。


  “独寻秋草径,夜宿寒山寺”,显然是作者的夫子自道。而此时恒璨在琅琊寺中,作者为什么就不去琅琊寺,断绝人间烟火,而另找一个不知名的寒山上的寺庙呢?恒璨接到信必然会奇怪:我这里清净之地,你平常不是常来的么?为什么这次“思问楞伽字”,不来琅琊寺呢?继而还会问:“如果你韦应物连我恒璨也要断绝来往的话(要‘独来独往’),那又为什么还要写诗给我呢?”这于理不通。于是,就有人这样来解释该诗,说“独寻秋草径,夜宿寒山寺”不是韦应物自况,而是韦应物想当然地设想此刻恒璨的活动。但若是这样来理解,全诗就显得支离破碎了,“夜宿寒山寺”,与“今日郡斋闲,思问楞伽字”,又有什么关联呢?


  所以,《韦应物诗集系年校笺》(中华书局2002年3月版)的编著者孙望先生,在把本诗放在卷七时(即韦任滁州刺史时期所写),特意“笺评”道:“疑亦建中四年秋间作。按此诗之‘寒山’,盖谓有寒意之山,‘寺’,即指西山寺(琅琊寺);‘独寻秋草径,夜宿寒山寺’,属释子恒璨之事,乃应物想当然之词。”“笺评”的第一个字“疑”字,是“似,好像”的意思,这就表明孙望先生此刻心中也完全没底,下笔时十分犹豫,而将‘独寻秋草径’两句归属恒璨,正如上文所说,于理不通。孙先生长期从事对韦应物的研究,对韦诗作品的系年,下力甚勤,在笺评时,十分小心,此段笺评冠以“疑”字,恰恰表明将该诗安排在韦应物滁州刺史任上作,十分可疑。


  其实,我们只须跳出韦应物“滁州任上的朋友,必须在滁州任上来往”的模式,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原来,这首诗并不是韦应物作于滁州刺史任上,而是在其后的苏州刺史任上(788-791)所写。因为,只有在苏州,韦应物写自己“独寻秋草径”才是合情合理的,寄给恒璨也合乎赠诗的语景及逻辑。实际上,前人早有这样的认知,《古今图书集成》就列此诗于《方舆汇编·职方典》第670卷苏州府部下。既然诗是韦应物在苏州时所作,“寒山寺”不指枫桥旁的寒山寺,那才怪呢。但有人挖空心思,认为作者诗中的“寒山”是为了对偶“秋草”而杜撰出的新词汇,是为了对偶平仄的需要。这理由更显得荒唐。按照诗律,为了严格对偶,合乎平仄格律,秋草的声韵是平仄,与秋草对仗词的声韵应是仄平,但“寒山”偏偏是平平。这就说明作者并非刻意为了“凑”格律,而是顺势所用,因为“寒山寺”已是个习惯称名,不能改动。否则的话,用“冷山”(仄平)对“秋草”不是更好么?(国内就有将僧人“寒山”译成“冷山”的)。


  反过来说,作者确实去了苏州枫桥边的寒山寺,他要在诗中提到寒山寺,便需用一个与“寒山”对偶的词,他没有多考虑,而是很随意地对之以“秋草”。为什么?因为“独寻”、“夜宿”正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两句诗是一副既有对仗美,又没有故意对仗痕迹(人工斧凿)的“流水对”。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