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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医务生涯

 11jiuge 2013-05-29
我的医务生涯 

名中医眼中鲜为人知的名人轶事:我的医务生涯(精选) 作者:陈存仁


作者简介
陈存仁1908—1990)
  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名医。原名陈承沅,出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绸缎商人家。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师从丁甘仁、丁仲英父子。1929年自设诊所,独立行医。
  1928年 创办国内第一份医药卫生常识方面的报刊《康健报》。
  1929年3月17日 被中医界推选为五个代表之一,赴南京国民党政府抗议“废止中医案”。
  1935年 主编三百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后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
  1937年 东渡日本,收集汉医书籍四百多种,整理出版《皇汉医学丛书》。
  1949年赴港行医。
  1957年 被推选为香港的高级慈善机构华东三院总理。
  1964年 获韩国庆熙大学名誉博士衔。同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
  1970年 被选为香港苏浙同乡会副会长。
  1979年 应日本“讲谈社”之邀,编撰《中国药学大典》(共四大册,1982年正式出版)。
  1980年初 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名誉博士衔。
  1990年9月9日 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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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医务生涯》内容简介
陈存仁先生不仅是旧上海一位很有声望的中医,还是一位笔耕不辍、著作颇丰的作家。下面这段自述,便是他对这本《我的医务生涯》的最好诠释:
  我三次环游世界,游览之外,无非是搜集海外中医药书的佚本和考古资料。有一次,我在纽约报摊上看到一本杂志,英文名字很长,意译是《我的职业真实生涯》,内容极为丰富,有些是太空人某某执笔的《我的太空训练和操作实况》,有些是会计师写的《我开业后缴税和逃税的实况》,有一篇是《我的皮匠生涯》,有一篇是医生写的《医务所开业后所见的形形色色》。这本杂志,非专家的文字不录,所以厚厚的一册,记录的全是各行各业的实情实况。可惜我的英文程度不够,而且这本杂志价格不菲,我没有买。但是我认为这种书的销路一定很广,因为小说家所描写的,不是他本身的职业,不过是肤浅的观察,现在我们看电视或电影,涉及专门性的职业,都似乎缺少真实性,因此我想写一篇《我的医务生涯》,来讲述我从医中的所见所闻。
  ◎ 推荐
  早年抗议国民政府“废止中医案”五位赴南京请愿代表之一
  陆小曼、杜月笙、张学良、袁雪芬、戴笠等都曾求治于他
  香港《星岛晚报》为其开设专栏十七年
  他的诊所在港开业时,费穆、白沉、王人美、鲍方、###凤等众多电影界名人前去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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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医务生涯》目录
楔子
  第一章 求学为医两不误
  第二章 英雄见惯亦常人
  第三章 英雄美人变化多
  第四章 奇人奇事与奇病
  第五章 美人黄土话林黛
  第六章 半夜失眠最痛苦
  第七章 苦心孤诣编药典
  附录 叶天士事迹考
  

名师指导 金玉良言
我从民立中学毕业之后,入南洋医科大学攻读西医。这是个德日派西医组织,实际上留德的教师只有一位,留日的教师倒有六七个,最看不上眼的是一个日本人藤下教师,因为那时正在“五四”风潮之后,大家对日本人恨之入骨,购买日本货已算是不爱国,更何况这个日本人还在学校中担任主任,颐指气使。我早想离开这间学校。在校两年,我患了伤寒病,他们只叫我常饮开水,静卧床上四星期,打一些葡萄糖钙针剂,痛得要命,热度却越来越高。供给我学费的伯父,主张一定要看中医。于是,我便就诊于名医丁甘仁先生,服了三帖药后,热度就退,因此我学西医的信心就动摇了。
  病愈之后,我听了伯父的劝告,改进丁公甘仁办的“上海中医专门学校”。这是全国创办中医学校的第一家。毕业四年后,就随从丁公开方,这等于是实习。因为我听得懂他的常州话,所以落笔很快,同学们戏称我为“飞快手”。丁公对我亦青睐有加。他原有烟霞之好,那时我因兼从常州举人姚师公鹤习国文,姚师与丁公有同好,我就学到一套装鸦片烟的技术,而且会装“雌斗”。丁公每晨起身之前,我往往先替他装好三支烟枪的烟泡,又黄、又长、又松(按:有此癖者,对装得好的烟泡有三字好评即黄、长、松),唯有这种烟泡,吸的时候才可以一气呵成,大过其瘾。丁公知道是我装的烟,从此对我更加亲切,在烟榻上教导我几句话,说是“道无术不行,术无道不久。所谓道,即指医道而言;所谓术,是指医术而言,术不能走歧途”。我听了他这两句话,认为真是做医生的金玉良言。可惜丁公不久仙逝,我又拜在其哲嗣仲英先生门下,从游甚久,才敢开业。
  谢公利恒当时是中医学校的校长,亲授课本,毕业后我邀集同学与谢师每月宴聚,谈笑甚欢。可惜在我离沪不久后,谢公即因郁郁寡欢而逝世了。
  丁仲英老师,教我最多,不但医术,即心理卫生也是丁师教导的。四月三日适为其九十生辰,敬以此文,为丁师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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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业初期 病家寥寥
我从丁仲英老师开方约两年,学到不少诊治的经验。丁老师在他家天井里有一间小室,专门作为施诊给药之用,由我处理其事,从早晨七时坐诊到九时。这两个小时之间,来的都是贫苦病人。我初时担当这个任务,病者几乎个个都不先讲病况,一定要等我诊脉之后,说出他的病情,才肯开口。揣测他们的心意,好像因为我年轻,要考考我的本领。可是诊脉之道,是四诊(望、闻、问、切)的末一诊。老实说,那时我初始诊脉,对脉理还没有把握,对他们的病情,有的说得就不对。我就觉得虽说学以致用,等到用时就发觉自己的本领还是不够。丁老师就教我一个秘诀,说:“病者坐定之后,你该先问他一声,起病有多久?凡是日子不多的,多数是外感症;日子久的,一定是内伤和虚弱症。”这真是一个由经验得来的秘诀。病人即使想考验我,他也不能不回答这第一句问话。从此,我于诊脉之后,就有了头绪,凡是起病只有两三天的,我就说:“你有头痛、咳嗽、流涕及泄泻。”一路说下去,他们总是点头称是。
  旧时上海,大人患的多是伤寒病,小孩子多数是吃坏的病和出痧子(即麻疹)及喉痛,女性无非是头晕、白带、月经不调等,只要鉴貌辨色,已经能够知道。十个人之中,七八个人给我说对了。
  我在丁家学到医伤寒症的一套处方用药的程序,到这时便有了“学以致用”的机会。
  当时来看病的贫苦患者,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只是叫我“小郎中”,每天由十号八号增加到二十多号,我自己兼写药方,居然能应付裕如。其中有不少是人家的车夫、门房以及商店的小伙计,我治好了他们的病,传到他们的东家耳中,那些东家竟然也常常指定要“小郎中”来看。这时我用自己印的“丁仲英门生陈存仁”方笺,病人临走总是给我一个“红封袋”,里面放着小洋二角或四角,也有放入一元的。每天这种付钱的病人,也有三号五号,后来增加到###号。丁老师大度得很,毫不介意,还认为孺子可教;但是挂号先生和老师的家人则认为我是“饭店门前摆粥摊”,期期以为不可。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就在南京路望平街(今山东路——编注,以下地名括注均为编注)转角柏林花纸行楼上设诊所,自己开业,同时又办了一份《康健报》。
  望平街是上海报馆的集中地,也是报贩发报的聚集地。当时我的诊所,月租是五十银元,不但占了花纸行楼上整个一层,而且还连着“心心”照相馆的二楼,所以地方很大,除了挂号处,其余就是我的诊症室。我的座位之后,就是一行很大的书橱,诊病的桌子亦很考究,在对面就是一排候诊者坐的沙发。可是开诊伊始,第一天只来了一个病人。连续一个月,每天从未超过五人。因此,我感觉到我的诊症室太大,来看病的人,总是见不到其他病人。病人越多,业务越忙;病人接不上,便觉得冷清清的。病人少,是做医生最犯忌的事。
  

业务发展 贫病做起
一天,有一个穿灰布棉衣裤的人进来,见到另有一个病人,他就站在旁边看我写药方,我用药都是三钱、五钱、钱半、八分。等那个病人一走,他坐了下来,似讽非讽地唱着“三两、二两、两半、八钱”,接着就说:“陈先生,你用药何以如此的轻?”我说:“我的老师丁甘仁和丁仲英先生,都是这样用药。譬如要通大便,只要熟大黄钱半必通,用二两三两就泻过了头,所以用药太重,等于浪费,而且病人会腹痛抵受不住。”那人听了我的话,态度为之一变,又带着笑容问我:“照《伤寒论》上的用药,都是讲二两三两的。”我说:“我的国学老师章太炎先生曾经考证过,医圣张仲景是汉朝人,汉时的一两即今时的槽秤二钱,所以我的用药是根据标准的。”他肃然起敬,说:“啊!料不到你的老师都是大名人。老实告诉你,我是三友实业社的总经理陈万运。你的诊所和我公司门市部很近,而且我知道你医好过我公司一个职员的伤寒症。现在我想请你当我公司的常年医生。在门市部的职员及外埠邮购部人员有二百多人,在高郎桥厂中,有工人三千。我每月送你三百银元,只是高郎桥远得很,你每天要到那边一次。”我说:“承蒙你看得起,很是感激。”他就和我拉拉手说:“好,一言为定。”我送他走了之后,心中大悦,一因门诊部天天可以多十个八个人来;二因到他们厂中,我也可以发挥医治各种发热病和伤寒病的能力。又有一家是南京路上的冠生园,老板冼冠生,本来是相熟的,他听说三友实业社请我当常年医生,也到我诊所来,请我做常年医生,不过月薪只得二十元。从此我的诊所就渐渐热闹起来了。
  就在这时,我另外印了一种“施诊卡”,发给望平街上每一个报贩头子。因为我的《康健报》销量多,他们对我很有信心。他们拿到施诊卡,不但给自己家人用,还借给他们各人属下的派报人,因此一张施诊卡,用不到一个月,已经又皱又烂。有一个报贩头子向我建议:“你不如印两千张施诊卡,分给各头子派给所有派报人,免得借来借去的麻烦。”我就照办。谁知道这样一来,影响之大,出乎意外。
  因为从前到人家去派报的人,和订户都有感情。有些主人清晨等候报纸,见到报纸来得迟,就会问是否出了什么特别事故。派报人就告诉他:“南京出了什么什么秘密消息,报馆当局再三考虑,究竟发不发表,因此就耽搁了印刷时间。”这些订户最喜欢听报纸以外的秘闻。有时报纸中间忽然有一块空白,上海人名为“开天窗”。这是因为某种秘闻,已经排好上版,临时抽去,来不及发稿补充,只得留出空白。逢到这种情形,订户必然追问派报人到底为了什么事,派报人总是说得头头是道,因此双方感情相当好。有时派报人生了病,请行中人代派,主人又会问,某人为何不派?代派的人就说,某人因为生病。有时生了病十几天或一个月才会恢复再派,订户就会问:“你生的什么病?”派报人就据实以告,并且说:“幸亏我有一张陈存仁医生的施诊卡,省了钱还挽回我一条命。”那个主人就把我的名字深印脑海。由此,产生出来不少新病家,这是我事先料不到的。
  我想到初做医生,该由下层阶级病人开始,诊金虽有定例,但是对这类人要不计诊金,并且要仔细诊断,竭力把他们的病医好。因为上海人用的是黄浦江和苏州河的水,很容易染上伤寒病,此症一发生,往往搅到七死八活,你能挽救过来,病人不但感恩不尽,而且广为宣传:当车夫的会拉他的主人来看病,当佣仆的会带他的女主人和小姐们来看病。从前上海的有钱人家,生了一个孩子,就要雇用一个奶婶婶(即奶妈)护理,孩子生了病她们会坚决主张一定要找我,这种人的力量很大。还有一种专门为女主人梳头的,所谓“走梳头”,因为从前没有女子理发铺,所以就产生了这种走梳头。她们依着太太小姐的起身时间,一家一家前去梳头,这种人一边梳头,一边和主人谈天说地,谈到看病,要是提到我的话,以后他们就成为我的病家。
  认清了这一点之后,我对这类人总是不计较诊金,后果甚佳,好多高贵人家的老爷太太或是小孩都来就诊。这个时候,我规定初诊二元,复诊一元二角,他(她)们无不照付如仪。因此我想到做医生,要是门口只挂一块招牌,病人自己是不会摸上门来的。医生业务的发展都是靠口碑,因为病家最喜欢打听医生,有人介绍才肯信赖,登门就诊。
  

同行嫉妒 你争我夺
若干人的本性,每每含有嫉妒心,不仅同行嫉妒,而同学更嫉妒得厉害,因为越是接近的人,眼看着别人一步步高升,自己依然故我,就会加以嫉妒。兄弟之间,因为接触更多,嫉妒起来更会不择手段;譬如弟弟做了皇帝,登基前后,总是先杀哥哥,此类故事,历史上多到不可胜计。
  从前在上海做中医的,都是几代相传的世家。记得孔夫子说过:“医不三世,不服其药。”这两句话,我就反对,第一代第二代的人难道就没有人服他的药吗?叫这两代的人怎样生存下去?所以我初做医生,一般老医生有时看我所开的药方,总是摇摇头,好像我的方子不对,甚至连正眼也不望一望。其实这是旧时上海病人的习惯,病重时常常请两三个医生各处一方,来对证一下,但是医生与医生之间,往往甲医说乙医不对,乙医说丙医不对,相互讥评,已成习惯。
  当时在上海医界,我年纪最轻,吃亏当然最大。后来我想出一个办法,逢到高贵人家患伤寒症来请我出诊,我就知道病家必定请过张先生、夏先生、严先生和另一位医家等四人诊治。我到了病者家中,先问一句,从前看过哪位医生?病家说:“我先看张聋朋门诊,因为张是不出诊的,病重之后,由他的侄子张蔚孙出诊。”我知道张医生的药方必用那几味药,第一次出诊,我用药与前医完全相同,但在后面加三味重要成药,如紫雪丹、神犀丹、甘露消毒丹等,我总是解释给病家听,前面的药味,力量不够,而且病人即将昏迷,为预防计,另外要加三味药。病家看了就大为佩服,认为我的处方比张医生周到而有预见,从此只请我一个医生诊治了。
  至于夏应堂的药方,我也熟稔得很,所以凡是请过夏先生的,我的第一张方子,用药就多数与夏相同,后面也加两三味。夏先生每日出诊有二三十家之多,到得极晚,一到之后就匆匆处方,话没有三五句,便急急离去。病家把我的药方一比,药味虽然相同,但后面加有预防病变的药味,所以次日就请我。我到得早,说得明。其他两位,诊金都比我高,还要加上车夫和保镖的钱,病家负担很大,从此就改请我看了。
  以上所说,好像是我在抢夺别人生意的行为,我自己也知道。其实当时我首先用寒暑表(温度计——编注)探热,凡遇高热到了一百零四度(华氏温度,相当于摄氏四十度——编注)以上,就会有昏迷不醒、抽筋、拘挛等症状,我加上三味药,正好防止这些情况出现,所以继续请我看病的,就不会有这种险象发生。因之我的病家也日益增多,而同行的讥评,也说不出什么坏话来,这是我抵制别人嫉妒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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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故事 可为殷鉴
我要引用两个故事:从前上海看小儿科的有一位殷受田,他确是三代医家,看小儿病候富有经验。一天,在处方之后,方欲离去,忽然来了一个声若洪钟的老医生恽铁樵。恽耳聋,所以和人谈话总是大声,深恐人家听不到,而且大模大样地迈着八字步进来,他也不认识殷受田,睬也不睬殷。诊病之后,恽一边高声朗诵,一边挥洒自如地写药方。恽的药方确乎不差,因为他是商务印书馆编辑出身,常州恽家也懂得一些医道,但半途出家,有些药方是书本上的成方,他却不会根据病家的情况来活用。病家把殷受田的药方给他看,恽氏竟然高声说:“这种药方,一吃之后,送终有份!”殷受田在旁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对恽铁樵恨之入骨。后来恽铁樵看中华书局股东周某人,周是位饱学之士。一次,周的女儿病了,也是先看殷受田,后看恽铁樵,吃的是恽铁樵的药,一帖药之后,周某的女儿就死了。周某哀女至恸,就向法院提起控诉。法院将药方交医学会评判,因恽氏向来喜欢说同道的坏话,所以医学会的评议书,也对他极端不利。初审时恽氏就败诉,二审时恽氏托人对法官有所“贡献”,只被当堂申斥几句便无罪释放。周某人大为不服,亲自写了一篇《杀女记》,由中华书局用仿宋体排印成一本精美的小册子,分送各界,而且中华书局还向所有买书的人附送这本小册子,报纸上也转载了这篇文字。恽氏一声都不敢出,消沉了两三年。他究竟是个读书人,深自悔悟。(按:恽铁樵喜用古方,小说名家周瘦鹃有一个孩子,也是被恽氏的药方所误而死,不过周瘦鹃是一位好好先生,而且最初投稿在恽氏主编的《小说月报》上,他的悼儿文,写得隐约其词,颇含蓄。)
  还要讲一段小儿科名医徐小圃的故事。徐氏本是博学之士,写的魏碑极具气势,收藏的书画文物,在上海也是数一数二的,看儿科疾病,声誉最高。但是从前,小儿患了痧麻痘疹兼并发“肺风痰喘”,即今时所谓“肺炎”,中西医都没有特效药,患病后往往死亡。有一次,沪西郊区虹桥乡绅之家的孩子,也因此种情况而死,临死前是就诊于徐氏的。死后有一个同道口出狂言加以诽谤,那个乡绅明知到租界来打官司未必能取胜,所以在万国公墓中下葬死者后,竖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呜呼!杀我儿者,庸医徐小圃也!”字样。这块石碑真是狠毒得很。万国公墓虽然处于公共租界“越界筑路”地区,但是公共租界只能在道上派警巡查,路两边地区则不在管辖之内,那个乡绅又与上海县当局有些渊源,所以徐氏对他毫无办法;而见过这块石碑的人为之哗然,租界上的报纸也隐隐约约地登载其事,引起好多人到万国公墓去游览察看,徐小圃气得发昏。后来,幸亏有一个游侠儿,叫做“花园全根”,本是哈同花园的花王,原名顾嘉棠,人称此道中的四大金刚之一,他有一个孩子是徐小圃救活的,他也有花园在虹桥路上,知道了这件事,就大为不平,纠集了几个武夫,把这块石碑掘了起来,并且关照万国公墓看守人,说:“这块石碑是我顾嘉棠掘掉的,要是主人有什么话,我只好用拳头对付,你告诉他就是了。”这是一个武夫自动的义举。后来,消息传到徐小圃耳中,他对顾氏极为感激,但是自省对乡绅之子并无过失,所以连电话也不打一个给顾嘉棠道谢,可见徐小圃深具书生本色。这种情况,全是医家中人互相嫉妒所造成的。
  我年轻时,随从仲英老师,仲英师常被同道推为中医学会会长,我便追随他当学会的秘书。我深感同道中互相胡乱批评别人药方的恶习是没有医德的,所以在会中议决,同道应该互相探讨,不应该在病家面前任意攻击。后来这张通告是我拟稿的,经几位老前辈修改了几个字,发给全体会员。从此,同道互相诽谤的恶习也就渐渐减少和消灭了。
  

病人阶层 逐渐提高
我对一切发热病方面的治疗渐能掌握疗效,逢到肺炎,我绝不拖延不放手,立刻指示病家就诊于西医,免得病人失去了有利时机。那时候盘尼西林还没有发明,用的无非是“消治龙”,敷的无非是“安福消肿膏”,在治疗上有十分之五六的把握,由此也挽救了十分之五六将死的病人。所以病家非但不说我没有本领,反而很感激我。
  有一次,因为呢绒大王谭敬娱(旅沪粤人)的司机患上了重症。起初,谭先生主张将他送入医院,司机坚决不从,指明要我看,只得由他自己做主。这司机患的是“阳黄疸”(即近时所谓急性流行性肝炎),病势进展快得很,患病不过三天,已经全身都呈黄色,因为小便不通(即尿毒症),又有高热,神志不清,情况很严重。他住在闸北一个小楼上,家中除了床榻之外,只有两条长凳。我早晨去看他一次,晚上再出诊一次,那时节我的出诊诊金是六元六角,我看他境况很差,一个身为司机的人,要负担一家八口,所以每次只收他二元。长凳上坐着一个老妪,一声不响,只是在抹眼泪,还坐着一个穿长袍马褂、仪表非凡的老年人,他是一位古道热肠的人,每晚都亲自坐镇司机家中,看我如何为患者诊治。他原来乃广潮医院的董事,也懂得一些西医的知识,他对我说:“尿中毒到了昏迷的阶段,西医必然要插胶管放尿,否则必死无疑。”我默然不出一声,即刻叫他们去楼下购买葱一斤、白蜜半盏,将葱捣烂与蜜调和,敷在病人小腹部。葱与蜜糖有相克作用,不一会儿,病人腹中就咕咕作响,又浓又浊的小便即刻淙淙而下。在一旁的谭先生见到有这样快的效果,又惊又喜,惊的是怕尿中毒会泛滥全身,一厥而亡;喜的是不用插管,一下子就解决了小便畅通问题,他接着就猛和我拉手。我便关照司机的家人,葱与蜜糖每三小时换一次,日夜不可间断。次晨一早,我再去诊治,谭先生已依时等候着,只觉得一室臭气冲天,而病人已醒,吵着要吃粥。我说:“这个房屋太小太闷,须开半扇窗,一扇门,流通空气,以防并发肺炎。”这样的处理,黄疸也就一天好过一天。
  这位呢绒大王,在旅沪广东同乡会中是一位首要分子,他把我治愈他司机的经过,广为赞誉。广东人的团结力是极大的,谭先生这样一讲之后,从此我的病人范围也就更广了;旅沪广东巨商甘月松、冯炳南、陈炳谦、简玉阶,以及谭姓宗亲逢到有病,都由那位司机开了谭先生的车来接我到病家去看病。
  粤籍巨商甘月松的掌珠,是上海早年最有名的交际花。由她的介绍,我才为徐志摩的情人陆小曼诊病。陆小曼患的是严重的胃病,剧痛常常使她作西子捧心状,经我诊治后渐渐痊愈。当时座中有一位世家子弟,叫做翁瑞午,以推拿术治她的疾病。徐志摩只求医好陆小曼的病,亦乐与结交,翁便成了徐宅的常客,常为小曼推拿筋骨,且劝小曼试吸鸦片成瘾,翁替她烧烟泡,一榻横陈,殷勤侍候,徐志摩泰然不以为意。小曼偶逢拮据,翁即尽力供应无缺,更博得小曼欢心。后来徐志摩由沪飞平,在山东境内飞机遇雾撞山,机毁人亡,时为民国二十年(1931)十一月。
  徐志摩遇难后,小曼即与翁瑞午同居。翁尽量满足小曼的物质生活享受欲,陆续将家藏的古玩字画出售以应。日寇时攻上海,洋场顿呈萧条景况,生计渐趋艰难,小曼请我出诊,只说“记账”两字,即不付一钱。小曼并将徐志摩所写《爱眉小札》与《志摩日记》的版权,卖给出版公司,换取金钱过活。她在此极端困难中,鸦片已经吸不起了。此时陆小曼被恶劣环境折磨得形容憔悴,精神衰颓,大非当年徐悲鸿为她写生的光景了!
  一九四九年后,两人生计全仗翁瑞午香港亲友汇款接济,翁且另外结识一位年轻的女学生,因女学生尚未成年,但已相恋成孕,因此翁被判入狱。陆小曼入中国书院为画师,又不愿做翁瑞午的家属,只能将翁瑞午放弃,上海人乃戏称之为“陆放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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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建大厦 化敌为友
我的医务上轨道之后,深信丁福保老先生教我的理财之道,平时绝不浪费,从事于积蓄与理财,我总想有一日能自建一座诊所。到了抗战开始,租界沦为孤岛,英商见将有剧变,纷纷将资产售与华人。跑马厅(今人民广场)巨幅土地,当然不易脱手,但是在跑马厅侧门对面有一块地,原是养马的马厩,地处马霍路(今黄陂北路)与威海卫路(今威海路)转角,他们登报出售。我一想这块地旺中带静,立刻就去付定洋买了下来。那时节,我每天门诊都超出一百号,出诊常达十余家,收入颇丰,所以兴建一座新诊所,足够有余。看空地的时候,感觉似乎不大,等到建筑竣工,却成为一座半圆形的大厦。我想假使我独用这座大厦为诊所,未免过于招摇。起先我定名为“国医研究所”,二楼三楼专供藏书,并且由我的八个学生当研究员,下面附设联合诊所,我自己挂一块横的内科招牌,其余延请同道主持儿科、妇科、外科、痔科等,各有一小室,分悬八块小招牌,内部附设药铺。三楼尚有多余的房间,出租给人,从此我就不需纳租,还有房租可收。
  上海病家,看我逐步地兴旺起来,而这座大厦又附带义务性地悬出“上海市中医师公会”、“中医月报社”等招牌,格外烘托出我在中医界的地位,业务乃越来越旺。我又结集医友办了几个聚餐会,凡是从前嫉妒我的人,我也恭请他们参加,这是化敌为友的方法。有一个聚餐会叫做“经集”,每月聚餐一次,参加的人每次带医药文物及珍本医书,并备文房四宝,能书能画者即席挥毫,我们相聚甚欢,大家觉得很有意义,定出一个口号叫“一月一经,不得超前,不得落后”。每次还另请一位特殊客人,都是来自苏州、杭州、南京等地能书能画的名医列席,以志一时盛会。如是者历时数载,向来嫉妒我者也就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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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富之家 借钱赠地
尽管我的病家阶层逐渐提高,但对平民阶级,我还是尽力服务。闸北商务印书馆的一个印刷工头,住在一间极简陋的木屋中,我看好了他的病。这个消息为商务印书馆董事鲍威亨所知。从前的东主对工人照拂周至,工人有了病,常去探望,送钱送米,有时还同太太一起去。鲍太太有一个女儿,嫁给哈同夫人罗迦陵的华裔长子罗友兰。一次罗友兰患了相当严重的病,鲍太太特地陪我到哈同花园去看他。罗氏患的是一种慢性复杂疾病,我竭力为之调治,使他终于恢复了健康。接着哈同夫人罗迦陵也患了病,她是极端信赖中医的,也请我去看。久之我就成为他家的医药顾问,还有他家五个华裔义子,有了病也都由我诊治。
  哈同是英籍,在抗战时期已过世,日军将他们的财产一并冻结,每一房每月给予生活费军票一千元,因为他们都是华籍,所以没有被关进集中营。
  后来,罗友兰和我成为好友,他每次请客,我都在被邀请之列,后来他的经济状况日益恶劣,经常向我借钱周转,我从不推却。又有一次他患上了伤寒重症,我又为他治愈了。等到日本人投降,经过了好多波折,才实行分产。分产的办法是照战前的旧价,分给各房。罗友兰分到大陆商场、慈惠南里及宏伟无比的迦陵大厦一座。各房所得价值参差不等,就将整个哈同花园划成数十方,作为调整相差之数。
  但是产业转移之时,纸币月月跌,日日跌,迦陵大厦的房租,依照合约所收到的房租,每户的租金只能换到几盒火柴。因此罗友兰对我说:“我虽是富翁,却要饿死在米桶边了,我从前欠你的钱,现在已无法计算,我唯有将分到的花园中空地两块之一,一边沿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一边沿哈同路(今铜仁路),好到不能再好,送给你,你可以造一间上海伤寒病院。”我欣然接纳,立刻请建筑师画图样,连招牌也请青山农黄葆戌先生写好,而且将积储所得银三十万两,准备兴工,幸而眼看时局形势有些不妥,几经拖延,终于未造,才得保留现资,否则,我逃难到香港都没有资格。
  再说,从前上海富商,对医生的馈赠都很阔绰,如薛文元为盛杏荪之妻庄太夫人治病甚久,后来庄太夫人逝世,遗嘱上写明赠予薛文元坐落在白克路(今凤阳路)的小洋房一幢。陆士谔为颜料巨商某夫人治病,遗嘱也送他一幢房子。罗友兰送我空地,也沿用此例,这是不足为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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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于助人 死于气恼
<b>我觉得不论是英雄,或是美人,总不能见到白头,因为最近半世纪左右,实在是变动得太剧烈了。我在临诊之时,见到许多大小著名人物,一个个地倒下去,或死于非命,或贫病交迫,真是令我感慨万千!</b>
  尽人皆知上海有一位闻人杜月笙,前些时候香港佳艺电视的片集中播出的《顶爷》,便有影射他的内容。我要说一句公平的话,他早期的确与统销鸦片有关,而且又开过赌台,这是无可讳言的事实。自洗手之后,从这两方面赚来的钱,他随时随地帮助人家,行侠仗义,宁愿自己吃亏,为国出力,其事不胜枚举。譬如从前洋商在上海开办规模宏大的香烟厂,仗着强国的威力,行销全国,坚决不肯纳税,后来这家大烟厂,又因给工人的工资太低,数万工人发动罢工。财政部长宋子文生性高傲,向来瞧不起上海人的,为了这次工潮,特地约杜月笙相见,一则要他解决工潮,二则要他提出凡是销行中国内陆洋商香烟都要纳税。杜氏当即说出他的口头禅:“闲话一句。”于是他就先拿出一笔巨款,接济罢工工人的家属,教他们长期罢下去;一面代工人策划,应该加薪多少。并以该烟厂必须向政府纳税为先决条件。初时洋商不以为意,后来看到罢工的日子越拖越久,连所有工头都返家纳福,不问厂事,洋商当局才着急起来,答应向中国政府纳税和加薪,但是罢工期内概不补薪。杜氏说:“好,就这样,我来办。”于是叫工人代表及工头来和洋商签约,罢工期内所有工资由杜如数照发。由于他肯吃这么大的亏,事情就解决了。国家从此也开了数字庞大的税源。类似这种情形的事件,杜氏做的多得很。
  我与杜氏原无交往,后由友人韦钟秀的介绍到杜家,初时为他家人看病。他的几个子女出痧子(麻疹),有些很轻,有些比较严重。我为他们一个个看好之后,又为他几位夫人诊脉。后来见到杜氏,他身长五尺一寸,比我矮一寸,体重是九十余磅,可以算是很瘦弱的人,经常有气喘病。当时在左右来往的人,都是些武夫,看见我常常躺在烟榻上与杜氏相谈,嫉妒得很,私底下叫我“孔子”。我知道了并不介意,误以为他们在捧我。后来韦钟秀轻轻告诉我,“孔子”二字是游侠儿的术语,实在是“空子”二字,表示此人非我族类,没有“前人”的。我也付之一笑。
  杜氏的气喘病,时发时止。他说:“我的孩子咳嗽气喘,你用几帖药就医好了,为什么我的气喘,你总不能医治断根?”我说:“这个病,中西医都没有根治的药物。西药有一种麻黄素,是江苏青浦一家小药铺主人的儿子陈克恢提炼成功的,由美国××药厂专利发行,治气喘非常灵验,一服气喘即停,或者注射麻黄素针剂,也能片刻见效。”杜氏就说:“打针我不赞成,你能不能拿些麻黄素药粉来,让我在发作时试服一包?”我就设法为他买了几十包。他逢到气喘将发未发之时,服下一包,气喘也就平下来了,因此,他对我很有信心。此后他逢有什么发热病,都叫我去看。幸亏他的病那时都不是重症,所以能信手而愈。后来他很相信捏笔杆儿的人,认为有聘请一位秘书的必要。他的秘书先后计有六七人,以胡叙五先生做的时间最久。
  杜氏本来是不识字的,只认识自己姓名三个字,后来不但会看报纸,还会看信件,出去赴宴还能亲笔签名。逢到有人来求事,他无不应允,如属求借,立刻在烟铺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红色的中南银行五十元钞票(按:从前上海中外银行是没有一百元大钞的)。有些人和杜氏素不相识,忽然病故,其家人来哭诉无以为殓的话,他就抽出两张红底钞票,说:“快去办后事。”我还见到有一个外强中干的人,举行结婚礼,筵开百桌。他与杜氏有相当交谊,却是既不见杜氏来道贺,又不见杜氏有礼送来。这个人也有相当智慧,认为这笔礼一定给中间人吞没了,所以他第二天亲自去道谢。杜氏说:“昨天我发热,不克来道贺,但是我知道你的境况,这一次婚事,你一定欠了一身债。”说完这话,他也不再问,就在口袋中掏出二千元庄票一张给他,此人感激含泪而去。
  到了“一·二八”时期,日军与国军在闸北开火,他立刻召集上海商界名人,组织抗敌后援会。那时其中多数名人因为怕绑票,一一递红帖,向他三鞠躬,算是他的门生,就在倾谈之余,筹集到五十万元。杜氏说:“这个数目还觉得不够。由我来凑足一百万。”杜氏此举,极大增强了抗战军人的士气。因此,日军伤亡甚多,不久偃旗息鼓,签下停战条约。
  此事发生前后,日本军阀土肥原曾经到杜家求见杜氏,杜拒不接见,反而以十万元汇寄给在东北抗日的马占山,又以十万元用捐机名义,赠给孙桐岗。孙桐岗仰慕杜的为人,亦向杜执弟子礼。
  后来八一三事件爆发,杜氏又推史量才做抗敌后援会首长,他本人又拿出七十余万元款项,作为支持抗日行动,如购保险汽车赠浦东驻军司令张发奎。这种事情,我知之甚详。我想别的地方一定也有若干人由于开赌贩毒而发财的,但是肯自动不断地出钱出力,为国家尽力的,恐怕数遍全国,只有杜氏一人而已。
  杜氏到了香港,实际上带来的钱不多,而一位豪爽阔绰惯的人,就觉到心中百般不如意,弄到神经衰弱之至,实在是经济上发生恐慌,家庭间又有气恼,将来何以善其后?于是郁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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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笠化名 请我出诊
在威海卫路我的新诊所建成之前,慈安里的老诊所处于热闹地区,不但人头复杂,而且里弄口垃圾堆积如山,不堪居住。我就把住家迁到亨利村,左邻是李丽华,前面住的是周剑云,这个村中,住的人家不少。我每天早晨必出门散步,见到杜美路(今东湖路)亨利路(今新乐路)转角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要造一座大洋房。当时我也不知道这屋主人是谁。
  为了建造新诊所,我时常到那边去观察建设程序。地盘上的工头误会我是业主派来的,所以任何图样都给我看,并且告诉我其中的密室是怎样造的。后来工程竣工,才知道这是杜月笙造的新宅。接着许多名流纷纷送礼,有洋行里送来的全部“水汀”设备,还有送厅房全部家具的。但是建成之后,有位风水先生胡说八道,他说“这座大楼煞气太重,住了进去,必然家宅不安”。恰巧那时节杜府的妻妾间时起争执,杜氏认为这位风水先生的话的确不错,后来又请一位朋友来看风水,并听他的话在屋角上造了一个亭子,来镇压三岔路口的风水。谁知道亭子一造起,杜氏竟病得很厉害。病愈之后,他对我说:“这座新房子,我不想住进去。”于是就空着没有人住。
  抗战胜利之后,我照常应诊,业务很忙。一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那人自称姓马,要我到他家里去看病,他的家在杜美路一号。我车子到了那边,一看原来是杜氏的新宅。我投刺而入,由两个人陪我进去,但是走到东走到西,却找不到马先生本人。两个陪我的人说:“请你稍待,让我们打电话去找他。”正在这时,我见到机关密室的按钮,一时好奇心起,随手把按钮一按,一扇门应手而启,里面有一个人,正在剃须。一见到我,他神色骇然地问:“你是谁?”我说:“我是陈存仁,有一位马先生请我来看病的,有两个陪我的人因为找不到马先生,已到楼下去打电话。因为在造楼时我知道这地方有密室的按钮,所以试按一下,就走了进来。”那位剃须的人笑了起来,说:“请坐,我就姓马,希望你以后不要对任何人讲起这个按钮。”说罢我就坐下来,等他修完须。他一面说:“我向来喜欢吃中国药,新近,我的颈项间生了一个大核。有两个中医看过,他们消来消去消不掉,现在经过时先生介绍,请你来看一下。”我问:“时先生是不是寿彰先生?”他说:“是的。”(按:时君后来当了中央印制厂厂长,这厂是专门印制钞票及邮票的)我细细地在他那核子上摸了好久,说:“这种核子,轻的叫虚核,小孩子玩得太厉害或发热之后,常常生这种核;但是大人生的多属疬核,俗称疬串,会一颗一颗地连串起来,更重的就叫做瘤,成了瘤,便有性命出入了。”这位马先生机警得很,他问:“×君生过毒瘤,我是不是这个病?”我对他说:“绝对不是,瘤是结块之状,推都推不动的。你的核是活动性的,不过是比较大的瘰疬而已。”马先生听了我的话,心就安了下来,说:“用什么医法,就由你做主,不过我不愿意接受刀割,或是用药使它腐烂。”我说:“可以可以。”如是者看了半个月之后,疬核消了一大半,他说:“我现有要事要到别处去,你不妨多给我一些消散药,等我回来再讲。”接着他又说:“我请你看了这么久,他们究竟付了你多少诊金?”我说:“我从未受过一个钱。”马先生就把抽屉拉开,里面有十多块金表,他说:“你要几个就拿几个,这是我爱好之物,你喜欢的话,随便拿三个五个,不成问题。”于是我就随手取了一块。马先生说:“那不行,你再拿几个。”我说已与诊金相符,坚决不肯再取。马先生就说:“那么我再送你一张照片作纪念吧。”于是就取出一张八寸大的照片,上款写我的名字,下款竟写了“戴雨农”三字。我一想戴雨农即戴笠,大吃一惊。原来所谓马先生,即戴笠。等他签好了名,我把照片拿在手中,称谢而退。
  本来我想配一个镜框把它挂在诊所中,的确能够“压邪”,再一想我是医生,从来不问政治,所以连镜框都没有配。过了不久,听说戴先生搭飞机,竟然撞向一个山头,全机坠毁,这个山名为“戴山”,我为之黯然久之。
  这张照片,多年来我藏在书柜之中,后来我离沪来港,方才将它焚化,未能留存,甚感遗憾。
  

著名杀手 竟然见鬼
鬼,本来是没有的,我也不相信有鬼。但是心中有鬼,就会令精神上发生幻觉,弄到周身是鬼,走出去前前后后都有鬼,坐在家里,旁边也有鬼相陪,这是我临诊时一个病人遭遇到的情形。这病人,是敌伪时期的一个大杀手,名叫林之江,是一个心狠手辣且诡计多端的刀客。
  本来抗战胜利之后,他要被枪毙的。知道上峰要逮捕一个姓陈的汉奸,他做了一个报告,讲得头头是道,而且领了款子,竟然逃到香港。至于拘捕陈某的事,他也不再过问了。
  一九五○年的某日,我在九龙诊所诊病时,有一个面目黝黑、形神憔悴的病人,到我诊所来,后面跟着一大群陪伴他的人。他开口就问我:“你认得我吗?”我看了许久,说:“我接触的人多,一时想不起来。”他说他就是林师长。经他一提,我就想起敌伪时期汪精卫部下叱咤风云的林之江。我想起了当时他在上海,杀过许多人;但他生平也做过一件好事,就是我的业师丁仲英先生被绑票,是这位林师长营救出来的。
  林师长坐定之后,请我诊脉,同时以很沉重的姿态,等候着听取我的诊断见解。我望闻问切了许久之后,坦白地告诉他:“你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除了胃病之外,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病症。”他告诉我说:“对的,我也在几间医院检查过,证明此外没有什么病。”但是他自己觉得死期即似在目前,要我救救他。我这时已觉到他的神情完全不正常。
  他继续说,他天天被许多鬼魂所围困,白天侵扰到坐立不安,晚上简直不能闭目。我说:“世界上本来是没有鬼的,这许多鬼怪情况,完全是你心理上的幻觉作用。只要你振奋自己的精神,这种鬼怪是不足为病的。”他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无法振奋自己的精神,鬼魔终日追随自己左右,所以要许多人来陪伴我,否则一天也支持不下去。”他很坦白地说出在汪精卫开府南京的初期,为了消灭异己,每天总要打死几个人。这种暗杀工作,都是由他亲自处理。他当时只为了权势与利禄,根本不信会有鬼魂来报仇的;杀人之后,毫无愧怍,而且觉得枪法越准越是痛快。只是有一次,枪杀了一名壮汉回来,便觉得这个面目可憎的鬼魂,一直追随在他的身旁,已有七八年之久,常常威胁他,使他终日惶惶然,后来眼见威胁着他的鬼魂愈来愈多,以致今日这般地步。
  我就解释给他听,从心理学上讲,你杀人之后,亲眼见到这个壮汉倒下去,当然是张口凸目、咬牙切齿、满身是血的恐怖情况,这片刻间的印象,深深印入脑海,是你终生消灭不了的。由这种印象的威胁,渐渐变成幻觉,这种幻觉在你的心目中,就是鬼。这个鬼,可以终日追随在你的身旁,令你日夜不安。他听了我的话,很是满意。针对他所患的若干病症,我开了一张药方给他。他就欣然辞去。
  次日一早,他又由家人陪着来了。他说听了我的解释,当时受到感动,但是一到家里,又见到那面目狰狞的壮汉的鬼影,简直一夜不能入睡,越到深夜,越是骇怕;竟然有许多鬼魂鱼贯而入,对其身体作种种撞击,清晨起来,看见肌肤上果有不少青紫色的淤痕。他问:“这种淤痕,是否就是‘鬼打块’?”我说这是你病久之后,气血不调和,整夜受到恐怖心理的缠扰,由心理的影响,静脉管膨胀,可能有这种现象发生的。于是我又写了一张药方,替他调和气血。他又道谢而去。
  一天,这位林师长又来了,说自己在汪精卫时代,杀过两百多人,到了香港之后,一直闹着见鬼。朋友们劝他信佛,他就信佛,但并不能把围绕他的鬼驱走。有人劝他皈依道教,满室贴了符,初时也许是心理作用,能够苟安一时,过了几天又恢复常态了。又有人教他信基督,他说只在唱赞美诗的一刹那,脑中可以略为清净,其余的时间,都是魔鬼在打击他、恐吓他,还引诱他自杀,所以他完全失却了信仰。有一个时期,因为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涌塞在心头,竟然自己走进天主教堂,跪地忏悔,坦白陈述杀人的经过。他说经过忏悔,心理上有一天安逸,但是过了这天,又是日夜闹着见鬼。
  他把这经过都告诉了我。我说宗教是一种信仰,你并不真诚地信仰而要冀求庇护,这是不可能的。你现在因为旧时作孽太多,心理上内疚重重,无法摆脱,于是造成魔鬼缠扰的环境。初时不过是心理上的幻觉作用,久后变成错觉作用。由于你身体日渐衰弱,精、气、神三种力量完全消失,于是神经衰弱,变成精神错乱,思想崩溃,精神分裂!
  什么叫做精神分裂呢?我继续对他说,就是你的精神状态分裂成为两个人,在我和你讲话时,尚能倾听和了解我所说的话;一离开我之后,你就成为第二个人,我先前所说的话都付之东流。所以你要对付这种情况,先要把身心纠正到正常。虽然你身体很虚弱,但你还是要放弃现在的生活,另找一种劳动性的工作,用劳力来替代劳心。我举一个例子给你听。有一个曾经做过省主席的人,因为他的精神分裂,天天闹着思想病,我劝他要用劳力来替代劳心。他完全同意我的主张,竟然穿了很旧的衣服,去当敲石子的小工,同一般劳工一起工作,准时而到,准时而退,回家之后疲乏不堪,倒头便睡。如是者几个月后,他精神分裂的情况完全消失了。还有一种老年人,到了晚年开始忏悔,一心礼佛,或是专心做一种救济工作。我也遇到过一个人,他背了纸篓,到处去捡拾有字的废纸。每天辛苦的劳动,也能医疗他身心上的疾病。你现在过的不是正常的生活,一天到晚求医问药,或者用信教的方式来消除你的心病,这都于事无补。他对我说的话,表示理解,于是出去找劳动工作,后来他就没有来过,不知道他找到了什么工作。
  如是者,经过了一年光景。有一天,他的太太突然出现在我的诊所,要求我去替他看病。我说他患的精神病,不是内科病症,不如进精神病院。我坚决不肯应诊。他的太太说,他本来已好了许多,但最近一月病情突然变化,生命垂危,明知不可救药,无论如何,要我前去看一次。
  这位林师长,移到一家天主教办的医院中。医院替他检查后,说他除了胃部不良之外,并无其他疾病,要他速速迁出。他坚持不肯离去。我见到他时,他说:“住在家中,实在被鬼魂侵扰得无片刻安宁,只有住在这里,鬼魂虽然仍不离左右,但比住在家里平静得多。”我说你又要鬼话连篇,庸人自扰。但是他认真地说最近一月来,他所见的并不是幻觉,简直全是真实的。接着他又讲出许多怪事来,他感到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一次他在上海发令枪杀一批中国农民银行职员的一幕。当时他并不在场,不料其中被杀的一个职员,竟是他的外甥,因此引起他已故的父亲和母亲带着这个外甥来向他索命,这时他才知道他杀了自己的外甥。此事本已过去多年,但是现在每天晚上就见他的父亲坐在他的床边,百般辱骂之外,还教他从速自杀。他也屡次想自杀,但被家人所阻,所以他痛苦得不得了!
  听了这番话,我仍然告诉他,这是精神分裂的现象,要力事镇定,修养正气,来克除邪气。他坦白地说,他的正气只剩一分,而邪气竟高涨到九分,除了和我谈话的片刻间,还可以和我对答之外,其余时间他眼睛见到的满室是鬼。这是精神病者死亡的预兆。我只有安慰了他几句就告别了。
  我感到,他自身精、气、神三者衰败时,正气大虚,邪气更盛,这种症候确乎是他无法控制的。生理上即使没有病,而心理上的幻觉比生理上的疾病还要严重。生理上的疾病,可以用医术和药物来治理,心理上无穷的幻变简直无药可救。世间原本无鬼,但心境上自己造成了一个鬼蜮,从此他就被围困在这个鬼蜮之中。既然自己无法逃出这个境域,那么这种折磨,必定要使他走上死亡之途。
  过了不久,有人来传言,这位林师长在医院日夜号泣,说是每晚被鬼魂所打击,疼痛非凡,次晨全身都是紫血块,医生认为是神经痛和血管栓塞。他渐渐半身不能转动,筋脉抽搐,言语模糊,举止怪诞,两目直视,后来一夜呕血不止而逝。
  关于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极多。虽然事情有些近乎迷信,但是他的死亡经过,却完全是事实。我觉得鬼魂之说,并无根据。可是因果之说,是很科学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不可磨灭的“循环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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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助三友 制造成药
我开诊之初,三友实业社请我做他们的常年医生,每月致送车马费三百元。这个数目在当时已相当高,对我医务的开展大有帮助。
  “一·二八”事件的发生,其起因据说是三友实业社工厂墙外,日夜出现几个日本和尚,一面诵经念佛,一面五步一跪倒,十步一叩首,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有一天半夜时分,突然有一个和尚被人家殴打致死,埋在三友实业社的墙脚之下,传说是三友实业社的工人做的。因此,日本人就借着这个原因,向上海市政府提出严重交涉,但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日本人又以另一借口,引起“一·二八”之战。
  三友实业社经理陈万运心中明白,日本人一定认为是他厂中工人所为。一经开战,日本人第一件事,就是炸毁商务印书馆印刷厂和全沪藏书最丰富的东方图书馆。再要炸的话,可能会轮到他的三友实业社工厂,因为他们的棉织业,原是日本实业上的劲敌。
  陈氏是吃素人,每星期必然请各部门的部长在大新街(今湖北路)一家素菜馆吃素斋,一边吃一边讨论公司的事宜。我是他们的常年医生,因为与工人接触甚多,也在被请之列。我很少说话,往往吃了就走。有一次,陈氏对大家说:“我们的棉织品厂要被迫停止或被毁坏,三千工友如何维持生计?现在只有一条路子,要请陈医生出来想想办法。”我听了大吃一惊。后来陈氏说:“从前逢到工友发热痰厥,你总是用马宝,三分马宝末要大洋一元。后来你提议应该向药材行买一整只的马宝,重达七八斤,不过大洋八元。经研磨后,可以分成五分一包,共达二千几百包。因此本社就出售‘真马宝’,每盒三元,赚了不少钱。现在我们要转移目标,专门出品中国成药,其利润之厚,要比棉织品加工多十倍以上。陈医生,我现在决定要出十种中国成药,其名目与药方都由你负责拟订,至于宣传推销,我自有办法。”讲到这里,在座各部部长一致赞成。
  我说:“制造成药出售,我遵师训切不可做,因为医生一做成药之后,容易分心,对于应付病家,不易集中精力;最好是不做,而且未必每种成药都可以赚钱。”
  陈万运说:“一、只要你处方;二、不用你的名字;三、我们在上海拥有三百多块路牌广告,倘然不做药的话,亏耗更大。所以我计划已定,请陈医生勉为其难。”
  于是我再思再想,三友实业社历年来待我不薄,我应该在此危急时期加以援手。我就说:“好的,请陈经理推举一个负责制药的人来。”结果由该社×部长担任。我思索了三天,就开出两张药方,一张药方是通大便的,题名为“方便丸”,第二张药方是滋补身体的,名为“三友补丸”。陈万运看了之后,大为赞成,说:“方便丸定价应该便宜,每包绝不能超过三角钱;三友补丸,定价以二元为宜。”于是三友实业社就开始制药卖药。
  陈万运是一个极风趣的人,他想出许多动人的广告语,如“大便不通,心事重重;大便一通,周身轻松”。而且这个方便丸,我在处方时,就顾到不能腹痛,不能狂泻,结果都被我做到了,所以效果非常之好。陈万运兴致也越来越高,在马路旁的大幅广告牌上,写了三个大字“黄、长、松”,下面接着写出方便丸的功效,能使大便色黄、条长、质松。见者莫不作会心之微笑,因为这三个字本来是瘾君子对最佳烟泡的形容,因此人人都争先恐后地买来一试,销量直线上升。
  

越剧名伶 半生多病
至于“三友补丸”,因为定价二元,销行甚缓。其时在上海的广告界收到最大效果的,就是无线电台。当时“老九和”绸缎局聘请朱耀祥、赵稼秋两位弹词名家说《啼笑因缘》,一时轰动全沪。陈万运说:“我们的广告也要打进播音界,还要别创一格。”于是他做了一张测验表格,上面写出许多游艺节目,发给三千职工,要他们与家人圈出最喜欢的节目。等测验表格收回之后,检点全部票数,竟然圈定越剧的最多。
  那时候,上海演越剧的场子不多,地方都很狭小。越剧中当时较为有名的演员,老一辈的有施银花、王杏花、赵瑞花等,后一辈的有姚水娟、筱丹桂、傅全香等,后起之秀有马樟花、袁雪芬二人。于是这晚他就去订了两排位子,专门看马樟花和袁雪芬。那个场子是在北京路顾家弄一座木楼中,座位全是长板凳,演员服装极为平常,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初时陈氏意欲坐一坐就走,但是她们的唱腔非常动听,唱词又很通俗,越听越有味道,竟然坐到散场。陈万运觉得这种越剧确有魔力,就决定请马樟花和袁雪芬到电台上去为三友实业社播音,而且约定两家电台分别播唱,我只记得其中有一家名为华东电台。“三友补丸”因此也大为畅销。这个宣传攻势获得成功之后,陈氏就请人编剧,并且代她们租定“湖社”(即陈英士纪念堂)演出,加上布景、灯光和全新服装,这下子,七天座券全部订光,打破了越剧演出的新纪录。可是麻烦事情也来了,陈英士纪念堂的董事们认为湖社大礼堂不宜长期演越剧,不合纪念堂的原则,七天之后,便不肯再续。后来又改在湖社底层搭台演出,名为大来剧场,演出了相当长的时期。当时一班戏院商人,纷纷出重价聘请,于是越剧就登上了正式的戏院。记得马樟花、袁雪芬第一家演出的正式戏院,就是福煦路上的九星大戏院。三友实业社除了特约电台播唱之外,还将戏院中现场演唱的戏剧,经过电台转播出去,当然也是为了宣传三友实业社的药品。
  “三友补丸”的功效也相当的好,因而日益为人们所信赖,当时全上海出售香烟杂货的烟纸店有数千家,家家都代售三友实业社出品的成药。所以三友实业社在这方面赚到的钱,足以维持职工的生活。
  不料,与袁雪芬一同演出的越剧小生马樟花,结婚后不久突然死亡,而袁雪芬又因日夜演出两场,由开场演到完场,因而常常发热。我去为她看病,都是到后台去看,常见她穿了戏装躺在衣箱上。我诊过脉后,觉得她屡次发热,实在是肺病的潮热,非长期休息疗养不可。我便将这个情形告诉陈万运,他也觉得极端困难,说是“慢慢再想办法”。果然过了四五天,袁雪芬竟吐起血来。那时节陈万运便着慌起来,因为那时我住在白克路崇敬新村,旁边恰巧是三友实业社高级职员宿舍,于是就把宿舍二楼改为袁雪芬的疗养之所,我每天早晚去诊视一次。
  三友实业社与各电台包下的时间很多,在袁雪芬不能登台期间,就约定一位唐小姐去顶档。这位唐小姐名叫唐霞辉,口齿特别伶俐,声音具有磁性,专门在话筒中解答听众的问病信,每天总有七八十封。我介绍两位医友预先拟定答复稿件,经过唐小姐莺声呖呖的答复,倒也轰动一时。特别是有一位听众,要求她读一篇《桃花源记》,那时节的人,都熟读《古文观止》,听了唐小姐的朗诵,觉得过瘾得很,如是者又造成了一位“播音皇后”。
  疗养了一个月后,袁雪芬认为自己已经痊愈了,屡次要求再度登台。我就带她到虹桥疗养院去照X光,结果照出她的肺尖部位还有两点黑影。于是她又继续请我医治。两年后再去照X光,黑影也已钙化。我说:“现在你可以登台了。”陈万运听到这个消息大悦,着令编剧的人,另外编出新戏。我就介绍名小说家包天笑先生的旧作《一缕麻》。陈万运看了剧本,认为太过文艺化,不能号召。倒是一个开药材铺的沈先生,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老剧本改为越剧,陈万运表示这部戏好极了,并且把剧本交给我说:“你看有什么地方要修改或增加。”我说:“这我可是外行。”陈万运再三要我改,我才把剧本看了一遍,觉得其中“梁哥哥”三字,在绍兴人口中念出时有些刺耳,就把它改为“梁兄”。不料经这一改,这段剧词竟十分动听,许多迷上越剧的太太们都能朗朗上口。
  袁雪芬此时被公认为越剧界领袖,合作小生则为范瑞娟。因袁雪芬思想前进,大家又戏称她为“袁先生”。
  我又要说明,许多唱越剧的人,根本连字也不识的,只是“班长”教她们怎样念,她们就照念,唯有袁雪芬是识字的,而且字也写得不错。我有一本小册子带到香港,上面都是名演员的手笔,袁雪芬也有一页,确属亲笔。
  袁雪芬曾经到香港登台演剧,登台之前,包下了一间大酒楼招待各界人士。主持者问她有什么人要请,她说:“我只要请一个陈存仁。”可是我因事不曾去,她又着人到我诊所来,开了几张补方。临别又有一次宴会,我也没有参加。现在想来,她已入迟暮之年,据说已嫁给一位新闻记者。
  

医界讼案 皆因不慎
我在上海开业之后,中医团体首长不是丁仲英老师,便是谢利恒老师,两位老师对我,都另眼相看。他俩当会长,必然要我当秘书主任。而医界团体,除了领取开业执照,最忙最麻烦的一件事,就是各会员医生纷纷发生讼案。两位老师都以为我早年随从姚公鹤老师,襄助他办理“法权讲习所”,抄写油印讲义多年,对法律问题知之甚稔。其实法律的范围甚广,我知道的很少,但是由于经手的讼案都告胜诉,因此他们认为我对法律研究有素。而且当时有一位老医生蔡清平,每逢一件事,便分为上、中、下三策,必要思前想后,预测到后果如何;对我拟的稿,他都经过慎重推敲,说出这件事的后果会如何如何;常常为我的稿件修改三五个字,结果皆不出他的所料。因此,人称蔡先生为“老诸葛”,而为我起了个外号叫“小诸葛”。后来江湾有一位教员出身后改行当医生的蒋君,动笔很快,但是他每做一件事,总要借此从中渔利,我和蔡老先生见他乐于处理这些事,便袖手不管了。
  但是有一件讼案我们又参与了。就是外科名医顾筱岩,为人开刀之后,病者流血过多,死在他的诊所中。陪来的家人立即报告警察分局。警局一时也不知如何着手,就打电话给卫生局,由局方派来一位科长,一面令家属料理后事,一面着顾筱岩到警局办理交保,同时将顾氏的开业执照取下,交给卫生局。
  后来死者的家人,在法庭上供称死者向有心脏病,因惊惶过度而死。法院乃判顾筱岩无罪释放,可是卫生局扣押着不发还顾的中医师执照。那位蒋君做了七八次长篇的公文,向卫生局申请发还执照。但是卫生局高级人员是一位西医,看了公文不知如何批复,一百个不理,弄到顾筱岩几个月不能开业,向丁师仲英来哭诉。丁师着我另想办法。我就拟了一张呈文稿,文字简短得很,是向市政府作如下申诉:卫生局发给医师热照,是根据法规十四条,由第一条至第十四条,无非是如何考试,如何领执照,没有规定吊销执照的条款,因此呈请市长饬令卫生局局长立即发还顾君的执照。在这呈文之末还把十四条法规原文附录。呈文的措辞直截了当,并无恳求字样。丁老师心想越级申请,是否会越弄越僵,于是把我的呈文稿交给“老诸葛”蔡清平研究。那时,蔡先生与丁老师已结为金兰之交。他看了我的呈文稿,说是“写得好,还不够强硬”。于是他又加上四个字,意思是卫生局不发还执照有勒索之嫌。因此呈文一到市府,市长认为卫生局局长越权,饬令立即发还。卫生局局长得到市长的命令也不敢拖延,就派了一位专员把执照送还顾筱岩。从此之后,医界讼案大小数十宗,我都参与其事。
  大部分讼案,是因女性怀孕后小产,指责医生用药错误;其次是小儿惊厥而亡,也怪医生用药不当。我总是为他们拟稿而取得胜诉,因此我对中医界引起讼案的原因,知道得比较详细。
  我离开了上海,易地开诊,见到这个地方常常有中医为人堕胎,被判徒刑。其实这种中医,并不是真正的中医,可能是地下西医及无牌护士,他们都是用钳子和刮宫的器具来操作,以及非法施用西药,手术做得不好,病人送入医院,医院便报告警局起诉,行医者便被判入狱。中医是不会动手术的。我看到这种新闻污及中医声誉,为之叹息不置。
  据我所知,有一小部分黑帮人物,“滚”到了女性充当社女(妓女的一种。——编注),夜夜接客,一旦有孕,就要找医生。一天清早,有一位老妇,带了一个十六岁少女到我诊所来看病,说是这个少女十四岁月经初潮,只来了三次之后,已有十七个月没有行经。这种情况,是女性月经初潮后常有的。但是我诊脉之后,再看她的病情,发觉不是这么一回事,就问她:“你的女儿一定有男友。”那老妇竭力否认。我说:“这个病,我不收你诊金,你去请别人看吧。”那老妇说:“只求你用药替她通一下经就算了。”说完她坐着不肯走。我说:“好,诊金照收。”一方面叫一位女职员带了一个空樽,陪着那个少女到厕所中去取了一樽小便。我就说:“今天我不开药方,明天中午再来好了。”于是老妇才带了她的女儿离去。
  我随将她的尿液送到隔邻一间化验所,一验之下,验出有孕。次日中午,母女俩果然再来,我就把化验报告给老妇看,并说:“你的女儿已有孕了,我对有孕的女病人,只开安胎方,别的方子我是不会开的。”母女两人听了我的话,相对无言而去。这是我医务生涯的洁身之道,也是遵守医德的必要条件。大概读者未必知道,做医生要是对这种病人不加警惕的话,是很容易身败名裂的。
  最近五年来,因为治安不靖,我就停止出诊,以免被劫或身陷困境,这也可以说是我个人的自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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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迟暮 任性胡为
我对行医方面,事事小心,刻刻谨慎,想不到有一天,忽然接到一位女性打来的电话,那人声音细弱,说:“陈医生,我是谢家骅,我现在住在××大旅店×号房,请你即刻来出诊,救我一命。”我说:“我已很久不出诊,而且到旅馆去为女客看病,更为不便,你还是去请别的医生吧。”说完这句话,我似乎听到她的哭泣之声。我也顾不了许多,就收线了。不料两小时之后,谢家骅又来电话,讲话的声音更趋微弱。她说:“我危在旦夕,已写好一张纸条,上面写有‘陈存仁不来,我死了’。”我听到这话,感到分明里面大有文章,连诊病都没有心情了。于是我决定暂停门诊,率领门生二人,一个是男,一个是女,而且还带了药铺中两个彪形大汉状的伙计,飞车而去。找到她的房间,先由一个女门生入室视察一下,要她告诉我房中有几个人,男的几个,女的几个。那女门生即刻回报我说,只有一个女人睡在床上。于是我就关照药店的两个伙计说:“我带两个门生入内诊病,无论什么人要走进来,一概阻止。”同时又告诉我的男门生开药方要用空白纸,千万不可用方笺纸。我施施然而入,见到这位谢小姐已是气息奄奄,的确是危在旦夕。其时她的声音更低,并且把内衣朝上揭开。我看到她遍体淤黑,料她一定受过别人殴打,就对她说:“你是被人打伤的,该请跌打医生看,我对伤科是门外汉。”谢家骅亦含泪点首。我见到她的床头柜上果然留有“陈存仁不来,我死了”的纸条。我马上拿起,向口袋里一塞,那位门生把铅笔及白纸也一并取去,因为这位谢小姐任性惯了,怕她还会写出什么字条来贻害别人。临走时我说:“你该叫旅馆中人代你请跌打医生或送医院。”说罢我就走了。不料刚出门,旅馆中的管事拦住我,问:“你是什么人?和病人有什么关系?”我推说:“我是一个略知医药的人,病人请我来医病,可是我不会看伤科,所以连药方都没有开。”那个管事说:“此人家居何处?亲属在哪里?你为何带这么多人来看病?”我强硬得很,告诉他:“这人姓甚名谁,我不知道,你们让她开房,难道不登记她的姓名地址及身份证吗?”我接着又说:“闲话少说,此人危在旦夕,须快快把她送入医院;否则,你们会受到很重的处分。”说罢,我们一行离去。我在归途中细细地想,这次走一遭是对的,否则的话,这张纸条可能会令我蒙上不白之冤。要是什么报纸把这事小题大做,登出头条新闻,那真是令我名誉扫地了。
  果然过了三天,报纸上登出著名的“上海小姐”谢家骅逝世的新闻。(按:谢是经过选举而成为“上海小姐”第二名的。)后来有一位朋友告诉我:“这位谢小姐有一个同居的人,从远地辛辛苦苦带来两皮箱白色的东西,是三人合伙带来的。谢家骅见是白色的东西,大发小姐脾气,趁他们三人外出时,把白色的东西全部倒入厕所便桶中,一抽而尽。这三人回来,见到两皮箱东西已化为乌有,因而狠狠地打了她几顿,这才造成了这一个事件。”我听了这段话,心中暗暗庆幸。在我的医务生涯中,的确有许多离奇怪诞的事情,是外界人所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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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哥儿 怪人怪癖
世界上有好多人,这些人并不是精神病,但是他们好赌成性,变成了烂赌鬼。这虽是精神变态的一种,却没有药物可以挽救,所以有人斩了自己的手指还是要赌,最终死在赌台上。
  还有一些人,染了毒癖,即使三番五次进入牢狱,在狱中还要设法偷吃,出了狱更要欣然大吃。这种人说他是精神病却不是精神病,说他不是精神病却明明精神不正常,同样也是不可救药的。
  再有一种人,好色成性,见了异性就要动坏脑筋,不达目的不罢休。有些人还顾到面子,有些人竟然不顾一切,做出许多怪诞不堪的事。像从前有名的世家子弟叶仲芳,绰号小抖乱。他身边有一本精装的皮面小册子,是向别发洋行买的Address Book,他追到了一个女子,就要剪下这女子一根耻毛贴在小册子上,写明姓名日期。这本小册子上竟然有百多根。这是极下流的行为,也可以说他的精神不正常。后来此人忽然投入远征军中,死在缅甸。
  现在我要言归正传,讲一个留德回国的西医丁惠康博士,他是丁福保老先生的公子,一个聪明极端的人物。
  丁福保先生介绍我和他做朋友,同时要我观察他的行为,常把所见所闻告诉丁福保先生。丁惠康并不因我是中医而歧视我,因此我们之间友谊很深,他什么话都告诉我。他甚至讲出当时上海所有悬挂德国柏林大学医学博士照牌的西医,实际上都不是博士,连他自己也不是博士,只是毕业之后称Dr.。所谓Dr.,有两种解释,可以称博士,也可以称医生,自称医学博士,乃取巧的方法。
  他初由德国回来时,乃父授予巨资,就在沪西虹桥路开办了一个虹桥疗养院,自建新式大厦,规模宏大,设备齐全,可是业务并不理想。而且其时中日战争正在酝酿中,军事当局由杨行起,沿虹桥路直到龙华机场,用钢板钢条筑成极深的战壕,他的虹桥疗养院恰被划入这个防线内,因此,只得停业,用大卡车将X光等医疗器材运入英租界。
  这时候,西医方面忽然有人掀起一种风气,以大华医院为名,聘请各科专家,门诊一次要收费一百银元。其实当时有许多公立医院,门诊不超过一元二元,住院也不过八元十元。偏偏这家医院诊费收到这么高,住院费更是高不可攀。他们是揣摩了一部分有钱人的心理,价钱越贵越是有人来。因此丁惠康也受到这一风气的影响,在格罗希路(今延庆路)办了一个“格罗疗养院”。院址原是一个富豪的住宅,楼梯全是大理石的。他也采取高价的办法,竟然赚了不少钱。
  可是他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玩弄女性,见一个要一个。又因他的摄影技术高人一等,这在他追求异性上占到极大的便宜。他的发妻是大慈善家黄涵之的女儿,英文很好,管理医院也头头是道,特别是对管理所有的看护、采办药品及病房用具等更是井井有条。因为收入浩大,丁惠康对医务一概不理,每天只有去收钱,一出门就是上舞场去找寻绝色舞女,凡是他看中的,十之###都会发生关系。
  他的习惯,凡是看中的女子,总要为她们拍许多照片,其中一半是裸体的,而且对某一处,还要拍“特写”。我看到他的这种嗜好,更是对丁老先生难以启齿。
  他的发妻深知其事,日夜吵闹,两人各不相让,终于宣告离婚。离婚的条件,就是格罗疗养院归其妻所有,但是关于邀请医生方面,丁惠康有尽力推荐的义务;如果将来丁惠康再开一间医院的话,离婚的发妻仍有管理的义务。这种条件,就是女方希望日后还有破镜重圆的日子。
  丁惠康与发妻离婚时大登广告,表示他无妻一身轻,从此更是荒唐生活,不及半年,已有两处金屋,为了保证经济的来源,他也急急乎要再办一间医院。
  那时候恰巧我除了在英租界有一处诊所外,也想在法租界高级住宅区内设一个分诊所。其时大富翁叶鸿英逝世,家人分居各处,而他们原来的住宅,地处与霞飞路(今淮海中路)和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相近的DD’S咖啡馆对面,地点极繁华,而花园之大竟达二十余亩,里面有三座大洋房。丁惠康就约我一同去看。这个花园,里面一座大洋房可以分成六十间病房。惠康很看得中,只怕开办之后,病人没有这么多,要是亏起本来,就念不成生意经了。我们两人就到DD’S相商。他对我向极信任,说:“仁兄,你替我想想有何妥善办法,我有胆去把它租下来。”我说:“你们西医开疗养院,房租、医疗费、化验费等,一向是医生和医院对分,现在你应该去找著名医生十人,要他们每人负担六间病房,那么分账之后,收入等于各人自己开一间医院,而开办费及一切医疗设备,他们是无需花一个钱的。”惠康说:“好极,好极。”于是他就找寻各科专家,先作口头约定,要他们每人将自己的病人介绍入院,以住满为标准;如果自己病房病人超过这个数目,可以向别的医生借用病房,互相补充。
  惠康找到的各科专家,都是一流的人物,没有声望的医生,也答应不下这种条件。但是他找来找去,只找到九位。他就对我说:“仁兄,你也来负担六个病房吧?”我说:“我看的病人,以两种病最多,一种是伤寒症,一种是肺病,都需要长期疗养,可是九个西医,只得我一个中医,必然为西医所反对。”他说:“这件事由我负责,至于中医开医院,有贵同业陆仲安创办中西疗养院在先,你不必顾及这点。”于是我也就勉强答应下来了。
  惠康高兴得很,就把它租了下来,大兴土木,病房每间装修一新,都是富丽豪华。此外单单花园中铺草皮,剪树木,就花去了四根大条(即黄金,每条十两)。开幕之日,不但病房客满,而道贺者之多,场面也盛极一时,连市长都来道贺。
  惠康并不看病,只是每天到院长室里坐坐,中午之后,即结账时间。其时因纸币天天市价不同,一切以金条计数。他也采取高价作风,收入之大,真是日进斗金。他总是装满了一个手提箱,坐着豪华汽车,到各处去寻欢作乐。因为他没有太太,他追求女性以摄影作为近身之阶,而女性追求他的也不在少数。
  

特写相簿 发眉毕现
在丁惠康新办的疗养院中,我下午五时到院,先巡视我病房中的病人,然后再在门诊部一间中医诊病室中接受来诊病的人。对外名誉虽然很好听,在医院内我却受到九位西医的排挤,看见我病人多就嫉妒,病人少又冷言冷语地讥讽。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大家庭中做了姨太太(广东人所谓妾侍),有几个西医,见到我连头都不点一点,真使我难堪之至。
  惠康每星期举行一次聚餐会,我也是一分子。起初我不为他人所重视,总是默不作声。但是这些大医生在聚餐时,各带一个女伴,多数是舞女。惠康说:“你怎么不带女伴?我知道你每天下午有很多病人,而且不少电影明星都来看病。”我说:“她们每天要一时左右才起身,二时三时要化妆,非到五时不能出门,她们多数住在法租界,五时以后,她们如有病,恰好到我诊所来看病。”
  座上有一个精神专科的名医粟宗华,此人实际上自己也有精神病,特别喜欢和名女人打交道。一次,他提议要我请些女明星来参加。我说:“可以,我能请得到的有杨耐梅、张织云、谈瑛,和有‘骚在骨子里’之称的韩云珍。但是照理要用汽车去接,我一个人怎样接得了?我可预先和她们约定,谁中意姓杨的就由这人去接,谁欢喜姓张的就由那人去接。”此话一出,大家高兴万状。从此我在聚餐会中成为一个重要人物,特别是一位庄德医生,向来对谈瑛十分倾倒,所以他就担任了谈瑛的护花使者。聚会因此也就格外热闹起来,由一桌变成两桌,惠康也为之大乐。
  后来,每次聚餐又多了一个人,此人姓唐名竹生,既不是医生,又与该院毫无关系。他每次都带一个绝色的女伴。问过他的尊姓大名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交通大学唐山分校毕业生,精于工程。他说:“唐山本来不叫唐山,就因为我家在那边开煤矿,一切山头都是唐家的产业,所以称做唐山。”
  这位富家子弟唐君,是到这个疗养院来看病的。他一看疗养院的X光机陈旧得不堪,大失所望,因此出言不逊。X光科主任弄得没办法,去告诉惠康。惠康对唐君说:“我本来已向洋商礼和洋行购买了一座能转动照射全身的巨型X光机,钱已付清了,可是战事开始,礼和洋行只有一位洋经理,他说要由德国派工程师来装置,现在机器在货仓中,可是没有人会装。”唐君说:“我会装。”惠康于是就打电话给洋行经理,要他由仓库中把这台巨型X光机送来。到时果然由几名工人,随带一本“装置说明书”。等到机器搬入院内,唐君便加以指点,什么放在何处,应该怎样装法。他换上工装,与工人一同装了三天,一通电,就大功告成。惠康很高兴,先为他周身照射。照射完毕,惠康对唐君说:“你的肺部完全正常。”因此,他俩便结为好友。
  这位唐君的特别嗜好,就是女人,经惠康带领更是路路皆通,于是二人成为同志。惠康念头转得也很快,他向礼和洋行把底片全部购下,因为他认为在战争期间是不会再有货来的,他又想到柯达的胶片,价格不论,有多少就买多少。他买了这些胶片,大大的发了一笔财。他还连续不断地收购德国拜耳药厂的药品,德国人将存货全部出清,纷纷返国。这一下子他又赚到很大一笔钱。唐君也是摄影能手,两人就专事寻芳作乐,而且他们利用拍照技术,得手之后,拍了更多“特写”照片。其实这两个人,照我看已经成为性变态“歇斯底里”患者。
  有一天,惠康约我看一本锦裱的巨型画册,要我在画册上题一个名称。我一看这部画册,竟完全是女性某一部位的特写,就说:“我可以为你想几个名称,但是题字我不够资格,还是请你自己题吧。”
  我想出几个名目,如“经穴图”、“百穴图”、“人生之道”等。惠康说:“这几个名称虽好,只是太古老,而且不够风趣。”我说:“那么你另外请几位高明之士再研究吧。”
  三天之后,他请到了吴湖帆、刘海粟、邓钝铁、马公愚,和女画家周炼霞等许多名画家,加上唐君和我,恰好坐满一桌。这几位嘉宾轮流翻阅这本画册,笑声不绝,叹为奇观;但是要他们题名,却个个摇头不肯落笔。最后由邓钝铁想出一个名目,叫做“天生繁殖之器”,这里面就嵌上了“生殖器”三字。别人都不说话,惠康却期期以为不可,由他改为“天赋繁衍之道”,请钝铁题端,署名“粪翁”。于是有人嘲笑钝铁,你和此道真是前后一线之隔。又有女画家周炼霞打趣马公愚的胡须,说:“你的胡须比下不足,比上有余。”而且绘为图画,大家捧腹绝倒。
  席间唐君忽发怪论,说:“这一百幅照片,没有什么稀奇,我与惠康两人准备再另拍几百张,我早已发觉女性某部不同,各如其面,是从来不会有同样的。”惠康也含笑点头。这句话真是生理学书上闻所未闻的。
  自此之后,我更害怕,如果丁福保老先生知道这件事,一定要怪到我身上,所以我对惠康渐渐疏远。我在这间疗养院中担任医生满了两年,就要求退出,最大的借口,就是许多女看护不喜欢服西药,总是要我处方改服中药,都集中在后面消毒室中煲药,药味四溢,弥漫前边的病房。我借此理由,便退出了。
  友人黄寄萍君说:“你退出这个疗养院实在太可惜。”这时疗养院的前门之旁,尚有一片草坪,由文士周瘦鹃与郑子褒(梅花馆主)两人到这里开了一间精致的小食铺,名为“香雪园”。开业之后,生意不恶,晚间灯光暗淡,情调幽雅。周炼霞就在这个地方想出了“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无妨”的妙句。我因不惯夜生活,极少去参加。
  

既具怪癖 又患怪病
又隔了一年,惠康身患暗疾,用尽了各种西医的特效药如Salvarsan(胂凡纳明,是治疗梅毒的特效剂——编注)等都无效。他某处部位,出现一条裂沟,始终不能收口,弄到他行动蹒跚,见不得人。他对我说:“我们西医对于外科的收口方法,只有塞纱布消毒,到时自会埋口,但我的毛病,却久久不能收口,如何得了?中药有没有生肌收口的药?”我说:“我们中药对于收口,有一种很好的药叫做八宝生肌散(方用石膏、赤石脂、轻粉、龙骨、血竭、乳香、没药等),我还要加上一味药,叫做地龙,这样效验更好。”惠康接受我的建议,改用这个药散,涂敷了半个月之后,居然生肌收口,行动如常。后来他问我:“地龙是什么东西?”我说:“地龙即泥土中的蚯蚓,短的三四寸,长的达一尺许,要是被切断的话,每节都会生存,活动如常。”惠康说:“你们的中药,真是不合卫生至极。”我只是付之一笑。(按:近年出品的青微素(即青霉素)、金微素(即金霉素)特效药之外,有一种新出品叫做土微素(即土霉素),即是用土中的蚯蚓提炼而成。原来地龙能制毒,倒是合乎科学的。)
  

银行行长 被灌吃粪
这是敌伪时期的一件趣事,一位银行行长,被灌吃粪。我现在摘录名作家朱子家所撰《汪政权的开场和收场》中一节,这是讲周佛海与一位坤伶筱玲红的艳闻。
  ……第二天下午,我约齐了孙××等到了筱玲红家里,她与她母亲一起出来,我取了写好的脱离据,交付了所谓抚养费用。她看也不看,在她名字下打了个手印。孙××与我也先后在字据上签了字,三分钟就完了手续。我们正待离开,周太太突然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有十多名彪形大汉,都是面生的人,连我从前也一个没有见过。更回首向门外一望,那样一条又深又长的弄,每隔三五步就有一人,好像竟是布岗模样,我已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周太太问我手续有没有办好。我点了一下头。她把脱离据取来看了一下,就折好藏向她的手袋中去。她怒气冲冲再走到孙××的前面,手指着他,只说了五个字:“孙××你好!”就一掌向他面颊打去。站在前面的一个彪形大汉,一看到周太太动手,也抢前一步,跟着用力打向孙的头部,把他所戴的眼镜打落了,鲜血从鼻子里直流。接着,又当胸把他穿的一件蓝色印度绸长衫一撕,“嘶”的一声就分成了两片,更用脚向他的腹部乱踢。孙××本来有两名带枪的保镖跟着的,起初留在外面,此时给周太太带来的人拦着不能进来,(孙)只有高声呼喊救命。筱玲红挺起了一个挺大的肚子,面色变成惨白,周身抖个不住。我立在她面前,为她遮撑着。我怕这样打会闹出人命,而孙某人又是我去约来的,心里又焦急,又有些气愤,但手无缚鸡之力,只有眼睁睁坐视那一幕戏演下去。这时,周太太又开口了:“孙××!你要讨好上司,应当以工作来表现,怎样以拉皮条来献媚?我问你,你是吃饭的还是吃屎的?”十余名大汉轰雷般地应着说:“他是吃屎的!”语声未绝,中间一个手里拿着一个香烟罐,把盖一揭,直向孙某人的头面浇去。原来罐里储满了稀薄的粪汁,浇得孙××满头满身都是。整间屋里弄得臭味不堪。连周太太也掩着鼻存身不住了。她点头向大汉们一示意,被簇拥着返身而去,我也只好乘机溜走了。出来,我到佛海那里告诉了他这一幕的经过,并率直地指出他太太做得太不成话。结果他们夫妇之间,为此又大闹了一场……
  事后,这位孙行长,在家秘密邀请护士为他洗胃灌肠。但是这件事情实在太有趣了,报纸上虽未见登载,三日后全上海的人,都纷纷传述这件故事,消息如电,顿时腾传众口。
  这位孙行长一向请我诊病,大家本来很熟。他向日患上两种病:一种是半边头痛,一种是慢性胃病。关于头痛,屡经医治,没有痊愈,西医叫他拔除了好几个牙齿,头痛依然未见痊愈;胃病经我诊治后,日见好转。
  这次他吃粪后,大约隔了五天,邀我去出诊。他不讳言周妻恶作剧的一幕,极忧虑吃粪、呕吐、洗胃、灌肠会令胃病再发,而且他疑心粪便之中可能有粪毒,会发生不良反应,引起什么离奇的病症。何况那次吃粪回家之后,他拼命呕吐,吐后觉得胃部一直不舒服。他问我这是否有粪便之毒,究竟对身体有无影响。
  我就告诉他,粪便虽是极污秽的东西,但并不含有毒质,粪便的成分,以食物渣滓为主体,加上了大量胆汁,变成黄色的粪便,所以粪便含有很多人体胆汁。这种东西,照它的成分看来,由口入胃,再从胃进肠,不大可能发生毒性作用。况且有些人平时呕吐剧烈,也会把胆汁呕出来,凡是口吐苦水,就是胆汁泛滥的现象。我说你即使经过这般不幸的遭遇,依理推测,身体上发生的变化是不大的。
  孙行长听了我的话,觉得很是安慰,我就替他处方调治胃部,免得他胃病重发,他的狐疑也就消散了。隔了一天,那位孙行长心理上失魂落魄,又产生强烈的狐疑,来电邀我去诊治。
  那件事使孙行长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因此深居简出,在家养息。他原是一个神经质的人,凡事多疑,认为吃粪之事,必然会引起某种可怕的疾病。那天晚上,他发生肌肉抽搐,全身震颤,因此急急地派车邀我诊治。我觉得他并无什么病状,这种抽搐现象,完全是精神紧张所致,与生理病理无关。
  他提出许多问题。他听人家说粪便会使人中毒。我说凡是小便大便积滞在腹内,停顿几天或十多天时日,那么小便会发生尿毒症,大便会发生粪毒症,你不过被人用粪便作弄了一顿,根本不可能发生中毒现象。他听了我的话,身体的震颤也就安定下来。
  我看他惊惶过度,完全成了神经衰弱状态,失魂落魄,不知所措。因此我提供了一些关于粪便方面的资料,借此解除他心理上的狐疑。
  我说一切动物的粪便,都是食物渣滓和胆汁的混合物,人类的粪便亦不例外。其他动物的粪便,在若干情形之下,还有医药上的治疗用途,我可以举出几个实例。
  譬如蚕的粪便,在医疗上称做“蚕砂”,是治小儿惊风的药物。蝙蝠的粪便,叫做“夜明砂”,可治疗青盲眼。雀粪叫做“白丁香”,能治疗破伤风症。鼠粪叫做“两头尖”,也能治疗小儿惊风。这许多动物粪便,都有解毒功能,可以用做治疗神经系统疾患。
  这类东西在医生处方中虽很稀见,但在民间验方或单方上用得很多。据传说若干乡村间,还把牛的粪便晒干,晒到臭气完全没有之后,留作小儿高热惊风时煮汤应用。
  人类的粪便,也有人把它作为医疗之用,以童便治疗吐血症候,是民间习用的单方。你现在吃了一些粪便,仅是精神上受到痛苦,生理上是不会引起任何病症的。
  这位孙行长听了我的话,肚子里的疑虑扫除一空,大为高兴。他就问我,何以动物粪便有治疗功效。我告诉他,大概就因动物本身的胆汁,含有解毒的功能,中国药物中,动物胆汁是可以治疗多种病的。譬如牛胆治目赤、黄疸,羊胆治赤眼、流泪,猪胆治外科发炎,熊胆可解毒明目,蛇胆也能明目和治疗风湿症候。其中以蛇胆的应用最广,华南有许多人,是极喜欢吃蛇胆的。
  这位孙行长听了我的一席话,就把怀疑粪便会中毒的观念打消,欣然告别。
  隔了一天,他疑虑又起,再请我去诊视和要求解释,我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我切实告诉他,我生平治病,虽然没有见过一个病人是吃过粪的,但是我见过若干病人,从口中吐出粪便来,这是一种“交肠症”,近似西医所谓“肠套叠”的症候。这类病人,类便不由下面排泄,而从上面吐出。吐出的东西有剧烈臭味,就是粪便。这就证明也有人粪便留在胃中,而由口中吐出,这种人与你的情形相仿,并无任何粪毒酝酿的危险后果。
  孙行长听了我这一次的解说,才认为完全满意,失魂状态完全消失。于是好久没有相见。半年后在交际场中遇见他,他轻轻地对我说,他的多年头痛之患今已消失,难道粪便有解毒之功?我不再多说,只是含笑而别,但回家后,不免大大地笑了好一阵。
  

以食为赌 几乎送命
我们在报纸上,常见到一班好胜的人,喜欢以吃东西的多少来作赌注,胜者除白吃之外,还可以赢到一些银钱或奖品之类。
  一九五一年,我到英国游历牛津大学区,在许多古老大学之旁,有一家以出售煎饼著名的铺子,铺中墙上雕着每年举行竞食煎饼的纪录,用古体字把得胜者的台衔都刻在上面,大致是某年某君吃煎饼四十枚得奖,某年某君吃煎饼四十五枚得奖,某年参加者六十人未破纪录,某年参加者八十人,由某君突破纪录云云。我细细地估计一下,这种煎饼,每个约重四分之一磅,如果吃到四十个以上,就要超过十磅,进食者的胃里如何容纳得下?真是不可思议。况且这种煎饼,如果纯粹干嚼,怎能吞咽下去,一定要伴着饮料才能送下,再加了两三磅水分,这么大的胃部容量,着实叫人惊讶不已,这真是危险的行为。
  我在上海时,新世界游乐场和一家酒店,举行呷酒比赛。当时新世界的门券是小洋二角,免费饮酒一樽,可以连续不断地免费取饮,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每呷一樽,必须饮尽,要是有剩余的话,就算不合格,不但要退出还要偿付酒资。那时许多酒量宏大的人,纷纷参加。酒店还规定八小时的竞赛时间,在此时间之内饮得最多的就算冠军。记得中国人中,最高是饮十四樽,有一个印度人的最高纪录,竟然是十八樽。那次竞赛连续举行了一星期,大家兴高采烈地参加。当然有许多人饮得烂醉如泥,狼狈不堪,事后究竟有何流弊,也无从调查了。
  这种竞饮比赛,以人体生理卫生角度而论,是不足为训、极不相宜的。但是人类的心理各异,面对这种情况,往往有人奋不顾身,积极参加。我到了香港,也屡见报纸的记载,说有两人竞食,发生剧烈病患,送入医院,因而丧失性命的,好像也有两三起。
  在临诊上,我逢到好几个病人,因食物打赌而遭疾病的。记得某年端午节后一天,有个壮年人,因为他夸言能食粽十个,许多朋友纷纷激励,备款作赌。他在进食到第八个时,开始呕吐,宣告屈服。这些粽子都是糯米制作,黏腻非常,壅塞胸头,绝无回旋余地,当晚发病,整晚饱胀不能入睡,次晨即就医诊治。哪里知道,进食的消化药片随服随吐,因此他着急起来,就诊于我。我知道这类重大的伤食病症,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用糯米粽一个,放在瓦片上炙成焦灰,研成粉末,和水进服,最为有效。所以我就叫他用这个方法去治理,居然收到效果。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把他所有的积滞消化净尽,当然他胃部也受到伤害。他说在最剧烈时好像有窒息的感觉,两目昏花,汗如雨下,简直短时期内好像要死亡的样子。他自认这种竞食的玩意,真是以生命为儿戏,下次他再也不上当了。
  中国的习俗,逢到一个节令,必然有一种食品来点缀佳节,例如端阳的粽子、中秋的月饼、岁暮的年糕煎堆等,往往任令大家恣意进食,不加限制,所以好多佳节,都变成了“伤食节”。
  普通伤食就是食物积滞不化,令到消化机能停顿,只要吃一些消化剂或是通便剂,略加疏导,就可以恢复正常。
  凡是喜欢做竞食游戏的人,一定平素食量很大,好像永远吃不饱的样子,逢到免费竞食的机会,正好无限制地任意进食。这是违背饮食生理原则的。一个人的食量,有一定的限制,胃囊所能容纳的东西,量小的不过一磅左右,量大的也不过两磅左右,无论如何,到了三磅总归到了饱和点,要是吃到超过平日的饱和点,无非把胃囊撑大,因此食物进入之后,要停顿一个时间才能够消化掉。
  胃囊是一个软性的肌肉组织,当然有极大的伸缩性,要是超过了正常容量,胃囊可以暂时扩大。有许多年轻力壮的人,努力加餐,能在片刻之间,吃饭五六碗,再加上佐餐的菜肴,一下子可能进食四磅之多。这样的进食方式,要是他能活跃劳动,尚不至积滞不化,但把胃囊撑大后,久而久之,变成胃扩张症,却是屡见不鲜的。
  胃扩张的症候,令人一餐容量极多,但是胃部下口的括约肌,可能无法伸张自如,那么所有的东西就会停滞不化。况且在竞食情况下所食的东西,往往是特别不容易消化的东西,如糯米团子、粽子、油条、大饼、花生、鸡蛋等,所以有些人为好胜之故,简直可以不顾在饱食后丧失生命。
  我见过好几个胃扩张患者,能食热鸡蛋六十余枚,或是花生四斤之多。果然有人也能够勉强地获胜,但是胃扩张的症候也越弄越重,将来会遭受到不堪后果。况且当时如果不能消化掉,那么随时有生命危险。
  记忆之中,有一个人一口气吞食了两磅半牛油而死亡,又有一个人是连吃四十根油条而致丧生的,还有一个人是连吃三十个糯米团子而断命的。这种人即使原来有胃扩张的基础,到了食物周转不灵转旋无地时,会饱胀而死,此时即使用急救的方法,往往吐也吐不出,泻也泻不掉,会活活膨胀死去的。
  在治疗时,一定要研究他所吃的东西的性质,有些人千万不能够再呷水,因为若干食品加了水,膨胀更厉害,使容积格外胀大,生理上便抵受不了。
  中国的老方法,凡是吃某种东西吃坏身体的,就用那种东西,放在瓦片上炙灰,使其成为焦炭状态,再研成粉末进食,所谓“炙灰存性”。这是很有效力的对症疗物,因为焦灰入胃,会产生强大的化学作用。日本药学研究者,对此最有研究,称之为“焦炭疗”。近代治疗肠胃药剂,有几样也有黑色的炭剂。但是这种药剂虽好,总以不长用为妙。
  好多大食家,其实就是胃扩张患者。自恃食量宏大,同人比赛,以性命为赌注,是太不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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