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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篆刻刀法的“三性”

 聽雨軒sjh 2013-06-01

论篆刻刀法的“三性”

          ——兼谈当代篆刻刀法的三大发展方向

内容提要

本文分两部分展开讨论。第一部分为讨论篆刻刀法的“三性”。从篆刻刀法及其刀法的艺术表现形式入手,进而对篆刻刀法中所包涵的“三性”即:“人性、刀性、石性”的理解,并着重讨论了“三性”之间的从属关系和并列中递进的互为生发的关系,以及她们的内在文化支撑。第二部分是从篆刻刀法的“三性”的角度,对当代篆刻刀法表现出来的多元审美观念进行关照,梳理出当代篆刻刀法在继承传统和融入现代意识上形成的“印从书出”、“印从刀出”和“印从人(我)出”的三大发展方向。

关键词:篆刻刀法、人性、刀性、石性

篆刻艺术从实用印章的自然艺术中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艺术门类,是以文人参与自“篆”,自“刻”为标志的。篆刻艺术是“篆”和“刻”创作过程的总和。篆刻作者“篆”(写印稿)的过程,主要是对篆刻作品的字法和章法的创作过程,实际上是篆刻形式美的创作过程。“刻”的创作过程,顾名思义就是篆刻作者手握刻刀,把所写在印面上的“篆”(印稿)刻出来,成为篆刻艺术作品。这个过程,就是运用刀法进行创作,也就是对篆刻作品内涵美的创作过程。

本文所要讨论的是篆刻刀法的“三性”,即:“人性、刀性、石性”。篆刻作者手握刻刀,进入“刻”的创作过程,也就是在自我审美追求的躯使下,通过篆刻刀法进行审美表达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必然有“人、刀、石”三者的互相作用和相互协调等关系。深入了解与把握篆刻刀法创作过程中的这些关系,明白篆刻刀法中包涵着“人性、刀性、石性”,不但有利于篆刻艺术创作的深入,同时也有利于篆刻欣赏水平的提高。

一、篆刻刀法及其刀法的艺术表现形式  

关于篆刻刀法,古人曾提出诸如:单刀、复刀、反刀、切刀、留刀、舞刀、涩刀、飞刀、埋刀、补刀等等名称。许容《说篆》中总结出十三种刀法,曰:“夫用刀有十三法:正入正刀法、单入正刀法、双入正刀法、冲刀法、涩刀法、迟刀法、留刀法、复刀法、轻刀法、埋刀法、切刀法、舞刀法、平刀法。”并在每一种刀法下均有小注,说明具体刻法、适用范围或相应的效果等。如:“正入正刀法(以中锋入石,竖刀略直,其势有奇气);单入正刀法(以一面侧入,把刀略卧,其势丰,臻于大雅。)”等。从篆刻史的角度看,许氏对刀法的认识和总结是很可贵的。然而,从我们今天的创作实践来看,他所谈的只是刀法的各种艺术表现。刀法和刀法艺术表现不能混为一谈。刀法的艺术表现可以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就是刀法最本质的质的状态:“刻”。我们如果把刀法从各种各样的艺术表现中抽象出来,其本质就是“刻”。刻的最基本艺术表现形式就是“冲刀、切刀”两法。所以说所有的刀法艺术表现都是从“刻”的本质出发,在冲刀、切刀两种方法的基础上变化而来。①

二、对篆刻刀法的“三性”理解

篆刻刀法中的“人性”,也就是说在篆刻刀法中包涵着人的审美观念、性格、性情,以及对事物的理解等,当然,它体现的不仅仅是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社会性,还包括人与自然的和谐性。

对“刀性”的理解,一方面是篆刻作者选择篆刻刀时,对其钢质的坚韧度、刀口的锋利度等自然属性的了解;另一方面是要有“刻”的刀感。这里所说的刀感,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是篆刻作者在运用篆刻刀“刻”的过程中的刀感;二是篆刻欣赏者在品赏作品时,感觉展现在面前的作品印文是用刀刻出来的。有了刀感,通过刀感对“刀性”的坚韧与锋利中的传情,才会有更深层次的理解。

关于“石性”,不同产地的印石,有不同的石质,它们的石质的纹理和密度也不一样,密度低的石质松软,密度高的石质坚硬。还有,不同的石质在受刀时反映出来的脆糯性格是不尽相同的。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讲的“石性”,实际是指“印材性”,文中例举了以“石”为代表的印材。有关印材,古人早有论述,沈野在《印谈》中谈到:“金玉之类用力多而难成,石则用力少而易就,则印已成而兴无穷。”篆刻所使用的印材是很广泛的,除了我们普遍便用的石材之外,还有,矿物类印材:如金、银、铜、 铁、水晶、玉和玛瑙等,植物类印材:有木印、竹根印 、果核、木根等。动物类印材:可分为象牙、牛角和骨印等。人工制造类印材:塑料印及压克力(有机玻璃)印等。它们的缺点是韵味不易表达。人工制造类印材中:陶印、瓷印 、紫砂印,用泥坯刻印质地相当松软,比较容易受刀,但刻后不能马上钤用,需要煅烧后才为成品,而煅烧中又有诸多不确定因素。对此,近年来有一批篆刻家正在探索当中。

三、篆刻刀法“三性”之间的关系及运用

篆刻刀法中对人性的表达是无法回避的。因为,篆刻作者的审美追求是通过“刻”印的过程来进行审美表达的。这个表达的过程,就是人性在刀法中自然流露的过程。这很容易把篆刻刀法“三性”的关系理解为“从属关系”。即:人性在“三性”中处于主导地位,刀性和石性皆从属于人性。事实上,以往的篆刻家虽未提出刀法的“三性”,但在实际创作中,将刀法“三性”持“从属”关系者,相当普遍,他们的观念是刀法从属于笔法的。明·朱简《印经》中明确提出:“吾所谓刀法者,如字之有起、有伏、有转折、有轻重,各完笔意,不得孟浪……刀法也者,所以传笔法也。”这就是“印从书出”的观念。在这种观念中,刀法从属于笔法。在刀法尚从属于笔法的观念中,刀法中的“三性”的从属关系是客观存在的,但还未意识到。明清篆刻家建立起来的“印从书出”的观念,使篆刻艺术借鉴书法艺术的丰厚成果,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创造了明清篆刻的辉煌,出现了邓石如、赵之谦、吴让之、徐三庚、吴昌硕、黄牧甫等大批篆刻大家,而且一直影响到我们今天。

下面我们讨论篆刻刀法的“三性”,在“从属关系”之外,还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先来看看人性与刀性的关系。人性与刀性的关系,首先是从篆刻作者(人)手执篆刻刀(刀)开始的。我们看到得他们表层的关系是人对刀的控制与被控制关系,即:从属关系。当我们作进一步的分析时就会发现,在篆刻创作过程中,他们之间的深层关系是进入到“刻”的创作状态时,人与刀的相互协调,密切配合,以至达到合而为一的关系。在这种状态中,人即是刀,刀即是人,人与刀融为了一体,也就是人性与刀性的贯通。

人性与石性的关系,是通过刀性来实现的。篆刻创作过程中,在人性与刀性贯通的状态下,刀与石的砥砺产生的石硝的迸裂程度不是仅仅靠手的腕力或指力所能控制的,而是靠心力去感受,去体验的。刀在石上“刻”,石的坚硬性与脆糯性立即会通过刀锋传递到人的心中,人的心理马上会作出反映,根据石性,调整行刀的角度、速度和力度。只有这样了解石性、尊重石性之后,“三性”才能沟通,以致达到交融的状态。这时我们才能感受到石性的自然之美与刀性、人性融合在一起呈现了出来。由此,我们是否已经得出:石性的自然之美,不是靠人性去控制刀性制服石性所获得的。而是需要人性去了解、尊重、感受、体验物性(刀性、石性)才能获得的。而且,刀石的砥砺间石硝迸裂的痕迹的微妙变化的自然之美,非人力所能为,就像宣纸上出现的水墨渗化自然之美,非人力所能为一样。篆刻创作时石性的优美是从人的内心里感觉出来的,这种感觉会直接引导人的各种情绪(情感)的产生,从而完全进入了深度的创作状态。这就是物性(刀性、石性)作用于人性,良好的刀性、石性,使人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反之,再好的人性也得不到发挥。可见,刀法中的人性、刀性、石性是互为平等、互为协调的。他们是互为作用的关系,或者说是递进中有并列,并列中有递进,是一种互为生发的关系。

从我们的篆刻创作实践来看,理解刀法“三性”还不够,如何运用关键在于把握好“刻”时的“稳、准、力”三字。

稳,不仅是执刀要稳,更重要的是心态要稳,心态的稳主要体现在心静与定力上。儒家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佛家道:“由戒入静,由静而定,定能生慧。”道家说:“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这些都是我们族传统文化中与心态“稳”相关的论述。准,是手执刻刀,刀锋入石和运刀时的角度与速度要准。力,表层是刀石之间的砥砺产生的力感,深层即为心力。

当然,刀法“三性”的关系又体现在“稳、准、力”之间的相互渗透中。其中稳、准是前提,是要求作者要有良好的心态,执刀入石和正确把握角度、速度(运刀的节奏),使刀刻的点线产生力度。力是关键,篆刻作品生命力的显现,全在于刀法中力的显现。“力”源于身心,运于手指,发于锋刃。善刻印者,必善用锋刃;“善用锋者,裁顿为法。”(程远《印旨》)在刻印过程中,无论那种刀法,无论刻朱刻白,或者向线,背线,运刀用锋都要有起伏、转折、轻重、快慢等变化。目的是将力受于点、线之上,含于点、线之中,使点、线显现出各种刀法的力感。

四、当代篆刻刀法的三大发展方向

本文所说的当代篆刻是指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近二十年来的篆刻。由于社会学术气氛的宽松,思想的大解放,科技的迅猛发展,信息的高速传递,特别是中国书法家协会、西泠印社和各级各类书法组织,举办的一系列篆刻展和书法篆刻展,极大地推动了当代篆刻的发展。可以说,当代篆刻是空前繁荣的,篆刻美学观念是多元的。我们从篆刻刀法的“三性”的角度,对当代篆刻进行关照的话,可以梳理出当代篆刻刀法在继承传统和融入现代意识上形成了三大发展方向。

(一)流露人性,展示刀性,制服石性的“印从书出”发展方向

从篆刻刀法“三性”关系的角度来关照当代篆刻,流露人性,展示刀性,制服石性的发展方向是沿着明清篆刻家建立起来的“印从书出”的刀法观念的发展之路。当代篆刻家在这条道路上探索,不乏有成功者,如:刘江、叶一苇、韩天衡、刘一闻、李刚田、熊伯齐、余正、徐正廉、苏金海等等,他们以刀代笔,侧重刀法对笔意的表达和深入研究把用刀的力度体现在篆刻作品的点、线之中,并征服石性,使点、线呈现出书法的写的意味。从而,形成了自己的“印从书出”出己意的刀法个性风格。这些都是对传统的以表达笔意为指归,以“使刀如使笔”为正宗的刀法观念的继承和发展。是不断发掘篆刻刀法对笔意表达的微妙变化和不同感觉的探索之路,这是一条既成的“印从书出”的篆刻刀法发展之路,也是今后篆刻创作的发展方向之一。

(二)张扬人性,尊重物性,“三性”互为协调的“印从刀出”发展方向

我们从篆刻史的角度来考察,明清流派篆刻中,特别是丁敬以细碎切刀法创立的浙派印风和近代的齐白石侧冲刀法印风中已显出笔墨写不出来的刀石韵味。然而,他们所持的刀法观念仍然是“印从书出”以刀代笔,以刀法追求书法意味为旨归的。黄易在补丁敬的“求是斋”印款中,明确地说:“余谓古人铁笔之妙,如今人写字然……参与笔力……”。

当代篆刻家在继承传统刀法精华的同时,对篆刻刀法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我们知道,篆刻和书法都是依托于汉字的点、线之美进行创作,然而,本质区别就在于篆刻是“刀在石上刻字的艺术”,以刀法来创作;书法是“笔含墨在纸上写字的艺术”,用笔法来创作。篆刻既是一门独立的艺术,为何要通过刀法表现笔意这一转换来进行抒情达意呢?应该用刀法直接发挥刀石韵味,进入抒情达意的创作。这就是篆刻艺术从本体创作观念上走向独立。这种观念我们称之为“印从刀出”的篆刻创作观念。

“印从刀出”的篆刻观念中的刀法已不再以追求笔意为旨归,而是追求刀石韵味。当代篆刻家在创作过程中,张扬人性,尊重物性,充分展示刀性、石性,将人性与刀性、石性交融在一起,充分展示刀法的自然之美来抒情达意。这方面的成功的篆刻家有:王镛、石开、马士达、朱培尔、朝洛蒙、王丹、高庆春等。这是当代篆刻家开创的一条篆刻发展新路,是“印从刀出”观念下的篆刻创作充分张扬人性,尊重物性,“三性”互为协调的篆刻刀法发展方向。

(三)张扬人性,利用刀性,制服石性的“印从人(我)出”发展方向

改革开放以来,西方美学思潮的大量涌入,我们民族传统的篆刻艺术也受到了撞击。当代部分中青年篆刻爱好者和篆刻家们吸收西方美学观念,在篆刻创作中表现为写意和工稳的印风中张扬个性,走向了两个极端。

走向极端的写意印风主要表现为将印文脱离原有书写规范,进行强烈的个性化变形,在追求章法视觉冲击力的同时,刀法上张扬人性中狂逸的一面,表面上似乎将刀性、石性发挥到极致,实质上是利用刀性,制服石性,达到所要创作的印面的块面效果和构成的形式需要,目的是为达到印面的视觉冲击力服务。这条道路尚在探索当中,陈国斌可谓代表者之一。

走向工稳极端的是当代的圆朱文印风。说到圆朱文印风,不得不提近现代的王福庵、陈巨来两位大家。他俩的相同处都是在圆朱文印中张扬人性,但不同的是,王福庵用切刀法,在张扬人性的同时,展示刀性,并流露石性。而陈巨来用冲刀法,在张扬人性,展示刀性的同时,并未让石性展露出来。他们是近现代圆朱文印艺术的两座高峰。当代篆刻家在圆朱文印风上想要超越这两座高峰是极难的,所以希望另辟蹊径,探索新路,但圆朱文印创作中可以施展的新的技法空间已很小。于是大部分的探索者多以追求极工的印面效果为能事,将圆朱文篆刻艺术推向了工艺之路。也有部分颇有思想的探索者,将圆朱文印风推向极工的同时,有自我明确的审美追求,充分挖掘圆朱文印中的维美成分,将其表达出来,并使宁静的圆朱文线质产生动感。以篆刻刀法“三性”度之,是典型的张扬人性,利用刀性,制服石性的发展方向。冯宝麟可谓探索这类印风的代表之一。

写意和工稳印风,走向极端的探索之路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我们从篆刻观念上来分析可以得出:这类印风所持的是“印从人(我)出”的创作观念。在这种观念中,强调的是我(人),刀和石都属于从属地位。在篆刻刀法中张扬人性,刀性和石性都必须服从于人性。在篆刻美学观念多元的当代,这类印风也将是篆刻发展的方向之一。

本文所谈的当代篆刻刀法的三大发展方向,是从篆刻刀法中所包涵的“三性”及其她们之间的关系的角度来讨论的。当代篆刻刀法的发展还有其它方向,如:刀法以及刀法以外的制作成分的扩展,也是当代篆刻创作的一个事实,限于篇幅,有待以后再作讨论。

 

 

注:

①参见作者拙文《论篆刻刀法的表意性》,《全国第七届书法篆刻展论文集》,荣宝斋出版社出版,1999年第一版;《中国书法》2002年第12期。

②本文引用明清印论均出自《历代印学论文选》韩天衡编辑,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1985年月9日第一版。

 

(本文为2006年9月中国美术馆当代篆刻艺术邀请展学术研讨会邀请论文,并入编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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