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喜欢的女作家萧红——绿窗 “他们的书都有您给写的序,我也要。” 了不得,萧红会撒娇。鲁迅当即为萧红的《生死场》作序。先生初始对萧有点冷,称她女士,萧红在信里嘟着小嘴抗议,鲁迅被这种大胆的诘问逗笑了,马上回信“叫俏姑娘俏大姐俏婶子?”小姑娘便成了鲁迅的座上客,吃萧红包的饺子烙的盒子,点评她发上的花朵,细腰系的长裙,脚上的短靴子。没有哪个女人有此殊荣。萧红最幸福的日子便是结交鲁迅的两年上海时光。吃喝不愁,小有名气,闷了亦有人疼。鲁迅的家是她的红泥小火炉。她像一株野花扑棱棱开在鲁迅家暗幽的厅堂,一直到后半夜花朵不谢。 “不要改掉野气,不要沾扭捏,没有人气。”鲁迅像说孩子一样说她。鲁迅喜欢萧红,没心没肺,没有城府,甚至有点潮有点傻的野丫头。坐久了城楼,见着一面山坡上横三竖四开着的野花的那种惊喜,鲁迅笑得格外爽朗,大概想到了摇橹看戏烧吃罗汉豆的年少岁月。萧红也以为这便是她的后花园,有她的祖父伸出多纹的手。 《商市街》便在那时候完成。我恰在东北的一个小旅馆,冰冷的雨夜读到它。我像摊开四肢躺在温软的草地上,有哇哇叫着的小兽四面扑上来咬,疼但舒服。 她就是这样不知忌惮地写,张牙舞爪地涂,准确,直白,诗意。绝不是国画的细腻油画的绚彩,是速描的骨头咯咯作响。 友人说我,说话不知忌惮,让人哭笑不得,但也许那就是我的魅力。萧红是满族姑娘,我们都有扁平的后脑勺,满族婴孩睡觉都是正脸朝上,一定把勺子睡得平平整整,身板自然也平平整整,母亲出去脸面才有光,谁家姑娘若是撅个大勺子是被笑话的。我们都有相同的性情,到死不脱草木的青涩,天然的野气。 萧红不独陷入自己深刻的饿与冷,也感知着比她更恶劣的苦难的底层,总能在快要被吞噬的时候露出头来,吐掉呛人的苦水,享受白刺刺的阳光。人必须有反击的武器才可以活。人对遭难的日子是不愿回忆的,她却不厌其烦忆到每个街脚,房屋的细致物件,甚至天气、窗外、夜、周围的人和她们的爱情,都是细致的,带着强烈的声响。显然都生着苦难的脸,但也镶着安然的金边,因为有着爱。 一个怀着恋爱的女人,像停在窗前的冰花,哈口气便是一个童话世界。饿而不痛,冷而不疼,在商市街里从头到尾都是恬淡的温情,得到一点就是满世界的大欢喜。笔下形容她冷酷的父亲祖母和母亲,也没有恶毒刻薄的字眼。当你有爱,就能跳出,内心平和,笔下宽阔。商市街,不是当时中国所有的街景吗? 她的小说都可以当作散文。《呼兰河传》传达出那样的宽阔又细密的思想。一老一小的后花园,堪比鲁迅的百草园,是少年的人间天堂。一个男孩在百草园可以玩出千军万马,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绝无孤独,男孩只需要对手。女孩至少需要一只蝴蝶,一个慈祥的老人。 后来她的文字越写越冷,捂不了手心,维持不了体温,她便撒手去了。她说不甘不甘,像所有临去的人那样挣扎,喉咙里吐着泡沫。她的悲在于她的早夭,于我们不能见到后半部红楼。 “我家是荒凉的。”整个国家那时都是荒凉的,又先生逝去,三郎远行,孩子死掉,重病在身,一腔心事终虚化,呼兰河恰好承载了她的思想。祖父和乃莹,恍若后来的鲁迅和萧红,乃莹开心了便揪着祖父的胡子撒娇,萧红开心了便趴在鲁迅膝上笑。这里便有一种惶然的寄托。 过去哪个小姐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园偷逛一回还惊梦死了,萧红当然不算寂寞。且总还是幸运的。能上学,还能找个富贵人家当少奶奶;不满意现状,就出逃;坏男人溜了,又有俊武的三郎知难而上;想要以文字拯救自己,鲁迅的客厅有她温暖的座椅。 这个俏丫头,活得多值得,有啥不甘,生前便是遭遇冷眼与嘲讽,去后多少人怜爱推崇。想中外艺术史上多少天才等不到自己的繁华便凋零,且知足些。夜色上来,温一温小火炉,读读萧红的文字正好。 参考书目:《商市街》,《呼兰河传》。 参考电影:《萧红》3月8日在全国上映。小宋佳演萧红,黄觉演她的三郎。剧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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