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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变了吗?(下部)

 昵称535749 2013-07-30
2013-07-30 10:23 | 作者: 曹顺妮 来源:《中国企业家》 

现实比小说还魔幻

——故乡的开放实际上也是作家心态的开放,作家应该是有能力把发生在天南海北的事情,纳入到自己的所谓的故乡里来,甚至发生在国外的故事,也可移植到你自己的小说里来,通过一种感情的同化过程,把别人的感受和故事,外乡的故事和外国的故事纳入到里面来。

小时候生病躺在炕上,母亲把报纸糊在墙上,我就在那里看。那是1958年时候的报纸,里面有很多非常夸张的东西,后来我写小说的时候,确实是学习了西方的马尔克斯的魔幻主义的东西,通过这种夸张来讽刺些社会的事情。(白岩松补充,莫言一看马尔克斯的小说,刚翻了十几页就忽然来了灵感,原来可以这样写,于是扔掉小说,去创作自己的魔幻作品。白岩松的话,似乎是对网上出现的指责莫言抄袭马尔克斯的回应。)

还有是对现实的虚构,应该是文学一直面临的矛盾,文学要反映现实,文学的最主要的源头肯定是来自于现实生活,没有一个作家说他可以脱离现实而写作哪怕是一个想象力非常好的作家,他的想象力也必须依附在现实生活的物质基础之上,一个人梦中的事物也必须是来自于现实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诺贝尔奖颁奖词说我把幻觉和现实结合在一起了,幻觉实际上也是现实的一种倒影,折射,我们中国古典小说里面一直有这个传统。

我看到山东大学的马瑞芳老师,在我获奖之后做了好几次演讲,一致认为我真正的老师不是别人,而是蒲松龄。她说我很多小说里的情节是在向蒲松龄致敬,提了很多的例子,哪一部小说的哪一个情节,来自于聊斋的哪一篇故事,哪一个人物很类似,我都很同意她的分析,这才是一种非常严肃认真的文学批评。有根有据的文学批评,可以让作家和被批评者口服心服,这个人真是把我研究透了。

虚构肯定是文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段,没有虚构就没有文学,这是文学的特性所决定的,因为我们的文学尽管是来源于生活,但是最终高于生活。通过虚幻手段对生活想像、加工,才可能变出一部作品。

我们当下的生活,如果上网会看到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匪夷所思,有时候挑战我们的想象力。现实比小说还魔幻了。

如果把这些东西全部照搬在文学作品里面去,是不可以的,文学作品还是要重点盯着人性来写。沈从文老师教导他的学生汪曾祺(《沙家浜》作者),文学作品一定要写出人的性格,这是一个真正的经验之谈。

一方面一个作家应该有直面人生、直面社会现实的勇气,这一点勇气我是一直具备的,直到现在依然具备,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的时候,以写作大胆在文坛著称的,从来没有说回避过什么现实生活中的矛盾。

另外我一直认为,写作不是一个比赛,不是谁胆大谁胆小的比赛,因为你想想无论我们面对复杂的、有挑战性的事件或者现象,还是要经过文学化的处理以后才能够起到作用,什么叫文学化的处理呢?我写的如果是报告文学,我要记述事件的过程。如果我写的小说,小说的最重要的最根本的任务还是要写尖锐的社会现象,这样我塑造的人物,涉及到非常复杂的、尖刻的一些矛盾,是文学塑造的需要,这样我的作品的文学性和艺术性,大于作品的社会性。如果文学作品的社会性大于艺术性不是特别好。

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强项和局限性,没有一个包揽一切的作家。刚才提到的汪曾祺老师,他多才多艺,但是他写高邮这个地方的人物写得非常好,让他写北京的人物,他尽管在北京生活了大半辈子,肯定不如写他的高邮更加生动和传神,这就说作家确实有他的强项,我觉得我写农村题材和乡土肯定比我写城市写得好,肯定会写得更加得心应手。

但是我们生活在当下这么一个时代,如果完全把城市生活回避掉也是很遗憾的,所以我很多写的是城市和乡村的交叉地带,或者写的是一个过程,我的好几部作品,刚开始这个地方是乡村,很荒凉,人烟稀少,慢慢的就越来越发达,到了八十年代以后,九十年代以后变成了很繁华的城市,过去的土地现在变成了楼房,过去的农民现在变成了新的群体,在一个巨变的过程当中,故乡也是演变的过程。我和土生土长的,一生下来就在北京,一生下来就在上海的一个小里弄这样的作家是有区别的,他们写的城市,跟我写的城市是不一样的,这个我必须承认。

对于我小说里面所描述的高密东北乡,实际上也是一个演变过程。刚开始的小说肯定是以个人体验、左邻右舍的真实故事想像加工变成了小说和散文,但是这部分资源有限,一个人的精力再丰富,写一个长篇就差不多了,这就存在一个要不断超越故乡的问题,超越故乡要不断的使故乡变成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宝库,需要故乡是开放的。

故乡的开放实际上也是作家心态的开放,作家应该是有能力把发生在天南海北的事情,纳入到自己的所谓的故乡里来,甚至发生在国外的故事,也可移植到你自己的小说里来,通过一种感情的同化过程,把别人的感受和故事,外乡的故事和外国的故事纳入到里面来。高密东北乡,实际上就是一个开放的概念,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变成一个作家心目中的文学共和国,我也狂妄地说过,在某种意义上,高密东北乡也可以理解中国乡土社会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在浮躁的社会如何安宁内心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恨我呢,我做人基本上坚信与人为善的信条,也是尽量能够满足很多人的要求也尽量的帮助别人,为什么还有人恨我?我认为这不是我个人道德的太大的瑕疵,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所以我对很多恨我的人表示深深的理解,我希望他们不要太恨,太恨了伤身体

我说过那句话,心如巨石风吹不动。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各样的风,可以理解成各种各样的信息,也可以理解成各种各样的诱惑,为什么心可以如巨石?你有最基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念,内心深处的一块定心石也可以是作家的一种良知。

我已经到了这个岁数,我对社会、人生和他人、自我都有最基本的判断,这个判断是受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影响的,比如说我的父母、我的乡亲,我的师友们对我的教育,形成了一个对事物最基本的看法,无论外界多么的眼花缭乱,无论是多么的七嘴八舌。

当然我也会与时俱进,也会接受来自对外界的批评,也会闭门思过,但是不会闻风而动,会闻鸡起舞,总而言之有闻有思,也可以朝闻道夕可死,也会有一个对真理的终极的精神追求,终生的追求,拿起笔的时候,我会有自己最基本的东西——思无邪,要有一个最真诚的讲述,不能说假话,有时候为了人情为了事故可以说一些客套的假话,但是拿起笔来还是要思无邪。这是永远不会变化的。

最后一点是见贤思齐,只有这样才能够进步,要有容忍别人超过自己的雅量,要有勇于承认别人才华的气度,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的创作发生新的变化。否则的话,就会固步自封,那还是不要写了。

我刚才讲三闻三思实际上都是儒家的经典,孔夫子的、孟子的思想等等,包括佛教文化。我不是佛教徒,但对佛教文化一直非常敬仰。佛教在中国老百姓的心目当中,已经变成一种自然而然的东西,甚至变成我们的一种文化基因,我经常在村子里听到一个不认识字的文盲老太太讲出很多佛教的道理来,我们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对我们形成的很多教育,实际上也是从佛教经典里来的,比如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比如说轮回、转世、报应,他们从佛教经典里也吸取了很多宽容别人、坚定自己的信念活下去的勇气。我也是一个从中国乡土文化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一个人,我的信仰里面既包括了儒家的,也包括了佛教的。

(观众问:当那么多人骂你时,你会淡然一笑吗?)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恨我,我也不太理解,我也不太明白,我也说过,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恨我呢,我做人基本上坚信与人为善的信条,也是尽量能够满足很多人的要求也尽量的帮助别人,为什么还有人恨我,我认为这不是我个人道德的太大的瑕疵,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所以我对很多恨我的人表示深深的理解,我希望他们不要太恨,太恨了伤身体。(观众大笑)

希望他们能够换位思考,我想一个人恨别人的时候,往往是认为这个人伤害了自己或者侵害了自己的利益,本来这个东西是我的,你拿去了我恨你,本来你这个人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你没有这样,没有按照我的想法去做,所以我恨你,我觉得这实际上就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给别人的要求,恨别人的人应该换位,站在别人的你恨的人的立场想一下,你是不是做得比他更好呢,你要求他这样做的时候,你自己是否做到了呢?

如果你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如果你要求他来做的,你根本自己没有做到,或者说他做的让你恨的事情你自己也做过或者说正在做的,你这样一想的话,你的恨意会变得淡了一些,甚至会恨意全消,甚至会爱上他,对我有好感的人,肯定是我非常高兴的,所以我早就说过,我对那些恨我的人和爱我的人都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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