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妇阅读之

‘经年老树受到伤害后，某种真菌侵入，于是薄壁组织内储存的淀粉等物质发生一系列化学变化，最后结成香脂，便成为外皮朽烂而心部富含香脂之材。结香的过程很长久，十几年，几十年，总是久而坚劲，而质重，色则愈黑，入水则沉，因名沉香。’

 沉香本属瑞香科乔木，产于东南亚一带，青皮，白花，‘叶似橘叶，子似槟榔。’。百度方知其可入药，有理气温中，暖肾纳气之功效。亦可做香料，焚之，气味温醇，清雅而飘逸。沉香作为香料或玩器，其市价饶是不菲，动辄几万十几万，听着都吓人的慌。沉香为香料亦是分有品次的，入水沉者为上品，浮着则次之，色黑者佳，黄则次之。‘好的沉香结香方式有五种，一雷击，二虫吃，三斧口，四锯口，五火烧。’，是植物伤愈痛凝的果。沉香属木香类香，与之相媲的还有另外一种动物类香---龙涎香，据闻是因抹香鲸贪食引起消化不良，从而刺激胃肠粘膜，形成一种病理性的结实，后从鲸鱼体内排出，长期漂浮于海上自然熟化而成，亦是种痛变，是蚌病成珠的果。真真‘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尽无端想起了泰戈尔此语。

‘礼神仪式外，日常生活中的熏香习俗中土很早就有了。’。在读扬之水《香识》之前，对‘香’可谓孤陋寡闻知之甚少，素日所能知见的，亦不外乎常人参禅礼佛时燃于香钵里的细细线香，亦或旧时乡下夏夜里熏蚊驱蝇点的曲曲绕绕之盘香，再或是超级市场里陈列的用薄纱裹束着各色干花草的小香袋儿，读过《香识》后才略略知懂了些这之外的别个香，及古来熏香之史之事。

 古人原是极善生活极具情趣的，平日里案头清玩除去尽人皆知的笔墨纸砚外，更少不得炉瓶三事之香炉，相合（盛香），香瓶(瓶内置香箸香匙）。此间不说香料众目繁多，相合千巧百态，单炉具数来历朝历代就不尽相同，有三足的，五鼎的，有花形的，兽形的，有瓷的铜的，有彩釉的鎏金的，或挂耳或镂空，香鸭雁炉个个可谓精工细作美的令人咂舌，巧而别致好看的了不得。与之相比，更有焚香之过程最是琐碎有意趣的了。首要有香，不拘香丸香球或香饼，要有炉具，炉中预置特为焚香而精制的香灰，香炭烧透入炉，要用香灰浅浅的埋上，香炭上要置隔火，隔火上才置香，那样焚出的香才少烟多气，绵绵蔼蔼隐隐然然，气清而舒散，味久而韵长。除此更要有个身静心静神静意静之人，时时处处的理弄，让火势低微而不灭，让香料常有而不垛，如此才不至于让香焦糊，亦或刹间断了香气。‘独坐闲无事，烧香赋小诗。’，也或‘沉水一铢销永昼，蠹书数叶伴残更。’，想来无不快哉，美哉，自在，真是一种闲情一种享受一种赏心悦事。而若与之相比，今人低头埋首拼命挣名挣利的生活到底是粗糙了很多。

《香识》是本好书，装帧典美大气，内里小字冉冉文识厚重。后记讲，此文是从其《古诗文名物新证》里抽出增删补苴成集的。‘她写篆香，写宋人沉香，写诸香浅识，写龙涎香品我读来都很亲切，隐约闻到旧时南洋丛林中的那股泥香花香与木香，顿时心远梦远，时空交错，连老师书房里丁香浓烈的辣味也几乎闻到了。’香港董桥先生在如是说。然于己来讲，读扬之水的文字并不多，《<读书>十年》是初见，《香识》只算再遇，不过相比前者，后者读来却稍显艰深，因文章所涵内容杂而广，渊而博，一下子很难通懂，只能反反折折不厌不烦的‘学儿着’多读上几遍，方才能有所会意与领略。不过读到终了，倒确有些许口舌生香之意觉，不假。

 扬之水，赵姓名丽雅，知青出身，没上过多少学，当过工人卖过西瓜开过卡车，极喜读书，后毛遂自荐做了《读书》刊物的编辑，现任社科院研究员，从事名物研究，其撰稿著文出书皆不断，据闻还写得一手娟秀小楷好看至极。出版业老者沈昌文先生说她博学，并据其人推敲其名‘扬之水’，意该为缓慢流动的水，饶有深度。一代大学者张中行先生说她有才，外表粗粗拉拉，却内秀，一度赞为今代柳如是。私底暗究扬之水之阅历学识，闻其行观其貌，甚觉其人沉静，其文沉实，竟有几分沉香之意韵，不过她的书价格实是偏贵，犹胜‘一两沉香一两金’，每每叫人有些望‘沉’莫及，却又掩挡不住心里的喜欢，想着日后定竭力慢慢的寻来，一一恳读。

‘小院春寒闭寂寥，杏花枝上雨潇潇。午窗归梦无人唤，银叶龙涎香渐销。’是日午后，小睡初起，捧书读到《香识》某篇尾声时，氤氤氲氲的天里忽而淅淅沥沥的下起些小雨，风凉凉的从窗口闪进闪出，意像倒应着《香识》之景，忽闪出有如小婉如芸娘般罗衣青袖的女子，乘着挪挪小步，临立于几案之前，执香箸，细指纤纤缓缓拨弄玉炉之灰，继而双指巧巧捏起一粒小香丸子，轻轻放入炉内。片刻里，香烟重又袅袅绕绕开来，伴着窗外唏唏嗦嗦的雨声，潮潮地，婉转而缠绵，清贫如常的日子在这疏疏的香云香雾里，立马温润起来有味起来多趣起来，一时不觉，尽自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