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旅美水墨画家李華弌:用老祖宗的砖头造当代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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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旅美水墨画家李華弌:用老祖宗的砖头造当代的建筑
文/吴琦 标签:专访旅美水墨画家李華弌

李華弌 云山雾霭 纸本设色 2008 120cm x 240cm
旅美近三十年的李華弌第一次在中国开个展。这位被誉为“高古水墨第一人”的当代画家,给京城带来了别致的风景。从各藏家手里借来的29幅旧作放在中国美术馆,取名“心印”,9幅新作在天安时间当代艺术中心展出,取名“象外”,都是大尺寸、清一色的水墨画。
在这次展览之前,李華弌很少在中文媒体上露面,西方媒体介绍他时,总是会从他的“富裕家庭”说起。李華弌说他家是上海城里人,他的父亲和王一亭、吴昌硕有些交情,算是“书香门第”。他生于1948年,6岁磕头拜师开始学画,第一位老师是王一亭之子王季眉,按辈分王季眉和他还是同辈。
不是家长逼他,是他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他母亲总说:你给他吃什么他无所谓,但要是动了他桌上的纸笔,就要生气得不得了。从他握笔开始,画的就是水墨:一笔一划的梅兰竹菊。
小孩子画什么大人都称赞,但李華弌并不知道到底好在哪里。带着这点茫然,16岁的他留学比利时,在皇家艺术学院师从张充仁,重新学习素描、雕塑、点线面的造型。回国后撞上文革,他学到的西洋技巧派上了用场,各单位都借调他去做宣传美工,为工农兵画版画、油画和水彩。因为工作需要,他可以看书,学习苏联社会主义写实作品,还有机会遍游中国。那时几乎没有旅游业,黄山上罕有人迹,敦煌所有石窟都向他开放。不过,他还是会躲在自己家里,偷偷临摹水墨画。
过了而立之年,他再入学堂,学的又是西画。1982年,他定居旧金山,在餐馆打过工,也画过插图,并在两年后获得旧金山美术学院艺术硕士学位。在学校里,他给一群年轻人当助教,自己在公车上背解剖课的英文单词。他说,“我学了老师的东西,但我还是不想画。”他想画的,还是水墨。
他最钟爱的是宋代高古山水,“这是小时候种进去的观念,中国画里最高的就是山水,而山水里面最高的又是宋画。”宋朝的山水画已臻成熟,追求画面的整体感,减少颜色和细节的用力,高山流水、深林小径,不同于前人“人大于山”的美学。
古代是回不去了,李華弌也不想把自己束缚在宋朝,他要用水墨来做一个当代画家,借鉴古老的形式画今天的山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用老祖宗的砖头造当代的建筑”。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薛永年评论说:“李華弌的山水画没有人物活动,没有太明显的季节,没有小路可以走进去,有的是明显的空间。不是北宋的全景山水,而是近在眼前又拉远了的当代景观。”他笔下的自然都经过了他的剪裁,就好像相机的取景框,只截取某处片段,这和宋式山水的整体性就明显不同,而没有小径可以走进,则保持了自然的崇高、敬畏的距离。
他的细部处理却是北宋的遗风,十足的精细具体,“要一笔一笔去读画”,画岩石、树木时使用的“斧切”、“雨点”等皴法都能在郭熙、李唐和范宽等人笔下找到。
他还受到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的影响,每一张画都先泼墨,甚至把纸举起来让墨流动,再依据形成的明暗区域进行布局,这和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用大面积矩形色块作画异曲同工。他说,受80年代美国文化的影响,他使用大尺寸作画所寻求的冲击力和摇滚乐亦有所共通。
展览的形式也是兼有新旧,试图为水墨画找到了新的开合方式。从标准的立轴、扇面、册页、屏风,到重屏、三维装置,甚至应朱哲琴之邀,把他的画投到纱幕上,在音乐会中使用。
B=《外滩画报》
L=李華弌
B:几次学习西画是在有意探索自己的风格吗?
L:我是有选择的。刚到美国的几年,在文化冲击之下,我也想采用他们的抽象办法,比如Collage(拼贴)。奇怪的是,我每一次想搞点新的东西,都会在传统里得到一个对话。中国在19世纪有一种叫“八破”的画,就是把许多碎纸贴在一起成为一幅画。
B:为什么特别钟爱宋朝?
L:我个人认为是宋朝第一次提出“大中华”的概念。唐朝强盛,但它是海纳百川,哪里来的都能接受,但宋朝更考虑自己的文化。比如说瓷器,宋朝没有延续唐三彩,而是雨过天晴的汝窑,很干净的单色釉,形制上也反省,不受波斯的影响,回到老祖宗——棕式瓶,就这么简单。我们其实先有了颜色再变成黑白。比如仰韶文化是彩陶,然后到龙门山全部变成黑陶,唐朝汉朝的彩色到宋朝一下子全部减弱。我觉得是很奇怪的一个精神:中国人对简单、自然、本质的追求。
B:最喜欢宋画哪一点?
L:一个是它纯,另一个是有庙堂之气。澳大利亚学者约翰?克拉克(John Clark)认为宋画的本质就在于它的巨碑性?——纪念碑式的庄重,我很认同。
B:宋画特别“雅”,你也有这样的追求?
L:雅不等于软弱。宋朝的山水很雅,但并不软弱,它是庙堂之高的东西。元朝的文人画很好、很抽象,运笔也达到了一定高度,但是我个人觉得,它的格局比较小,挂在书斋里小范围地让文人欣赏。这也是需要的,但我喜欢格局大一点。有人问我,你希望中国画有冲击力吗?我想它要有冲击力,但用的是月亮的力量。
B:就你的经验而言,东方人和西方人对你作品的反应一样吗?
L:举个例子,山水画中间最简单的就是自然风景,其中石头和树是硬的,而云和水是流动的,有一张画我跟着范宽的用笔和构图,但强调的是水势,他不大画雾水,而我喜欢。中国人就能看出这是对范宽的软化,但外国人就说,我们没看出来这个,但我知道你在画什么。一个是从小处去理解,一个是从大的方面去理解,都会有收获,也都有会失掉的东西。
我年轻的时候也教过学生,奇怪的是,如果叫一个中国女孩、一个外国女孩画个草地,外国女孩就会画一大片,而中国女孩就会一根根画。不用教的,她们生来看世界就不同。
B:如何评价现在中国水墨画的发展?
L:当代中国画最好的一点是它的面目很多,各种各样都有。但就水墨画这一派,还有很多传统的争论。我觉得水墨画最基本的问题是商业画还是学术画,商业画也是好画,但不是我们讨论的问题,学术画免不了分成两大派,一个是野逸的,一笔草草、大笔即收,一个是精致的、儒雅的。野逸派和儒雅派之间的争论是最大的,但我觉得不应该。艺术都容易犯毛病,野逸派容易画流、画疯,儒雅派容易画得板,变成一张工艺品。野逸派有一大部分作品是在社会动荡、文人精神状态不佳的情况下出现的,而在国家昌盛的时候,儒雅派是必不可少的。现在研究儒雅这一派的多了,比如浙江大学出了《宋画大全》,花了大工夫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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