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区高楼林立十几栋,一个大院戒备森严。小区前门后门贴满“非本小区车辆、人员、自行车、宠物猫狗等不得入内”,保安身着制服虎虎有威。院内绿树成荫,可谓曲径通幽,但人迹稀少,更少见顽童们的嬉戏打闹。今天下班出菜场穿过一片“棚户区”,却见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各人一辆自行车,你来我往“斗车”。远远地低头瞪眼,嘶着声发着很,狂奔两步猛猛地撞在一起……周遭一群半大孩子摇旗呐喊,笑声闹声一片混乱。
被这一帮家伙逗乐了,站在一旁观战。突然想到今天六一,想必家长开恩放虎归山,方有此精彩对阵。
拎着为女儿准备的鱼虾青菜进了小区,墙外两军对垒的撕杀声还不绝于耳,小区仍然曲径通幽,不由叹文明阻碍了孩子们的玩乐与交流。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大杂院何等热闹,方觉如我女儿一般的孩子,大抵从小就没体验过那种环境,虽物质文明不缺,却无可心的玩乐环境,真如早前一首歌里唱道:“城里的人住房子不一样,门对门两家人也不来往……”,不免叹息。
小时候(7岁之前)住在父亲单位宿舍里,四方方一个大杂院,十八户人家位置现在还清晰在目,分坐东西南北,围住了院中间一管共用的水龙头。龙头四周不大的水泥平台是大院政治文化经济信息的交流中心,家长里短的消息在妈妈们洗衣淘菜之间辐射到各家饭桌之上。
小院大门在西北角,两扇黑漆木门印象中没有关闭过。进门一条不宽的走道,小商小贩们穿过走道站在院口吆喝生意。刘欢曾有一歌“磨剪子来——炝菜刀”真是字正腔圆,莫非这吆喝全国一个调?一位收破烂的老头总是不慌不忙行云流水:“烂鞋烂扑柴烂麻袋,骨头生铁琉琉瓶——”( “扑柴”二字取音,破布之类);孩子们最爱的还是众多的吃食商贩,面人好看,糖人好吃,不过往往慷慨解囊者少,围住观赏者众。到了夏天就盼身挎方木箱的那声音:“吃冰糕两分三分五分的——”这时,看着孩子们满脸的汗珠和饥渴的双眼,家长们一般不会吝啬这几分钱。
院内各家少有私密。这家打孩子,那家骂老婆,时常东边哭声西边歌,南面叫骂北面笑,锅碗瓢盆鸡掸木棍……那份热闹如今无处再现。
当然孩子的笑闹声最显大院人气。
那时的孩童是多,如老若《寻找童年》所言:“顾不得马教授的警告……有限的私生活并不影响人口的高产:家庭中两个孩子的不算多,三个很普遍,四个也常见。”还记得年纪在我之上的大哥大姐们的名字,这一家“建国”、 “建设”、“支援”,那一家“公民”、“公社”,还有一家“刘政”、“刘治”……
每日非吃非睡的时间里,常有一岁左右的小不点们被大人或姐姐用布带子勒住在院子里蹒跚学步。大人们一边牵住小人,一边不误与人闲聊,象极了如今小区内牵狗的大婶大姨们。只是那小人无人管顾,鼻涕湍急过河,口水飞流直下。
一旁,三五岁的半大点儿三五相聚玩一种“冰糕化水”的游戏:一人负责抓捕,飞奔到某一目标,后者应及时大叫“冰糕”,然后身不动眼不眨做冰棍状,待抓捕者离开再叫“化水”得以解冻。如果开口之前被抓到,则抓捕者和“冰糕”身份互换,新一轮游戏开始。记忆中这是我们学龄前最爱的游戏之一,每凑够三四人便乐此不疲。
再大一点的七八岁顽童在院里已然伸展不开,相约来到院外路上,或玩泥或摔砖,拍方宝弹杏核,不一而足。有一种游戏“顶门杠”蔚为壮观:路上大小砖头摆成头鼻耳胳膊和屁股,几米外一道线,分先后线后用砖块抛出,力求砸倒这些身体的器官或部位,先行得手者欢呼雀跃,摩拳擦掌,落后者不免暗自着急,结果越急越慌,最后两手空空,被已然打中各器官和部位的几个分别抓头发翻胳膊捏鼻子拽耳朵,后面一个把住双肩,“预备,走!”膝盖一抬一落狠顶屁股……绕场三圈方才作罢,赢者扬眉吐气,输者苦不堪言,却都快活不已。大人几番喊叫吃饭方恋恋回院,留下砖块石头狼藉一片。
更大的哥哥姐姐们却想不起来在玩什么。好象不太见其踪影。
最羡慕刘政和刘治哥俩儿。常见儒雅的刘叔与二儿子门前摆阵下棋,常听俏丽的王姨与大儿子同一首歌曲,一家几口无限高雅令人仰视。而我们总是抚着被自己的爹打痛的屁股幻想着有一个刘叔一样的爸爸。后来刘政出息,在中学即为文艺股干,长大后入市歌舞团颇有建树,荣誉高至国家一级演员,说是团里的顶梁柱不为过。最早的维维豆奶广告歌曲就是他和后来的夫人同唱,如今仍然活跃在各类大型文艺晚会之上,真正小院名流,无限风光。
那时电视是没有的,收音机也是那种有线的“话匣子”,每日不是社论就是革命歌曲,对大人孩子都没有吸引力。在听不到刘家歌声的时间里,男人打牌女人织衣,孩子便在大院内外昏天黑地。相互打闹过火难免有时真的翻脸,挽起袖子就真刀真枪干上一仗,天翻地覆之后,输者抹着眼泪回家告状,“护窝子”的母亲准保扯着孩子上门讨说法,战火由孩子燃及上一辈,闹得两家几月互不理睬。但总有时机握手言和,孩子自然一觉醒来恩仇泯,大人们也熬不多长时间,毕竟同在一院抬头就见,找个台阶两人便携手一起下来。
记忆里上学以后这院便被拆除,社会发展让院中之人住上了楼房,每层楼水管厕所齐全,大人们再也不用排队共挤一处。生活方便了,但人情却渐行渐远。虽然老邻居还在一院,那种热闹却再没出现。
……这些都是我小时的记忆,今日仍然清晰鲜活。那种感觉今生不会再有体验,只有靠回忆保鲜了。
我用电脑轻松地打下这篇字,窗外小区只有暗淡路灯在闪,已入静界,但人脑却被激活。想到女儿这一代,生于楼上长于楼上,碾转几处没认识几个同伴,所有的朋友好象都是在学校里结交。大人们倒也习惯,疲惫工作之后进入家门懒胳膊懒腿,还要收拾家务,乐得家里的舒服。倒是难为了孩子们,每日里在学校面对的是老师们写满分数瞪圆的双眼,到得家来匆匆吃饭便伏案功读,起身不久便要上床,业余时间少得可怜。即使闲暇,也只好在电视前笑,在网络上跑,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