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逝昆丑成志雄先生的几篇小品文:
* 茶壸画在脸上
相传以前有一位擅长演丑角的老艺人,曾扮演过不少脍炙人口的角 色,红极一时.
有次他演了个茶博士角色,便在脸上勾勒了一把白色的茶壸,十分 醒目,双眉画成茶壸盖,鼻梁正好成了壸身,右眼处画了个大圈, 恰似茶壸的把手,又将左眼的上下眼皮涂上了白色,组成了壸嘴, 一把白釉般的茶壸竟跃然脸上,只见他双眉轻轻抖了几下,那茶壸 盖也晃了几回,接着显示了他那五官挪位的看家本事,左脸纹丝不 动,右脸肌肉徐徐往上升,只见脸上的茶壸慢慢倾斜,像被一只无 形的手提起沏茶呢,更绝的是,他画成壸嘴的左眼角,还能流出泪 水来,真成了装满茶水的茶壸了.●
* 昆曲的同场曲子
昆曲离不开曲子,就连龙套也要学会许多唱段.凡群唱的曲段便称 为同场曲子,如《牡丹亭》中【画眉序】、【滴溜子】,就是极有 代表性的同场曲子,它熔唱、乐、词、舞于一身,由十二位花神婆 娑起舞,配上优美的造型动作,烘云托月把『好景艳阳天,万紫千 红尽开遍』的美景展现在观众面前,《浣纱记?打围》中由弓箭手 、将士唱的同场曲子『长刀大弓、坐拥江东』则铁铁铮铮、铿锵有 力,凸现出吴王夫差不可一世的赫赫气势;《千忠录?八阳》中的 众犯官不仅要连唱带做,还要演出愁肠寸断、悲怆凄然之态.四车 夫则唱起了【刷子芙蓉】,做出在崎岖小道上推独轮车的艰幸坎坷 ;《牧羊记》中《望乡》有段众军士唱的【回回曲】犹若一支塞外 小调,娓娓动听;《白兔记》中《出猎》里随咬脐郎郊外打猎的几 个孩儿兵,唱做并重身段繁重,也不是一蹴而就可以演下来的; 《太白醉写》是个常演的折子戏,也是俞振飞老师生前的拿手戏之 一,令人敬服的是步入耄耋之年的俞老更把大诗人李白“酒渴思吞 海,诗狂欲上天”的豪情,蔑视权贵的傲骨,表现得淋漓尽致,达 到了艺术的巅峰.每当俞老演出该剧时,观众人气鼎沸,连帷幕两 侧也挤满了看戏的人.许多昆剧演员为了更好更近目睹俞老的风采 ,都想在戏里跑个龙套,先把同场曲子《节节高》《大红袍》唱得 声茂音亮、字正腔圆,为的是争取在《醉写》中扮个太监、跑个宫 女. ●
* 髯口
所谓“髯口”就是指戏曲舞台上各种角色挂带的胡须,不要小看这 胡须,其中可大有讲究呢.戏曲人物纷繁各异,年龄有长幼之别, 身份有贵贱之分,挂带的“髯口”也就各不相同.拿花脸来说:曹 操登场就得带上“黑满”、“彩满”;莽撞而仗义的鲁智深便配上 络腮短须“二字”;猛张飞粗中有细,手持丈八矛,口带“黑扎” ;钟馗被誉为匡扶正义、驱邪镇恶之神,他那火烈烈的“红扎”极 显威风.
老生大多扮演刚正凝重的正面人物,“髯口”的式样也同样的老成 方正,台上最常见的称为“黑三”:《十五贯》中的况钟;京剧 《乌龙院》里的宋江所带的都是“黑三”.如饰上《贩马记》的李 奇,他是蒙冤受苦、须眉染霜的人,非要用上灰白相间的“彩三” 才相宜;《琵琶记?扫松》中的张广才年逾耄耋,却具侠肠古道, 他是戴“白三”的,有的演员在“髯口”上颇见功力改用“白满” 自然也不失其风范.
丑角的“髯口”也不少,像《借靴》中的刻薄地主刘二是挂“丑 三”;《八仙过海》中的曹国舅用上了“八字吊带”;《玉簪记? 秋江》中的艄翁老而弥坚又诙谐有趣,他的“髯口”倒也有个清雅 名字--“白水仙”.●
* 戏台上的扇子
扇子可算是戏台上用得最多的道具了.
常见的有黑折扇、书画扇、宫扇、团扇、金折扇、羽毛扇、大扇、 蒲扇、象牙扇等等.
昆剧艺术家郑传鉴,具有几十年的舞台经验和导演积累,对戏台上 不同人物的不同用扇,有着精辟独到的见地.他说大花脸个性豪放 、粗犷,一般用大扇(足足二尺上下),动作刚毅有力,要大幅度 “大开门”扇其肚腹,方能显出气派,演小姐时,不单扇儿要精巧 ,扇时更要轻灵,纤细娟秀,只在左臂上文扇,虽有时亦从扇侧偷 窥书生,但也不失其大家风范;小生用扇,时合时开,不紧不慢, 扇其正胸;老和尚吃素诵经,虽年迈气衰,依然极有修养,左手合 十,扇面半张开,只扇左掌心;小和尚活泼好动,头上最怕热,脱 下憎帽,大扇小光头;丫头大多手执团扇,伺候小姐是她的本份, 拿着扇子却扇不着自己,更多地倒是运用双眸来察色观情,用眼睛 来说话;伙夫、轿夫是出大力的眼色,常走得脚疲腿乏,刚息下就 毫无顾忌地大扇裤腿,甚至略歪些嘴,半仰着脖子;酒保归丑角应 行,笑迎四方客,八面玲珑,他的这把黑折扇就用得最活最灵也最 广,如有扇子上的技巧,便可大显身手了.
我所见到的扇子功重头戏,是潮剧《闹钗》,该剧用扇新、奇、巧 、灵、多,如飞扇、甩扇、转扇、抛扇等,约有二三十种之多.六 十年代初我曾向潮剧名丑李有存学过《闹钗》,后改编成昆剧,和 刘健合作演出,作为常演剧目保留下来.近来常有人提出要我恢复 演出《闹钗》,我何尝不想,苦于改编本早在文革中就散失殆尽, 倾箱倒笼亦未能找到残纸剩页,《闹钗》肯定是演不成了,然而这 个戏中扇子的运用技巧是完整地移植过来也保留下来了,我想日后 有天排个《闹簪》或《闹镯》什么的,是一定“闹”得起来的.● * 为俞老三次配戏
我一生印象最深的,曾有幸三次为俞老配戏.第一次在八年前,俞 老演他的拿手名剧《贩马记》,戏中有胡老爷一角,原是丑行的重 要配角,俞老知道上海昆剧团一直由我在演这个角色,就说还是叫 志雄演吧.而且俞老专门叫我到他府上,不顾年迈体弱,为我说戏 、排戏,并说演好这个角色,一要口齿清,二要神态好,我便逐一 领会,李啬华老师亦在一边启发指拨我.到演出前几天,心中很有 些紧张,几次到复兴公园幽静处,独自练道白,走身段,远处的对 对情侣,还以为我神经有些搭错了.演完戏,俞老不及卸装,笑盈 盈地对我说“蛮好,蛮好”.不久,俞老又送给我一张他扮赵宠和 我配演胡老爷的剧照,照片反面俞老亲笔写着“和志雄同学合演于 劳动剧场”.
第二次是两年前,文化部决定为更好地继承和发扬俞老艺术,录制 了几折俞老具有代表性的杰作,其中《占花魁》一段《受吐》,俞 老演卖油郎秦钟,妓女四儿一角仍由我演.录像前,俞老对我说, 以前演这个角色,可用三种念白:即韵白、苏州白、扬州白,问我 念那种白?我说念扬州白较能表现人物,俞老也同意这个看法.开 机录像,一切顺利,但有一处却把我难住了,因为戏中有一段白口 :『你只要花五百个大钱,我和你就好做长久夫妻了』,边走边念 ,最后上半身便倚在卖油郎身上.以前我和岳美缇演这段的时候, 剧场效果好,颇能表现出卖油郎和妓女四儿的不同心态.而我身材 较高,体重也超重,如同俞老也这样演,怕他老人家经受不起,正 因此为难,动作很不自然,导演不满意,连叫了五六次停机,真是 辛苦了88岁的俞老了,后来我腿下借些力,动作略虚一些,得到俞 老有经验的配合,总算顺利录制完成.
第三次与俞老配戏是1989年5月23日,在豫园古戏台演出《醉写》 ,俞老演李白,我配演高力士.在金碧辉煌的古戏台上,俞老将一 个“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的李白,表现得似醉似狂,如幻如 仙,演得太神了.当天在座的有不少专家、戏迷,还有不少海外着 名人士,如名歌星费翔亦在台下使劲地鼓掌,俞老这次晚年的成功 演出,我能躬逢其盛,可以说也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演出,所以我 永远记住这个日子.● (刘有恒按:己逝成志雄先生的这几篇小品文,是九零年代,先生 与上昆来台演出之便一叙时获赠,即予发表于当时敝人的非常歌剧 网站上的存稿,今哲人己矣,不忍见其文湮灭,今予发表于此,聊 致怀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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