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仰的力量类别：影视书评 作者：冰城深雪 [个人杂文集] 日期：2013-9-13 14:57:30
编者按：本文作者以深刻、细腻的笔风向读者描述了一幅跃然纸上的视觉盛宴，一个有关信仰、以及当信仰遭遇人生的风暴时如何与现实周旋、抗争的电影故事。文章脉落清晰、层次分明，解析独到而生动，问好作者，创作愉快！
——评李安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一、关于故事情节』 影片根据同名畅销小说改编，印度少年派跟随家人乘坐邮轮前往加拿大，在太平洋遇到冒风雨意外沉船事故，派的家人及船上的人全部遇难，只有他和一只瘸了腿的斑马，一只晕船的红毛猩猩，还有一条凶恶的鬣狗逃上了救生艇。而派在慌乱中用船桨不小心将一只叫“理查德帕克”的孟加拉虎拉上了救生艇，之后老虎吃掉了其它的动物，而派为了不被老虎吃掉，想尽各种办法与老虎斗智斗勇，最后终于与老虎和平共处，并且产生了彼此依赖的微妙情感。 最终，少年派和老虎一起获救，之后老虎离开。 这样的故事如果交给一般的导演，估计被拍成灾难片的可能性很大。 一个少年，一只老虎。一条在茫无边际的太平洋漂泊的救生艇，这便是电影的全部主角。看点实在是乏善可陈。 但是这个故事吸引了李安。 为了拍好这个故事，李安用了四年的时间。 且不说四年对于一个正值事业巅峰时期的好莱坞导演来说有多么重要，就算是一个普通人，愿意用四年来做一件看不到多大希望的事，估计也是不多的。 但是正如李安所言，正因为困难重重，所以才值得一试。众多业内人士对于这个故事“拍不出来”的评价，激起了李安的创作欲望，于是从选角到剧本的再次创作，李安都亲力亲为。 影片中的老虎是后期用电脑合成的，拍摄时，少年面前空无一物，但是却要演出面对一只猛虎的恐惧。为了拍出逼真的效果，五十多岁的李安反复扮演一只老虎的身手敏捷，与少年周旋直到筋疲力尽。如此反复。 李安拍摄这部影片的初衷，也是因为知道过程的困难重重，才激发了他前所未有的创作热情。 为了处理好故事的结局，李安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心血。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和结局，差不多花了他两年的时间去思考和尝试。 终于，在努力了四年之后，李安为观众带来了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一个看似简单的故事，被李安赋予多重深刻的含义。 『二、关于老虎帕克』 影片采用倒叙的结构，以一个灵感枯竭的作家来印度寻找创作灵感为契机，作家遇到的一个老人告诉他，有个叫派的人，他有个会让你相信神的故事。 此时，派已是一个有了家室，安稳生活的中年人，距离那次海上漂流的惊险经历，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故事在作家与中年派的交谈中展开，镜头切换到派的少年时代。 各种动物悠然闲适的生长画面，水泽，树木，悠远清净，这便是派出生的地方，印度的一个家庭动物园。 派的一生似乎与动物有着割舍不掉的关系，而从小与动物安然相处的经历，也让年幼的派把动物们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就连凶猛的老虎，他都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想要去给它喂食，全然忘记了接近老虎的危险。 在这个孩子的眼里，那不过是一只需要食物的动物，于是他接近老虎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老虎凶残的本性，没有注意到老虎的兽性在蠢蠢欲动。 是父亲在千钧一发把派从老虎的口中救下，并且给派上了血淋淋的一堂课。看着那只鲜活的羊转瞬间被老虎撕咬得鲜血淋漓，残酷的现实让善良的派不能接受。 善良的母亲责怪丈夫太过残忍，不忍心让年幼的孩子看到弱肉强食的血腥画面。但是派的父亲说，这是他人生中必须经历的一堂课，不然后果会不堪设想。 但是正是这只老虎，后来成了派的救命绳索，这是他那理性的父亲也是绝对没有想到的。 所有的亲人全部离世，原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家庭里的派，顷刻间变得一无所有。孤身一人的派漂泊在茫茫太平洋上，看不到丝毫得救的希望。这样的变故，别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算是大人也未必承受得住吧。 是老虎的凶残让他立刻身处险境，从而忘记了悲伤和绝望。面临随时可能被吃掉的危险，派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保持与老虎的距离，并且想尽办法捕鱼喂饱老虎，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在生和死的考验选择面前，他没有一丝犹豫的余地。 如果不是这只老虎，我想意识到父母和哥哥都已经死去的派肯定会悲伤不已。而浩瀚无边的太平洋，不是靠悲伤能生存的地方。 绝望和恐惧，到底哪个更可怕？ 无疑，影片给我们的答案是前者。 意外把派推到绝望的边缘，而老虎帕克，却用恐惧把他从绝望里推了出来。 绝望会让人放弃希望，而恐惧，却会激起人求生的潜能和意志。 『三、关于派的叔叔』 收集游泳池的奇怪的人，这是小时候的派对Francis——他叔叔的印象。 Francis出生的时候被呛了羊水差点没命，幸好被医生抓住双脚将羊水甩出肺才得救，也因此他的胸要比别人厚实，双腿比别人要长，特别适合游泳，于是成了很有实力的游泳冠军。 世界对你关了一扇门，也许会打开另一扇窗。 Francis非常热爱游泳，把游泳当做他毕生的使命，从而热衷收集游泳池。他在每一个遇见的游泳池里游泳，游泳池于他而言，是爱好，更是实现梦想的天堂。 Piscine——这个位于巴黎的的游泳池，在Francis心目中最干净，他甚至对派的父亲说，如果想要你的孩子心灵纯净，就必须带他到这个游泳池里游泳一天。派的父亲不仅信了，而且还给自己的孩子取了这个游泳池的名字。 但是不幸的是，Piscine这个法国游泳池的名字在印度语里却跟小便的发音相同，于是派从小就被别人取笑，这个名字成为他的困扰。 同样的一个单词，在法国是一个上流社会的游泳池，到了印度却变成了不雅的小便，对叔叔来说是世界上最神圣和纯净的词语，但对于派来说，却是做梦都想摆脱的烦恼。 聪明的派却想到了一个解决尴尬的绝妙办法，他把这个名字简写成Pi，跟圆周率联系到了一起，开学时在每节课的课堂上一遍又一遍跟同学去解释，并且为了让大家记住这个新名字，他把圆周率默写了整整4块黑板，从此，他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原本让他觉得耻辱的名字，瞬间变成了让他自豪的事情。只要善于去发现并且努力，坏事未必不会变成好事。就像派的叔叔，如果没有出生时差点被羊水呛死，也不会拥有异于常人的游泳天分。所以在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都不应放弃。 困难和挫折不可怕，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事情变好的希望。 关于这个名字的简写——Pi，与在数学里代表的圆周率的π同音，代表无线不循环的一串数字。李安说，我们需要讲述故事，否则我们的人生就会像圆周率π一样，只是永不停歇的继续着。 『四、关于莲花』 莲花在影片中出现了三次，并且每次都伴随着女性的形象——派的母亲，还有派的初恋女友Anandi，而两者所对应的，是亲情和爱情。这两种情感，是人类心中最为美纯真和美好圣洁之地。 母亲这个角色在影片中代表的是善。 母亲跟随自己的家族相信印度教，父亲没有宗教信仰。因为宗教信仰的不同，为了嫁给派的父亲，这个女子在年轻的时候就被族人驱逐，与之断绝了一切来往。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对于印度教里神的信仰是她跟过去的唯一连接，她从未放弃。 纵使被家人驱逐，但是母亲并没有怨恨，血缘的关联让她舍不得舍弃这份亲情。那是隐藏在她心底的一个秘密。宽恕是母亲内心深处巨大的力量，所以在任何情况之下，她都能波澜不惊。 母亲第一个出场的镜头就是手持莲花，给她的孩子们讲述各种关于神的故事时，也是在地上画着一朵莲花。派对那些美丽的传说深信不疑。 派的父亲却说，不要让美丽的故事和谎言欺骗你们，男孩们，宗教是黑暗的。但是父亲的警告丝毫不能阻挡派对那些美丽的宗教传说的向往。 父亲主张相信科学，但是母亲说，科学家能让我们认识更多外面的世界，但是并不是心里。派跟母亲一样，注重内心世界的丰盈，心灵是父亲所相信的科学所不能抵达的世界。为了解除心灵上的困惑，派相信所有的事，但是又不断地推翻自己之前的认知，如此反复。 派总是被带有神性的事物所吸引，比如母亲讲的神话故事，比如教堂里圣子的画像和传说，再比如，少女Anandi手上的那朵莲花。 派为音乐老师代做学校舞蹈班伴奏，被领舞的女孩Anandi与众不同的莲花手型吸引，后来，有着相同心灵契合点的他们相知相恋。可惜的是，父亲让全家移民的决定让这段恋情才刚刚初露端倪，便戛然而止。 人生的变数转瞬即至。 莲花与派的命运息息相关，并且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接下来命运将会有巨大的转折。 派和老虎帕克流落到孤岛的那个夜晚，派再次在浩瀚无际的海水中看到了莲花，并且在最后幻化成母亲的脸。 莲花与母亲形象的重叠，代表的是派心中的纯真和善。 所幸的是，不论在怎样的变故之下，派的心中始终葆有最初的那份纯洁，莲花并未因灾难和恐惧而消失，它一直存在于派的内心最深处，那是任何黑暗和罪恶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Anandi曾说，莲花隐藏在树林里，树林隐喻着人心。 人心叵测，世事无常，但是不论如何，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始终应该有一朵纯洁的莲花悄然绽放，并且不能使之凋谢。否则，肉体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活得麻木而空洞。 对于我们来说，这朵莲花，是一颗不应泯灭的赤子之心。 『五、关于结局的处理』 影片花了大量的篇幅讲述派和老虎帕克在太平洋历经千辛万苦的生存经历，最后却在中年的派口中说出另一个故事，没有老虎，一切都是他所幻想出来的。保险公司的人不相信他的这个故事，为了得到高额的保险金，他不得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事实的真相是，在邮轮沉没之后，逃上救生艇的只有四个人，派，派的母亲，一个跛了脚的水手，还有个凶猛的厨子。没有一个动物，都是派幻想出来的。 作家问，四个动物是否正好对应了四个人物——老虎是派，母亲是红毛猩猩，脾气暴躁的厨子是鬣狗，水手是那只受了伤的斑马。 派微笑不语。 厨子杀了水手和母亲，派杀了厨子。最后只有派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是作家的猜测。 至于派是怎么活下来的，影片没有再提。想来也是一场鲜血淋淋的经历。 中年的派对作家说，这两个故事，你愿意相信哪个，哪个就是真的。 李安用童话般的方式，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残酷的成人寓言，人与人之间弱肉强食的血腥画面，他吝啬到一个镜头都没给。 成人的世界是何其残酷，即便没有赤身肉搏的血腥，那无处不在的尔虞我诈，又何尝不是杀人不见血？ 李安是仁慈的，他没有把血淋淋的疤直接一把揭下，而是给它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这外衣就是李安心中的纯真和善意。 不论世界如何丑陋，我们始终应相信美好的存在，即便那只是幻想。 这部影片是李安送给我们的一颗糖，一颗包裹着丑陋和残忍的人生之糖。即便里面是苦涩和不堪的，但是只要有这层美好的外衣存在，我们吞下去的时候，依然是甜蜜的。一如人生中的苦难和变数，不管怎样，既然必须承受，那么不如把它想象成美好。 我选择相信第一个故事。 『六、关于第三个故事』 有人说，李安只讲了两个故事，其实还有第三个故事，那才是事实的真相。 第三个故事是，厨子杀死了水手和母亲，派杀死了厨子，后来为了在太平洋上生存下来，派吃掉了他们三个人的尸体，不然他早已在太平洋上饿死。老虎帕克，实际上是派心里隐藏的凶狠和罪恶。 这个故事比第二个更为触目惊心，甚至令人作呕。 纯真善良的少年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呢？我想谁都不肯也不愿意相信。然而在将影片反复看了三次之后，我相信了这个故事。 这是李安隐藏在影片中更深的隐喻。 太平洋代表了人生，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波涛汹涌；船是机遇和转折，在最重要的时刻出现，但是人人都趋之若鹜，一票难求，竞争激烈而残忍；厨子是凶残和罪恶，为了保全自己可以杀了任何人；水手是妥协和求全，但是却最先受伤；母亲是善良和隐忍，却也没能逃脱悲惨的命运；老虎是心里潜伏的罪恶，在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冲动是魔鬼，凶猛如虎。 少年派代表的是最后的纯真。 为了和罪恶的力量较量，派放出了心中的猛虎，李安让派活了下来，在这活下来的过程中，纯真吃掉了善良和妥协，多少有些让人费解；其实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李安早已给出了答案。 水手在接受厨子的肉汤时说，他坚信肉汤旁的饭不是荤的，所以他觉得可以吃。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李安是想告诉我们，失去了生命的尸体，已经不是生命，只是挽救一条生命的口粮？ 母亲给派讲的童话故事里说，吃土的小孩克须那张开嘴，其母亲在他的嘴里看到了整个世界。佛家说万物同源，既然土可以是整个世界，那么失去生命的尸体为什么不能是呢？ 且当这尸体是命运给派的救赎吧。那些批判派的人，没有经历过生与死的抉择，没有权利指责。杀死母亲和水手的人不是派，所以我坚定地认为，派是无罪的。派还是那个最为纯真的少年。即便是为了生存做了及其残忍的决定，但那也不是他的本愿。 最后老虎不是离开了么？派还是那个善良的素食主义者。在吃每顿饭前，他都会双手合十祈祷。 印度教的因果报应说，只有虔诚地信仰，才能得到神的恩宠。 派是那个幸运的孩子，因为虔诚，他最终得到了神的恩宠，成为这场巨大灾难中的唯一幸存者。 而派获救后的返璞归真，我把这当做李安——这个目前我认为最出色的华人导演，他对人性中最后的纯真和如金子一般珍贵的信仰，竭尽全力的保全。 因为坚定不渝地相信，所以最后才能把原本不可能是事情变成现实，这一点，派做到了，李安也做到了。 另，影片还包含深刻的宗教含义，但是因为对宗教知之甚少，所以在此没有过多去妄言，留待有心有缘之人去体会。而影片中所运用的3D画面效果，也达到了国际先进的水平，所以观看这部影片的过程，不仅是一趟神秘的心灵探索之旅，更是一场华丽的视觉盛宴。 总之，这是一部极有深度的优秀电影，达到了目前大多华人导演作品所无法企及的高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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