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Veton Christophe Boisvieux/DragonImage ● 摄影/Christophe Boisvieux/DragonImage ● 翻译/鲁刚 ![]() 提科斯的一位拉巴(男性萨满)为一头生病的牦牛治疗。几秒钟后,他抬起头,齿间衔着一根漂亮得难以形容的骨头。 虽然人们对待贫困生活的坚毅态度令人赞叹,但一旦家里有了病人或某种灾祸,他们还是会祈求萨满的帮助。尽管佛教直指人的内心深处,而萨满则起到了解除身体病患的作用,而这在生存恶劣、缺医少药的高海拔山区也不可或缺。
灵魂附体的萨满 拉达克地区建于悬崖峭壁之上的一座皇家宫殿和寺庙。在这生存恶劣、缺医少药的高海拔山区,萨满起到了解除人们身体病患的作用。 “跪下,脱掉衬衫!”来自斯托克的拉姆(女性萨满)的语气很严厉,说话时她两眼放出的亮光令我感到心悸。不过在两个助手的搀扶下,我还是既兴奋又害怕地照办了。 拉姆身体前倾,将她嘴唇贴在我的腹部上,开始用力吮吸。我感觉我的内脏好像都要被撕碎了。但很快,巨大的疼痛忽然转为一种轻松和惬意。拉姆分两次往碗里吐了一些绿色的唾沫,她说这就是我在日常饮食中吃进去的“毒药”。 就在对刚才的剧烈体验感到震惊不已的时候,我又不可思议地在我的肚脐上发现了一块紫色的淤青。这次治疗尽管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持续时间却不过几分钟。拉达克地区的萨满,无论男女(男的叫拉巴,女的叫拉姆)都会这种治疗方法。他们正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希望让这种神奇而又丰富多彩的宗教遗产传承久远。 喜马拉雅山区域的人们非常清楚自己生活的贫困,他们对待生命的态度如此坚毅,着实令人惊讶。他们甚至对外界人使用的奢侈品还一无所知,对此也没有什么渴望。在四壁徒然的房屋内,家居设备通常仅限于烧柴的炉子、几个煮饭锅、一个锡制茶壶、几张小桌子、装水容器,也许还有一两张羊毛毯。而那些拥有外来资源的家庭,可能会拥有一些现代化的设备,比如压力锅、热水瓶、军用塑胶制作的水桶、煤油灯等。 不过,一旦家里有了病人或者某种解释不清的灾祸,他们还是会祈求萨满的帮助。对他们来说,佛教解决了心灵的寄托问题,而萨满则起到了解除身体病患的作用,而这在生存恶劣、缺医少药的高海拔山区也不可或缺。因此,萨满是这里重要的存在。它起到了医生的职能,同时也是人神间沟通的桥梁。 一位拉姆(女性萨满)身体前倾,将嘴唇贴在病人的腹部上,开始用力吮吸。随后拉姆往碗里吐了一些绿色的唾沫,她说这就是病人在日常饮食中吃进去的“毒药”。 在拉达克,萨满教与占统治地位的佛教和伊斯兰教和平共处,而在印度河流域的一些村庄,萨满教显得尤为活跃。拉巴和拉姆会应公众之邀,在黄道吉日的法会上主持各种仪式。 萨满教以精通火和灵魂附体而著称,“萨满”一词起源于西伯利亚。它是一种在原始信仰基础上逐渐丰富与发展起来的民间信仰,出现时间非常早,很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宗教。甚至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前,即当人们还使用石器打猎时,这种宗教就已经存在。 宗教研究学家强纳生?霍尔维兹对萨满的解释是,“萨满教不是关乎信仰,而是关乎经验。”他定义的萨满是:有意地改变其意识状态,以接触和(或)进入另一个世界之中,能由此获得力量和知识。任务完成之后,萨满从萨满旅程回到原本的世界,以其所得的力量和知识帮助自己或他人。 来到拉达克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传说中的萨满。尽管很难提前知道萨满的仪式在何时何地举行,不过通过当地朋友诺杰和古鲁尼玛的帮助,在离首府列城不远的阿格灵,我幸运地参加了一个由藏族人举行的萨满降神会。 这一天,一名孩子的父亲邀请拉巴来解决孩子不进食的问题,孩子由母亲抱着 放在她的膝盖上。做法的拉巴先将用于灵魂附体的道具放在祭坛上,这些道具是一盏油灯、麦梗、米粒、香烛,很多碗水和茶叶,还有一面凸面铜镜。 一位拉姆正试图用一根细管,为一位小孩吸取身上的毒物。萨满都很谦逊,对于他们没有能力解决的病例,也会明确让病人去找医生,不管那个医生是藏人还是西方人。 拉巴头戴一条红布,一边敲鼓摇铃,一边开始念念有词。作为对神灵的献祭,他不时用手向空中撒去米粒和茶叶。鼓声逐渐急促起来,拉巴把哨子放进嘴里,尖利的哨声撕裂着我的耳膜。过了不久,他的头垂了下来,眼睛瞥向远处并变得呆滞起来。随着不断的打嗝声,他进入了一种灵魂附体的状态。 突然,拉巴戴上一种饰有张开翅膀的鸟形头饰,而他的肩膀上已经披上了仪式用的披肩。现在他已不再是个普通人,而是通过铜镜现身的神灵代言人。他突然站起身,走起舞步来,也不怕碰到早已吓呆了的观众。这就是萨满的跳神。 房间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孩子由于受到惊吓开始哭起来,但接着又被拉巴的动作吸引住了。只见拉巴摇摇晃晃,好像一只脱节的木偶。最后他站起身,用洪亮的嗓子问:“你召唤我来干什么?” 基本上,这种戏剧化的附体过程,是所有萨满都很熟悉的日常修炼。只有其中的一些萨满,比如斯托克的拉姆,喜欢通过拍照或把宝剑放在铜镜上,来和神灵对话。至于驱魔除邪所用的道具,则需要根据具体对象,比如是毒药还是异物,而有所不同。比如说,这位为孩子治病的阿格灵的拉巴,喜欢激情洋溢地在鼓声中施展他的法术。而斯托克和萨布的拉姆则喜欢使用火把。而相同的是,他们中几乎所有人都会直接吮吸病人的身体,将病人体内的毒物排出。 如果以现代人的眼光看,萨满在通灵的仪式中,也会辅以一些医疗方法,比如按摩、放血、火疗等。而萨满舞蹈则被认为实际是一种运动疗法,也是一种情感宣泄法。此外,还有一些语言疗法,比如说心理暗示,使病人的精神得到放松。
法力无边的灵媒 拉巴忙于治疗一头生病的牦牛。通过神灵附着在自己体内的方式,萨满具备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为人们治病、驱邪、占卜,起到了人神沟通的桥梁作用。 一般人很少有机会能参加用火做法事的门伽克(Mengak)法会,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仪式。我在一个月圆之日等到了这个机会,地点在斯卡拉的一位拉姆的住处。拉姆看上去似乎正在经受一种特别痛苦的神灵附体的折磨:她充满鼻音的低语声经常被悲伤的尖叫声打断。 像往常一样,降神会在厨房举行,入口处被仔细地隐藏起来。在听过第一位患者的口述之后,拉姆抓起一把小刀插进炉灰里。她眼睛半开半闭,舔了舔发热的刀刃,接着往上面吐了一口应该具有治疗效果的唾沫。看上去对病人痛苦无动于衷的拉姆,不断重复着这些举动。在每次门伽克法会结束的时候,小刀都会被随意地扔到房间的某个角落,小刀所扔之处,恰巧站在那个地方的人只好快步躲开。 萨满受邀扮演兽医的角色,就更是稀松平常的事了。我曾见过提科斯的一位拉巴忙于治疗一头生病的牦牛。由于发声变了形,这位拉巴老人的声音变得像小姑娘一样。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他发出让人恐惧的尖叫,然后把嘴贴到牦牛毛上。几秒钟后,他抬起头,嘴里咕哝着什么,牙齿间衔着一根漂亮得难以形容的骨头。 按照分类,萨满一般分为职业萨满和家族萨满。前者具有一定职业性,是以个人身份面向外界提供宗教服务,他们主要为雇主进行驱魔、占卜、乞福等活动,并收取相应报酬;后者则是在部落组织中仅为本族成员提供宗教服务,这类人平时与普通部落成员相同,也从事劳动生产,只有在需要时,才转而为本族成员提供宗教服务,而且服务属于义务,不收报酬。拉达克地区的萨满无疑属于后者。 拉巴嘴里衔的这根漂亮的骨头,就是他用来为生病的牦牛治病的法器。 萨满又被称为神与人之间的沟通媒介,与其他宗教神职人员最大的不同是,他们能以个人的躯体作为人与神之间勾通的媒介。他们通过舞蹈、击鼓、歌唱,来完成精神世界对神灵的邀请或引诱,使神灵以所谓“附体”的方式附在萨满体内,或者使萨满的灵魂脱离现实世界去同神灵交往。 萨满之所以具有神奇力量,在一些社会中被认为是从其他被“招魂”的萨满那里继承过来的。比如说,西伯利亚萨满的举止,可能被西方医师描绘为精神病患者,但是西伯利亚文化将其解读为灵魂附体;而在南美土著那里,萨满的力量来源于被神托梦。 通过跟灵魂交流,萨满可以诊治深受魔道迫害的人。不过,在有些地区,人们将萨满分为能治病的萨满和害人的萨满(即白萨满和黑萨满)。也有一些地区相信所有的萨满都有治病和害人的力量。正因如此,在部落里,萨满通常享有极大的权力和声望,但也可能被怀疑害人而招致别人的恐惧。 对于萨满来说,求雨和止雨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据说一些萨满只需要知道仇人或盗贼的姓名和年龄,便可通过念咒,并用油面做个正三角形放在红木盘上,在不被对方发觉时,向被诅咒者的方向扔去,认为这样便可使对方遭到不幸。 这名拉巴进入了一种灵魂附体的状态。突然他戴上一种饰有张开翅膀的头饰,而他的肩膀上已经披上了仪式用的披肩。现在他已不再是普通人,而是通过铜镜现身的神灵的代言人。 对于这些令人惊奇的种种法术,有些人会毫不犹豫地怀疑是萨满在演戏。尽管你可以怀疑,但我在经历过一次亲身体验之后,就会告诫自己不要轻易下结论。此外,过于相信萨满的法力也会有点过头。但我碰见的萨满都很谦逊,对于他们没有能力解决的病例,也会明确提出让病人去找医生,不管那个医生是藏人还是西方人。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指责他们追名逐利,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收费,财物或食物的施舍完全取决于施主的慷慨程度。 萨满的能力大小不等。据说一般的萨满,身上能承接30多个神灵。更厉害的萨满,身上则可能背负60多个神灵。当一个萨满无法治好某种疾病,可能意味着他身上的神灵不够多,于是就得请能力更强的神灵。 除了治病,也有人请萨满给自己占卜或者驱邪。比如,经常有人请教他们去哪里找回遗失或被偷的东西。萨布的拉姆就曾帮人找到一台被一名意大利电视工作人员偷走的照相机。当时,在灵魂附体的状态下,她在鼓面上撒下一把大麦种子,然后通过种子的分布情况实施一种叫莫(Mo)的法术,法术最终帮助不幸的失窃者找回了相机。其实,占卜在所有信奉萨满教的人们中都颇为盛行,而且有诸如枪卜、骨卜、筷卜等不同的占卜方式。 一名拉巴在众人敬畏的眼光下开始了与神灵沟通的神秘之旅。萨满的驱邪是一种壮观的仪式,不过事实上,他们经常担心拉巴或拉姆后继无人,因为身为萨满,经常要受到相互冲突的力量的纠缠。 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萨满,必须要经过漫长的学徒期。在这期间,学徒们忙于修炼,以便去芜存菁,让神性永驻心间。失败是常有的事,我曾在萨布的拉姆入会仪式上见过,一名女性学徒似乎被邪灵所纠缠。她兴奋到了极点,双手伸向天空,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声嘶力竭地歌唱着,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拒绝说出占据她身体的邪灵名字,全然不顾那些用宝剑背面敲打她后背的拉姆们发出的警告。 不过,只有在列城一位名叫多尔玛的拉巴那里,我看到了神灵与邪灵的战斗呈现出最戏剧化的场面。四个萨满围成一圈,圈子中央的多尔玛头戴面具,正在用一条红围巾勒自己的脖子。他的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仇恨地看着我。突然我的肩部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我立刻意识到拍照时间太长了,赶紧溜之大吉。
神秘莫测的传承 拉巴正在把用于灵魂附体的道具放在祭坛上:一盏油灯、麦梗、米粒、香烛,很多碗水和茶叶,还有一面凸面铜镜。 萨满的驱邪是一种壮观的仪式,对于萨满这种职业的起源,可以说是掀起了神秘面纱的一角。事实上,他们经常担心拉巴或拉姆后继无人,因为身为萨满,经常要受到相互冲突的力量的纠缠。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成为萨满的,因为没有人会主动选择成为拉巴或拉姆。相反,这是“神的挑选”,是一种痛苦大于享受的职业。 这是因为,未来的拉巴们从小就要忍受昏厥、情绪起伏、沮丧,有时甚至是疯癫的折磨。这些折磨被视为神的召唤,只有更高级的萨满才能予以确认,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能力确认神的降临。 在完成种种神秘仪式的过程中,萨满们也都会表现出昏迷、失语、神志恍惚、极度兴奋等生理状态,这类状态被称为“下神”、“抬神”或“通神”,学术领域则称为“萨满昏迷术”或“萨满催眠术”。萨满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人的祈求、愿望转达给神,也可以将神的意志传达给人。 一名正在忙于修炼的学徒,正努力让神性永驻心间。萨满的传承显得与众不同,他们常在本部落中靠口传身授世代更替。 由于萨满教崇拜的对象极为广泛,有各种神灵、动植物以及无生命的自然物和自然现象,没有成文经典、宗教、寺庙,也没有统一、规范化的宗教仪礼。因此,萨满的传承问题也显得与众不同,他们常在本部落中靠口传身授世代更替。 最典型、最早也是被认为最有权威性的传承,就是神道传承,俗称“抓萨满”。“抓萨满”就是认为本族已故的萨满灵魂回到本族寻找接班人,一旦抓到某人后,这个人在行为、语言等方面都会出现一系列反常行为,典型的是精神癫狂、精神失常,喜欢在野外居住,或是久病不愈。凡出现这样的情况,就被认为是“出萨满”的症状。 可以说,萨满的在职生涯和疾病息息相关。他们因为某种疾病成为萨满,在职期间的重要职能也是治病,又因为某种疾病告退。萨满退休的机缘也是生病,老萨满生一场病,自己不做萨满并找到传承人,病就好了。正因如此,疾病被认为是触犯某种神灵的一种后果。萨满作为人和神的沟通桥梁,其寻找病灶的思路也是:病者触犯了何种神灵,然后定向去抚慰特定神灵的愤怒。 在斯托克和萨布,这里的拉姆更喜欢用火把来与神灵进行沟通,特别是在一些微妙的仪式上。与其他地方萨满相同的是,他们中几乎所有人也都会直接吮吸病人的身体,将病人体内的毒物排出。 萨满的另一种传承是世袭萨满,它是指直系血亲之间的萨满继承。传统的萨满传承是氏族传承,然而由于氏族制度的瓦解,适应这种历史的变迁,在萨满传承上就出现了家族内部的世袭传承。还有一种传承方式是氏族选举。这是萨满教发展到现代社会的一种传承方式,多数是经过在世的老萨满选定,再通过全氏族的评选和推荐,征得本人及家庭的同意,即可被选定为萨满。 尽管如今的萨满教日益衰落,现代人也没有理由忽视它的存在。它是古代人类原始文化的综合体,有原始先民对宇宙、自然的探索和思考,形成了萨满教的宇宙观、灵魂观。在如今科学和医学发达的美国、加拿大,一些人仍习惯从萨满那里寻求一种知识和经验,有心理疾患的人找萨满寻求支持的也不在少数。美国有一名著名的萨满教学家迈克尔?哈纳,是早期的人类学家,后来放弃大学教授的岗位,专门成立了“萨满基金会”,试图借鉴古老的萨满方法开发人们的潜能,改变人们的心理面貌。
节选自《DEEP中国科学探险》2013年第6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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