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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鸟等待的姿态

 啸海楼 2013-10-19

群鸟等待的姿态

—— 读安娜·阿赫玛托娃(上)

云也退 昨天 21:07

终于拿到了《曼德尔施塔姆夫人回忆录》的第一卷中译,虽然早知道此书即出,而且“可出”,可是等来之时,还是会沉吟一声:“终于……”。

年初读《俄罗斯的安娜》,一本写安娜·阿赫玛托娃的传记,书不怎么样,英国人范斯坦是个八卦爱好者,对传主少了些“温情的敬意”,不过它到底写出了阿赫玛托娃的姿态:一个穷其一生的等待姿态。1853年,大知识分子亚历山大·赫尔岑写道:“我们的文学史塞满了殉难行为和囚徒的名单”——然也,这份名单生生不息,又延续了百余年,直到赫鲁晓夫执政的晚期,阿赫玛托娃们还在等待它终结的时刻,等待“解冻”。

她等到了,涸泽里的鱼儿在白桦林的树影中摆起了尾鳍,可惜她的余日也无多矣。

(资料图:俄罗斯女诗人安娜·阿赫玛托娃(Анна Андреевна Ахматова,1889-1966)。图片来源于网络。)

阿赫玛托娃当初是阿克梅派的一员,此派人主张“为艺术而艺术”,激怒了十月革命后的当政者,这等咄咄怪事,只有放在那个“高政治”的环境里才能理解:你不革命,就是反动;你谈艺术,就是逃避、消极、虚无主义。1920年代,书写行为在莫斯科成了高风险的行当,幸好,阿娃能等,能忍,她的写诗生命还很长。

阿赫玛托娃的诗歌,用批评家楚科夫斯基的话说,充满了“未完成、未获得、有所缺”的激情。阿克梅派有男女三大中坚,第一位是尼古拉·古米廖夫,后来成了阿赫玛托娃的丈夫,第二位是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曼德尔施塔姆夫人的丈夫(这不是句废话)。

阿克梅派相信一句话,是前辈诗人库兹明说的:“要像福楼拜一样爱词语”,因此,他们特别看重诗歌的形式和语言;他们按事物所是的样子来接受事物,以庄严感和谦卑感,凭人的思想和感觉来认知客观事物。这信条导入了神秘主义,古米廖夫说过,未知的东西本质上就是不可知的;曼德尔施塔姆则认为,对未知事物的知识只能来自启示,而非诗歌——世界上可不是只有两种文学:丑陋的句子和神圣的诗歌。阿赫玛托娃甚至说:“我们必须尊重日常经验,因为,好诗可以生长于肮脏的垃圾。”

娜杰日达,就是曼德尔施塔姆夫人,是顶级苏联诗人圈子里的一位重要的历史见证者和记录人,就如同19世纪巴纳耶夫的夫人的角色。娜杰日达写道,阿克梅派的人,尤其是她的丈夫,“相信世界会善待诗人”,就像父母会善待自己的儿女一样。

麻烦的是,世界也是掌握在某些人的手里的。在1917年前,阿克梅派一致相信,俄罗斯的未来一定要与它深扎在西方的根基贯通,绝对不可斩断;但当时的另两个派别,象征主义以及未来主义,就不这么想:大名鼎鼎的勃洛克和勃留索夫,由于浓重的启示录情结,相信不破不立,并憧憬一种混乱——狂欢——变形——再生的“火凤凰”式的蜕变;具体地说,他们相信世界掌握在了可以彻底改变它的人的手里,而且看好他们。

二月革命后,阿赫玛托娃对克伦斯基寄予厚望,而俄国的情势向着激进的方向急转。1917年9月,阿赫玛托娃的第三本诗集《白色的群鸟》出版,正逢彼得格勒大动乱,数万名工人涌向冬宫,迎接从国外潜回的列宁。十月革命取得了胜利,而阿赫玛托娃的诗集一时无人问津。勃洛克们紧紧跟上时代,阿克梅派诗人则进入了与国家僵持的季节。

诗人跟诗人是不一样的。勃洛克,他就像郭沫若的俄国模板,发表了著名的《十二个》,“把基督描写为到处掳掠的赤卫军队伍的带头人”。范斯坦也写到,阿赫玛托娃“为他们渎神的行为而愤慨”,但这位英国作者从未点明阿赫玛托娃的东正教思想背景。范斯坦还说,阿赫玛托娃在1917—1920年间“诗作甚少”,其实,就是这少量诗作,都透露了很有价值的信息。比如,阿赫玛托娃在一首诗中说俄国正在“自杀”,因为“严峻的拜占庭灵魂抛弃了俄罗斯的教堂”。阿赫玛托娃持一种浪漫的宗教民族主义立场,坚信基督教精神的诠释和拯救应当在俄罗斯实现,诗人则要在此间效犬马之劳。

娜杰日达说过,《白色的群鸟》显示了阿赫玛托娃对自身使命已有明白的意识,那就是做个“见证者”。她的私人生活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也有了变化:古米廖夫生性浪荡,遍地留情,阿娃同他离婚,改嫁给亚述学专家希列伊科。限于材料拮据,范斯坦对这段时间的记述很不连贯。

到1921年,阿赫玛托娃的人生进入大黑暗:夏天过后,先是她的哥哥在南方老家自杀,嫂子也一起服了毒,幸而被救,服毒时她已身怀六甲,可见内心如何绝望;到了8月,勃洛克自尽,率先给之后的叶赛宁和马雅可夫斯基指出了人生方向——幻灭的感觉早晚要找上这些富有才华的理想主义者;再接下来,就是古米廖夫被捕并惨遭枪决,这桩案子的内幕,直到1990年代才有所披露。

阿赫玛托娃在连续的打击之下表现得十分稳定。范斯坦再次写到了她的坚持:“阿赫玛托娃拒不认为有到外国去的必要性。她似乎要从孤单中汲取力量。”她引用了阿娃去世前一年的回忆文字,其中说到十月革命后的彼得格勒市容:这座城市“被完全忽视了”,“所有的老招牌还在老地方,但招牌后除了灰尘、黑暗和大张着口的空虚外,已一无所有……”布尔什维克中断了历史的延续,宣告了与过往一切的彻底决裂,这是阿娃最不愿意看到、却又无可奈何的事实。

可惜,范斯坦偏偏没有引上阿娃的最后一句话:“但是人们,特别是年轻人,几乎和今天一样热爱诗歌。”有了它,我们才能看出阿娃何以能忍耐和坚持,以及,她为什么等待。

附,《俄罗斯的安娜》相关信息:

作者:(英)范斯坦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副标题:安娜·阿赫玛托娃传

译者:马海甸

出版年:2013-2

ISBN:9787532759002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余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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