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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帖:旧拓和新印之间

 大闲人 2013-10-20

碑帖:旧拓和新印之间

陈麦青   发表于2013-10-20 09:21东方早报B08版

 

“中国碑帖名品”系列  

上海书画出版社  

2011年-2013年陆续出版

 

 “玉山草堂本”《九成宫醴泉铭》整张全拓

 

  在电脑普及到贩夫走卒、互联网覆盖至全球角落的今天,作为汉字文化圈内传统的历代碑帖印本,无疑已算得上绝对的“小众”。当然,比照那些把碑帖作为专门学问研究资料和精雅艺术鉴赏珍本的“高端需求”,仅就其用作一般书艺爱好者们平时临习练字的范本而言,则似乎仍可谓相对的“大众”。而如何最大限度地协调、兼顾并最终尽量满足这“小众”与“大众”,便成了有关出版者理想中的努力目标。于是,继上海古籍出版社“翰墨瑰宝——上海图书馆藏珍本碑帖丛刊”陆续问世并渐获好评之后,上海书画出版社也开始推出“中国碑帖名品”系列(以下简称“名品”),从甲骨金文,简牍石鼓,秦篆汉隶,“二王”传本,六朝墓志,隋唐碑版,一直到宋元明清,名家墨迹,洋洋百种。虽定位普及,仍注重品质。原色精印之外,释文注解,历代集评,皆便参考。尤其是其中碑刻拓本,更充分利用各项资源优势,直接从原件摄取底本,用心经营,力求出新,似多值得关注者。今稍择其要,试为略说。

  “名品”所收碑版各本之前,均配印相关整张全拓,甚至还广搜原刻碑额及碑阴碑侧文字,一一随附。此举甚善,颇有意义。就整张而论,虽然上世纪九十年代日本二玄社“原色法帖”系列中的《善才寺碑》《李广业碑》等,已间附“复元整本”,但每本之前都有整张全拓,恐当为“名品”的“亮点”之一。此不仅让人在一定程度上,乐享一册在手、基本都有之便利,更给有特别需要的有关研究者,增添了比较重要的基本功用。

  碑帖裱本,虽便庋藏携转,然原刻全貌,无从得见;甚至还有剪失错乱、涂描补苴之弊,夹杂其中。整纸则不仅能存原石原貌,以见通篇气势,且可考尺寸行款,并验泐损详状。正如清代叶昌炽在其金石碑版学名著《语石》中所说:“古人得佳碑,喜整装,既免脱落,且不失原碑尺寸,诚为善法。”而剪裱装册,则“凡碑文左行者,粗工不省,往往仍从右起,行字颠倒,不复成文。《醴泉》《皇甫》诸碑,尚有旧本,可为依据。稀见之碑,分条割字,偶失原序,前后即致舛午。剥泐之处,或仅存半字,或微露残笔,辄割弃如敝屣。分书行草,波磔飞动,或致跳行,或越文格之外,亦多割损,如伐远扬。”但是,整张也有麻烦:“非铺案挂壁,无从展阅。”施蛰存先生就曾在《水经注碑录序并后记》(收入氏著《北山谈艺录》,文汇出版社1999年12月)中谓:“所居北山楼,一小阁耳。四壁皆为书椟器具所障,无可以悬碑者,而余所聚皆整纸全拓,非几案间可展玩。则陈之榻上,伛偻审读之。虽疲累,有足乐者。”因此,叶昌炽的理想境界是:“余谓收藏碑版,须有两本:以正本整装,留原石制度;以副本剪裱,明窗静几,取便摩挲。”郑逸梅先生也在其《艺林散叶续编》(中华书局1987年4月)中记:“伊墨卿教人学汉碑,须备两本:一大轴,悬壁而视;一裱册,据案而仿。”可见无论是考究赏玩,还是临习摹写,最好都有两本。“名品”于此,能知兼顾。惜囿于开本,只得缩印,遂仅存整拓模样,而原石尺寸及全拓气韵,已无从获见。其实,除去那些丰碑巨制,像墓志之类本身尺寸就相对较小者,似可考虑依原拓原大,单张专印。而折叠后装入专门封套,或仍可随本附行。这方面的例子,前有上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上海书画出版社先后印行的戚叔玉先生所编《北魏墓志百种》,许宝驯先生所编《隋唐墓志百种》;后有近年重庆出版社“张祖翼经典藏拓系列”中“魏碑(一)”二十一种,“唐碑(一)”十六种,其形式效果,皆妥善可观。如果这样,则“名品”中那件陈景陶旧藏的隋刻名品《董美人墓志》整张,其淡墨蝉翼精拓而成的“海内第一初拓”神韵,也许能在原大精印之下,更加尽显风采。

  “名品”附印之中,又有本身亦属稀见难得者,如汉《张迁碑》前那幅上海图书馆所藏的清初旧拓,大概便是此碑现存整张中最早的拓本之一,弥足珍贵。又隋碑名品《龙藏寺碑》,其碑阳正文,虽然上海图书馆珍藏的明初所拓“张公礼未损本”,是迄今所见的最善之本,并屡经影印,但“名品”中黄小松旧藏的明末清初之拓,不仅淡墨精工,别见风神,更有当年同时所拓、而民国间文明书局影印时却未印全的碑额、碑阴文字,再加上此次又专门配补的伏庐旧藏清中叶精拓碑阴之额及碑侧文字等,几欲成此碑“全璧”,绝对值得和“张公礼本”兼收并蓄。

  金石碑版研究的重要基础工作之一,便是校碑;而校碑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则是广蓄众本,尤其是那些初拓精拓的善本。然善本珍稀,藏家宝重,平日有幸一睹,已是难得缘福,更遑论据案详阅,从容细校。而自有影印,昔日秘本,皆可化身千百。只是主事者一般目光所在,好像多为相对“大众”的临习之需,于是往往讲究各家各派的系统完备,顾全名作名品的面面俱到,甚至为求“便捷高效”,简单翻印许多已经司空见惯的重复旧本,而极少有意识地关注并发掘同一书家同一作品的不同拓本,以供日趋“小众”的研究者们考校论列。“名品”虽然因其编例,仍以全面观照书史、力求系统完备为目标,因此所选书家及其作品,基本上还是大同小异地延续一般常见的耳熟能详,但在具体的底本选择上,则已经尝试在实际可行的条件范围内,善用各种资源,不仅用心调研,积极开发那些鲜为人知、或知而未印的新见善本,并且还眼光独到地推出一些虽非顶级最善、但仍确具价值特色的未印之本,得与已印诸本,互补参照,为更加深入推进有关研究,再添资粮。

  如“名品”所收《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是首度印行的上海朵云轩藏北宋拓本,第六行“纷纠何以”之“以”字右半部起笔处,似尚未完全泐粗,十五行“故知圣慈所被”之“慈”字完好,二十一行“久植胜缘”之“缘”字左下,不连石花。而有关此碑北宋诸拓,著名碑帖鉴定专家王壮弘先生在其《崇善楼笔记》(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10月)中,有专门梳理:

  所见北宋本,以在上海张家花园收得之明张应召旧藏本,及北京沈乙■跋本为最。文内六行“纷纠何以”之“纷”字“分”部首笔可见,“以”字右笔首未泐粗,碑裂纹仅及“文林郎”之“林”字,“尚书高阳县”之“书”字无裂缝。此二本今皆藏中国历史博物馆。次则张则之藏王梦楼补阙本,“纷”字“分”部首笔虽不可见,然“以”字右笔起笔处尚未泐粗。上海博物馆藏周文清本,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墨皇本,上海图书馆藏翁方纲跋本,陕西博物馆藏本等等,皆甚精旧,而“纷”“以”二字已损,“书”字间已见细裂纹。

  并记墨皇本有有正书局、文明书局、艺苑真赏社珂罗版各本,及中华书局石印本等。陕西省博物馆所藏明代库装本,则有文物出版社珂罗、凹印二种,以及陕西人民出版社胶印本。而上海图书馆藏翁方纲跋本,除王氏所记上海古籍书店胶印之外,近日又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翰墨瑰宝”第二辑的原色精印。至于现藏上海博物馆的周文清本,虽然民国间已经有正书局珂罗版影印,题为“周文清藏北宋未断本《圣教序》”,但王壮弘先生评其为底本“甚精”,而“因制版印刷皆不精,故与原本大相径庭。”实属遗憾。倘有机缘,得良工精制重印,再现其真正风采,则幸何如之。其实,除此本之外,上海博物馆所藏碑帖中,另有沈韵初、顾氏过云楼递藏的汉《曹全碑》“因”字未损本,吴湖帆旧藏南朝梁《永阳王萧敷墓志》并《敬太妃王氏墓志》合帙孤本,金冬心旧藏隋《常丑奴墓志》,由原“司空公本”六、七、八卷及吴荣光旧藏卷四本合成的《淳化阁帖》存世最善本,明潘祖纯跋宋刻宋拓《淳化阁帖》全十卷本,宋拓《兰亭续帖》残本,明槜李项氏旧藏《晋书楼帖》,以及“名品”中《张旭古诗四帖》后所附明代王世贞旧藏《郎官石柱记》旧拓孤本等,无不为传世碑刻名拓中的翘楚。

  再如久负盛誉的唐欧阳询楷书《九成宫醴泉铭》,除文物出版社所印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明驸马李祺本”,是公认的宋拓最善本之外,同在故宫的朱翼盦旧藏本,以及日本二玄社“原色法帖”所印李鸿裔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四欧宝笈”原色精印的吴氏“四欧堂本”等,皆为此碑宋拓中脍炙人口的传世名本。而“名品”所印王壮弘先生上世纪六十年代发现的“玉山草堂本”,拓虽稍晚,且偶有文字剪失,但“墨色沉黝,白皮纸,纸多麻质,古意盎然。全拓点画铓铩毕见,精气内含,不可逼视,一望而知为唐刻宋拓佳本”。加上基本未经填墨涂描,又是首次公诸于世,则可能更别具进一步研究之空间与价值。

  不久前,为考究上海图书公司所藏宋拓汉《嵩山太室石阙铭》,曾往上海图书馆细阅相关善本碑拓,便中得见该馆1961年以人民币五千多元的“天价”,从北京庆云堂张彦生先生处购入的龚心钊旧藏《九成宫醴泉铭》,宋拓宋装,气息纯正。友人仲威先生在其新著《善本碑帖过眼录》(文物出版社2013年7月)中记曰:“此本考据点与吴湖帆四欧堂藏本(今藏上海图书馆)基本相同。然四欧堂本个别文字略有涂描,此本无丝毫修饰;四欧堂本装裱字口撑大,此本装裱一流,字口中可见皱褶,字口外服帖平整,保持了宋拓碑刻原始面貌。”而册中诸家题识,亦多精彩。尤其是龚心钊历年各题及裱边上的小字校记等,依次读来,意趣时见。至仲威先生书中特别揭出的有关“龚氏校记中涉及此册宋拓本字口中有骆驼毛、骆驼油脂皮屑等残余,说明宋代九成宫碑原址麟游天台山一带,曾经饲养过骆驼。此类校记,可作为宋拓《九成宫》碑之版本掌故”之种种,也承其当场检示,一一寻看。见识之下,印象颇深。凑巧的是事后不久,竟又于邓之诚先生《骨董琐记》(北京出版社1996年6月)卷五“南北拓”条下读到:“邢子愿云:‘唐宋拓帖,多用北墨北纸,微以骆驼油少泽之,其光可鉴,而无卵清胶黏气。’则北拓亦用油。”此与龚氏之说,当可并存,让有兴趣者进一步研究,因附此备闻。

  此外,“名品”中的汉《张迁碑》“焕字不损本”,乃经张廷济、吴湖帆鉴赏的明末清初旧拓,且有同时所拓碑额及碑阴,应仅次于此碑最善之拓的北京故宫博物院朱翼盦旧藏“东里润色”本。而赵烈文天放楼旧藏三国吴《天发神谶碑》,则为明代中期所拓,除曾经有正书局影印、现亦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罗振玉旧藏本之外,恐怕也已少有可比者。又唐褚遂良书《伊阙佛龛碑》存世善拓诸本中,当以国家图书馆所藏明何氏清森阁本为第一,稍逊而居第二者,即此次“名品”首印的清初金石学名家叶奕苞旧藏之明拓。而此类精善之本,又多为上海图书馆馆藏中历经各家著录、流传有绪的珍稀之品,也是前揭《善本碑帖过眼录》中述来如数家珍的铭心之物,则“名品”中碑拓诸本之底本选目、质量水准等,应得有关专家倾其多年研究心力,为之谋划把关,似亦能由此想见。 ■录入编辑:薛冬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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