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埠 头

在江南水乡的这种小城市，河多，桥也多，河埠头亦不少。

　　造型各异的河埠可是个热闹场所，人们在此取水、洗涤、贸易、消闲与娱乐，同时商贸运输城乡往来，河埠简直就是一个浓缩的舞台。江浙一带居住的人，如绍兴苏州等城市，这种集多种功能与一体的河埠头随处可见。

　　河埠头是那样的寻常多见，文人笔下也少不了描述一番，“思远城南曲，西岭古渡头。绿觞春送酒，红烛夜行舟”，这是北宋一位无名诗人描写水乡的句子，令人浮想翩翩，仿佛把我们带到几百年前那个梦里水乡。而妙手丹青对此也情有独钟，在桥头，画架子一放就是十天半月，如今谁也说不准是周庄成全了陈逸飞还是陈逸飞打开了周庄隐秘的门。

　　在湖州，湖泊纵横水网交错，源于天目山麓的东、西苕溪纵穿横贯湖州全境。记得湖城河滨原有公园，去年翻修一新，更名为霅溪公园。在这个充满人文气息的霅溪公园入口处，如今别出心裁地把原有的喷泉换成一个湖州水系图，引得大人小孩前来观赏戏水。这个水系图，一目了然，源于天目山的东苕溪与西苕溪，分流至湖州市区后汇合，穿湖州城而过，往北注入了太湖。

　　翻看资料加上耳闻目睹，我发现湖州地区以前的河埠头，往往有左右两边，两边各有一个小埠头，中间是一个大平台，平台由几块很大的石板筑成。石条的两端，大都长着毛茸茸的青苔，摸上去却是滑滑的；贴近水面的几块大条石，已被磨得平滑如镜，想是人们常年在此淘米洗菜、洗衣搓衣、商旅往返踩踏之故。也有另外式样如单向式、平伸式埠头，这些样式各异的河埠头，大都因地制宜，依据河道地形或按照用途需要而建，台面由岸边伸出，沿岸的两边做成一级一级的石阶砌入水中。现在一些河埠头还留存一种象牛鼻子一样的石孔，这是船只靠岸系缆绳用的。帮岸上多植垂柳，于是柔柳飘拂，水波盈盈，人影绰绰，湿漉漉的石板上忙碌的脚上上下下，大船小船来来往往，南腔北调的各式面目怀着各种目的的人们在河埠头上演着他们的人生悲喜剧。

　　过去，一条塘河（有东方小莱茵河的美称）是承担物质运输的主要通道，我的曾祖父当年就以摇航船养家糊口，航船里搭载乘客有走亲访友的有赶集贸易的，小船载着瓜果粮食日用百货，穿梭于城乡村落之间。由塘河进城的小船，大都停泊在骆驼桥、北街埠口抑或米行街口埠口。河埠的早市可真水声喧哗，人声喧哗，搬运的、装卸的、上船的、下船的，人来人往，着实热闹。每天，这些埠头集市早早地停泊着各类船只等待装卸货物，早年有鱼贩子的手划船、木板船，后来有了水泥船及至机帆船等。

　　以前，河埠头经常可以看到许多有趣的场面，如迎娶新娘。人们都喜欢跑到埠头，看看人家娶媳妇。新娘从娘家坐着船，带着嫁妆来到新郎家，嫁妆船一到，鞭炮响起，埠头上就站满了人。一家有事大家帮忙，大人们忙着搬嫁妆，小孩子争抢着喜糖，锣鼓喧天，湖面上轻烟漂浮，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鞭炮硝烟味儿，埠头上充满了喜庆色彩。

　　盛夏的河埠头总是挤满了游泳嬉戏的孩童，这里成了孩子们游戏的乐园，游水、垂钓、追逐、嬉闹…… 会游的小伙伴尽情地展示各种泳姿，自由泳、“躺水面”、潜泳等，各显神通；不会游的，则双手扶着木盆在浅水处拍水。记起在河埠头玩“打水镖”也很有趣，拾块薄瓦片，弯腰摔手削向水面，小瓦片就会连续地漂向河面的远处，水面立刻被“劈”出一个个涟漪，“一、二、三……”大呼小叫的声音至今犹在耳畔。

　　河埠头，便利了水乡人家；埠头集市，更见证曾经的繁荣。其实这种回忆并不遥远，河畔故事并非尘封已久，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甚至八九十年代，青石板、洗衣女，桨声欸乃、月落乌啼，小河柔波舔着河堤，一弯明月垂怜人世，或许还有小船，烛光冷月相随，缆绳系在牛鼻子石孔里，在岸边柳荫下湖面上荡漾至天明。河埠头的魅力，藏在故事里藏在柔柔的水波里。

　　是什么时候河埠头不再重要？是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航船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是发达的公路网？是便利的自来水？是永不疲倦的洗衣机？……

　　如今的湖城，沿河人家统统搬迁，现代化小区取代了早年的低矮民居，河埠消失，市河几经修整治理，其功能渐渐归一，水波渐渐清澈，市河为审美为装点城市为取悦眼球而存在。

　　周六，路过临湖桥，在桥堍，我看到一辆平板车和一位老者。在冬日阳光下，老人蹲在车边上，手捧盒饭，老人的面前，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几个大蛇皮袋里装的是大豆，青色的以及寻常黄色的黄豆，各大半袋；小袋袋里是蒿菜种子黄瓜种子萝卜种子……，这些袋子统统敞开着，地上还有一些彩色塑料真空包装的种子，豇豆种子丝瓜种子辣椒种子……行人车辆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老人的背后是装饰雅致的茶楼再往后看是西洋铁艺的沿河栏杆以及远处的一串串红灯笼……

　　或许我们还可以想得更遥远一点，在这个需要急剧膨胀发展城市的周围，楼盘林立机车忙碌大吊车傲然耸在半空，这些给一点点水一点点泥土就能蓬勃生长的种子，又能撒播到何处？

　　河畔的这位卖蔬菜种子的老人，或许只宜与远去的河埠，一叶扁舟，一起停泊在小河的黄昏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