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名称:祭书神文 创作年代:近代 作者:鲁迅 作品体裁:骈文 祭书神文(1) 上章困敦之岁(2),贾子祭诗之夕(3),会稽戛剑生等谨以寒泉冷华(4),祀书神长恩(5),而缀之以俚词曰(6):今之夕兮除夕(7),香焰絪缊兮烛焰赤(8)。钱神醉兮钱奴忙(9),君独何为兮守残籍(10)?华筵开兮腊酒香(11),更点点兮夜长(12)。人喧呼兮入醉乡(13),谁荐君兮一觞(14)。绝交阿堵兮尚剩残书(15),把酒大呼兮君临我居(16)。湘旗兮芸舆(17),挈脉望兮驾蠹鱼(18)。寒泉兮菊菹(19),狂诵《离骚》兮为君娱(20)。君之来兮毋徐徐(21),君友漆妃兮管城侯(22)。向笔海而啸傲兮(23),倚文冢以淹留(24)。不妨导脉望而登仙兮,引蠹鱼之来游。俗丁伧父兮为君仇(25),勿使履阈兮增君羞(26)。若弗听兮止以吴钩(27),示之《丘》《索》兮棘其喉(28)。令管城脱颖以出兮(29),使彼惙惙以心忧(30)。宁招书癖兮来诗囚(31),君为我守兮乐未休(32)。他年芹茂而樨香兮(33),异籍以相酬(34)。 (1)这篇文章作于一九〇一年(夏历庚子年)的除夕。 (2)上章困敦之岁:即一九〇一年(夏历庚子年)。上章困敦是古代历法中“太岁”和“岁阳”名称。上章等于十天干中的“庚”,困敦等于十二地支中的“子”。 (3)贾子:唐代诗人贾岛。《唐才子传》说,贾岛每至除夕都要祭自己这一年中所作的诗。 (4)会稽:绍兴的旧称,会:音kuài。戛剑生,鲁迅早年的别号。戛:音jiá。寒泉:清洌的泉水,这里是指酒。冷华:这里指果蔬之类,华同花。 (5)长恩:书神的名字。明代无名氏《致虚阁杂俎》说:“司书鬼曰长恩,除夕呼其名而祭之,鼠不敢啮,蠹鱼不生。”蠹鱼:一种蛀书的虫子。蠹:音dù。 (6)缀:音zhuì,系:连起来。俚词:通俗的词句。 (7)兮:音xī,语助词,没有实在意义。 (8)絪缊:音yīn yūn,烟气弥漫的样子。 (9)钱奴:崇拜钱神的守财奴。 (10)独何为:单单为什么。残籍:残破的书籍。 (11)华筵:丰盛的酒宴;筳同宴。腊酒:腊月祭祀时用的酒。 (12)点点:旧时一夜分为五更,一更分为五点,专门有人在夜里敲打着竹梆报更报点。 (13)呼:吵吵嚷嚷。入醉乡:醉倒了。 (14)荐:献。—觞:一杯酒,觞是古代的一种酒器。以上四句是说富人们在除夕的长夜,用丰盛的酒宴祭祀钱神后,自己就喝醉了,还有谁给您书神奉献一杯酒呢? (15)阿堵:六朝时的口语,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这个”。东晋的王祈称钱为“阿墙物”,本来是“这个东西”的意思,后来就用作钱的别称。这里的“阿墙”就是指“阿墙物”。 (16)把酒:拿着酒杯。 (17)缃:浅黄色的绸子,古人多用来禳糊书套。芸:香草。古人把芸草放在书中以驱除蠹虫。芸:用芸草装饰的车子。这里的缃旗芸典是指书神的仪仗。 (18)挈:音qiè,携带。脉望:传说中的一种可用来“求舟度世” 的仙虫,据说是蠹鱼“三食神仙字”后变的。驾:驾驭着。鱼:就是蠹鱼,一种蛀书的虫子。 (19)菹:音jū,盐菜。菊菹:这里指蔬菜。 (20)《离骚》:是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最著名的诗篇,鲁迅这首诗是仿《离骚》体写的。为君娱:使您快乐。 (21)毋:不要。徐徐:缓慢的样子。 (22)漆妃:墨的别称。管城侯:笔的别名。 (23)啸傲:得意的样子。啸:吹口哨。 (24)冢:音zhǒng,坟墓。文冢:指埋文稿的地方。淹留:久留。 (25)俗丁伧父:庸俗粗鄙的人。 (26)阈:音yù,门栏。履阈:踏上门栏。 (27)吴钩:一种有名的弯刀。 (28)《丘》《索》:都是古书名。棘:木刺。 (29)管城脱颖:去掉笔帽露出笔头,就是拔出笔来。 (30)惙惙:发愁的样子。惙:音chuò。这六句是对书神说:那些俗丁伧父是你的仇人,不要让他们踏上你的门栏使你蒙上羞耻,如果他们不听话一定要来,就拔出刀来阻挡,再让他们读古书叫他们像木刺在喉一样结结巴巴地出洋相,还拿出笔来要他们写作,叫他们发愁。 (31)宁:宁可。书癖:爱书成癖的人。来:招来。诗囚:著诗入迷的人。 (32)守:守护书籍。 (33)芹:一种水草。古代学宫的水池(泮池)里总有些芹藻。芹茂:指入学宫中秀才。樨:木樨,就是桂花。古代的秋天举行省一级的科举考试(乡试),称中举为“折桂”。樨香:指乡试合格,中了举人。 (34)异籍:珍异的书籍。这两句说:他日科场得意,就买些稀有的好书来酬谢书神。 除夕的晚上,香烟缭绕、红烛流光。 钱神酩酊大醉,守财奴来回奔忙。 筵席摆开,美酒喷香; 更鼓点点,不觉夜长。 大声喧嚣,醉入梦乡, 谁为你呵把酒献上? 与金钱绝交,与书本为友, 我举酒高呼:请你光临我的客堂! 浅黄色的绸旗,芸草编成的车, 你来了啊,驾着蠹鱼,带着脉望。 我献上淡酒菊菜,朗诵《离骚》为你助兴高唱。 快一点来呀,带着你侣伴漆妃和管城侯, 让我一起在文稿里游玩,笔海里倘佯。 那些俗子鄙夫为你我所痛恨, 我不准他们踏进门坎,有损你的荣光! 要是他们胆敢不听,我就用刀驱逐他们, 叫他们念古书,喉如哽刺,不能把话讲, 拔出笔来逼他们写,叫他们大出洋相。 啊,我宁愿请书癖诗囚作伴, 你为我守着书籍真是无比欢畅。 有朝一日我的理想得到实现, 定要买些珍贵的书来把你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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