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孙迎庆 马杰
小桥流水人家的寻常巷陌,纸墨精妙,开卷自有一种异香的线装书,这些正在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记忆,成为不断失落的吴文化碎片。 苏州为历史文化名城,文脉源远流长,人才辈出,藏书之风享誉海内外,历朝繁衍不衰,至明清已蔚然成风,前后计数百家。私家藏书楼是中国传统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标志之一。它们在历史上,往往是当地一颗人文明珠。虽说经过了时代的风雨,如今这些历劫幸存的私家藏书楼,或者少为人知,或者即将淹没,但是只要加以重视,略作修葺,那么,其间所隐含着的历史文化价值就会凸现无遗。中国当代著名学者季羡林老先生说,有一个平凡的真理,他是直到耄耋之年才顿悟:“中国是世界上最喜藏书和读书的国家”。浙江南浔张静江故居内,大厅抱柱联上悬挂着翁同龢题写的一联,曰:“世上几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苏州私家藏书楼传承了丰富的文化典籍,也传承了苏州的历史文化。因此,它们是吴文化的承载者和传播者,是苏州城市建筑中最弥足珍贵的历史遗产,是苏州人文面貌和经济发展的历史见证,是吴文化渗透力和辐射力的体现,对苏州经济文化发展具有极高的内在价值。 一、独特的藏书文化 藏书家都懂得“开卷有益”的道理。他们把读书当作汲取精神营养、加深文化底蕴、增进文学修为与功力的必由之路来看待,自然会嗜书如命、爱书成癖了。 私人藏书在达到了相当的数量以后,就应该有便于庋藏和保管图书的处所,于是出现了藏书楼的营建。藏书的地方大都是用楼、斋、室、轩、堂、馆、庐之类的名称,所以人们统称它们叫藏书楼。 文献中对私人构建藏书处的记载最早见于东晋,有“石仓藏书”的故事相传。宋代以后,由于雕刻印刷技术的发展,私人藏书的数量剧增,于是专门的藏书楼不断涌现,并且大多有了藏书楼的专名,如南宋史正志的万卷堂。但是宋代藏书楼制度还未发展成熟,许多藏量丰富的藏书家,并未见有关构建藏书楼的记载。另外有些构建了书楼的藏书家,却没有藏书楼名传下来,又如南宋的叶梦得,藏书十余万卷,置之吴兴弁山山屋,建书楼以贮之,但楼名为何则不得而知。发展到明清两代,由于私家藏书文化的深入发展,藏书楼不胜计数,有王献臣的临顿书楼、唐寅的学圃堂,张凤冀的文起堂、文震孟的石经堂、韩崇的宝铁斋,叶昌炽的缘督庐,等等。
藏书家有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他们在搜集、整理典籍的同时,还常常喜欢给自己的藏书楼起一个甚至几个名字,以寄托自己的情感、志趣,其中相当部分,还都有一段有趣的掌故或佚事,流传为书林佳话。 清代中期著名的藏书家黄丕烈的藏书楼号可谓多矣。有百宋一廛、士礼居、读未见书斋、学山海居、陶陶室,这些楼号,只是根据自己各个时期藏书的情况,为自己斋室所起的名号。黄氏斋号,最初叫“读未见书斋”,是因他好求异本,追寻未读之书而得名。后得北宋本及南宋本两种《陶渊明诗》,又称楼号为“陶陶室”。再后,宋本书所得日多,逾百部以上,又号藏书楼为“百宋一廛”。 群碧楼是近代藏书家邓帮述的藏书楼,收藏有宋本《群玉诗集》、《碧云集》两种唐人集子,其上又有文徽明、徐乾学、金俊明、季振宜、黄丕烈等人的藏书印记,邓帮述认为很难得,故而把书楼取名为“群碧楼”。 三、小巷里的藏书楼 苏州小巷里弥散的是静谧、幽雅、深藏不露的书卷之气,而这书卷之气是从小巷藏书楼里珍藏着的宋版线装书中飘逸而出的。小巷里的藏书楼是苏州名人俊士们的读书、收藏、著述之所,同时又是他们的一方精神领地,在这有限的空间内,或读书、或著述、或与二三知己倾茗畅饮,纵论古今,逍遥于最有味的卷中岁月。 余秋雨先生在《白发苏州》一文中说“无数的小巷中,无数的门庭里,藏匿着无数的灵魂。千百年来,以积聚久远的固执,使苏州保持了风韵的核心。”小巷是苏州文化的基本精神。 苏州小巷里散落着大量藏书楼,明代有王鏊的颜乐堂和唐寅的学圃堂。颜乐堂为宰相王鏊退老后读书藏书之处,今在苏州学士街西侧一带。王鏊一生藏书颇多,最有名的是《玉台新咏》一书,“密行细字,清朗照人”,书中钤有御书“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二十字印,颇为当时藏书家推重。 学圃堂在桃花坞双荷花池,明清以来,人们都把唐寅的字画视为珍宝,其实唐寅还是一位著名的藏书家。他在桃花坞别墅内,不知有多少奇书异画和珍善古籍,令藏书家们惊羡不已。一次文征明去唐寅家借书,感慨之余,写有《唐寅富藏书·饮子畏小楼》诗:“君家在皋桥,喧阗井市区,何以掩市声,充栋古今书。左陈四五册,右倾三二壶。” 清代至近代苏州著名的藏书楼。春草闲房是金侃的藏书楼,在双林巷30号。该楼现保存较为完整,共有三进院落,金侃的后代在此居住。 三松堂是潘奕隽藏书楼,在马医科38号。潘氏藏书,如果从潘奕隽算起,传递到第六代潘博山,共藏典籍三十万卷,把潘氏藏书推向了顶峰,私家藏书递传六代,可以说是较为罕见的。 百宋一廛是黄丕烈的藏书楼,在菉葭家巷46号,学者王颂蔚称其为三百年来藏书之“巨擘”。 艺芸书舍是汪士钟的藏书楼,在山塘街480号汪氏祠堂后面,学者阮元为该楼题联“万卷图书皆善本,一楼金石是精摹”。 滂喜斋是潘祖荫的藏书楼,在南石子街8号,以“分廛百宋,移架千元”的风雅著称。 群碧楼是邓邦述的藏书楼。该楼在侍其巷38号,为一栋“口”字型走马楼,群碧楼处在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建筑装饰十分简朴,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苏州文人园中的回廊曲折,即便是如此不显眼,但它确实是邓邦述在此校订图书、撰写诗文和藏有大量珍本秘籍的地方。群碧楼藏书甚精,至宣统三年,其宋刻本已达八百余卷、抄本五千余卷、批校本五百余卷。邓氏生前、生后散出之两大宗书:今一在台湾南港中研院,一在中央馆,系台湾地区保存较完整的近代藏书家藏书之一。 而过云楼因庋藏大量的古代法书名画、版本书籍、彝器古玩而吸引过无数名公臣卿。该楼面阔三间12米,进深九架9.5米,楼后自成一区,有楼屋两进,楼前左右轩廊,壁开扁式六角砖细框,内嵌乱冰片纹木花窗,制作精良,楼内红木屏风隔断,雕刻精细。 考察顾氏家藏,要追溯到顾文彬,经几代人收藏不辍,至顾鹤逸而发扬光大。鹤逸为文彬之孙,在他的努力下,过云楼的藏书得到扩充。然顾氏素对家藏古籍宝爱有加,秘而不宣,因此过云楼藏书不象其它藏书楼一样闻名于世。然其版本之精良,数量之多令后人叹为观止,为一般藏家绝难比拟。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南京图书馆购得顾家藏书共541种,现专室陈列保存。 四、园林里的藏书楼 苏州园林大多为明清时期被贬官员、文人、士大夫所筑,他们精通中国文化,崇尚风雅。园中大多建有书斋、画室、藏书楼,用来收藏古今典籍,名人字画。因此,苏州园林又洋溢着浓郁的书卷气及文墨气息。曲园的主人俞樾在春在堂著述500卷之多,而藏书楼“达斋”则在园西。听枫园,被誉为吴中著名的书斋庭园。藏书楼“二百兰亭斋”,以其所藏王羲之《兰亭序》帖多至二百种而得名。网师园,有宋代藏书家史正志的藏书楼万卷堂旧址。园北有书楼“殿春簃”,由此向东,看松读画轩、集虚斋、五峰书屋、梯云室,各成庭院,形成以书楼画室为中心的北部园景。留园,东部景区以五峰仙馆为中心,还我读书处、揖峰轩、汲古得绠处等书楼画斋围绕周围。 耦园的“鲽砚庐”是苏州园林中保存最完整的一座藏书楼。楼为二层飞檐式建筑,站在小院里看此楼,整个格局为曲形,只见楼上楼下都是木雕的窗扇和栏杆,古朴而清冷。这种安排,倒是完全符合明代造园家计成《园治》关于藏书楼的选址原则:“书斋之基,立于园林者,无拘内外,择偏僻处,随便通园,令游人莫知有此。” 这座看起来并不显眼的藏书楼,保存如此完好,在苏州也是仅见的。当年沈秉成在这里与名士张之洞,潘祖荫,吴云等人过从甚密,共同探讨古籍碑刻。站在楼中我们仿佛听到了他们的摩挲把玩之笑声。 如今鲽砚楼的藏书早已散失,书去楼空,这仿佛是古今藏书家无法逃避的宿命,但其留下的文化氛围,还留在当今甚为热闹的耦园。 五、亟待拯救的藏书楼 藏书楼传承了丰富的文化典籍,也传承了苏州的历史文化,是苏州源远流长的文脉。虽说经过了时代的风雨,如今这些历劫幸存的藏书楼,却渐渐淡出了历史,淡出了人们的文化视野,已无人问津。 藏书楼现在根本无书可藏,只有楼舍保存完整,成为苏州世界文化遗产和各级文物保护单位中的一小部分。王献臣的临顿书楼(拙政园)、李鸿裔的殿春簃(网师园)、俞樾的春在堂(曲园)、文震孟的石经堂(艺圃)、沈秉成的鲽砚庐(耦园)。这些藏书楼的藏书早已散失,书去楼空,这是古今私人藏书家无法逃避的宿命。 藏书楼楼舍部分保存还好,但已改作他用。顾文彬的过云楼,现为苏州地下管线管理处所用。吴云的二百兰亭斋在听枫园内,现为苏州国画院所用。潘祖荫的滂喜斋,在南石子街,现为苏州被单厂及附属旅馆。朱祖谋的听秋山馆,在鹤园内,现为苏州海外联谊会所用。 藏书楼绝大部分已演变成普通民居。汪士钟的艺芸书舍,在山塘街480号汪氏祠堂后面。汪鸣銮的万宜楼,今址在王冼马巷26号。许厚基的怀幸斋,今在高师巷2号。王謇的海粟楼,今在颜家巷16号。 藏书楼另有一部分现今难觅踪影,询问一些居住在此的人均道不知其详,令人扼腕。颜乐堂,为明代宰相王鏊退老后读书藏书之处,今在苏州学士街西侧十八中一带。贮书楼,今址在苏州史家巷,此处被称为蒋司马宅,为蒋杲的藏书处。古欢堂,是吴翌凤的藏书处,今址在槐树街一带。宝铁斋,是韩崇的藏书楼,今址在大儒巷迎晓里。写礼庼,在十全街怀厚里,是王颂蔚的藏书处。 藏书楼的现状原因是多方面,传统私家藏书楼就其基本性质来讲是私人财产,藏书是一种个人行为,社会的变迁,使私家藏书难以为继。 走近藏书楼就是走进了历史。虽然这历史并不绵长,但藏书楼的许多名称还在,藏书楼的许多影子还在,怀旧情绪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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