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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缘看中国》(周二次分封地缘)札记(4)

 联合参谋学院 2013-10-30

第二十一章 “郑伯克段于鄢”的地缘背景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最容易造成混乱的时期,是改朝换代的时候。郑武公死,发生嗣位之争。郑武公的夫人正是来自申国,对于这位戎人出身,被称之为“武姜”的夫人来说,她希望自己所生的第二个儿子成为君位的继承人(周人嫡长子制时可视为从蛮夷兄终弟及的进化),于是一出被中国历代政治家引为经典的《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拉开了序幕。郑伯就是郑庄公,也就是真正让郑国成为中原小霸的人;而又叫共叔段就是那位在出生时就显得更有孝心的小儿子。郑武公作为一家之主,也是一国之君,并没有同意武姜的这种提议,老大最终还是成为了郑国的君主,也就是郑庄公。不过除了长幼有序的嫡长子继承制以外,“孝道”也是周人包括后世其他王朝所遵循的原则。因此有着君位的郑武公和有着母亲支持的“段”之间的争斗也就再所难免了。
  《郑伯克段于鄢》里面一共出现过四个地名,分别是:制、京、焉、共。让我们在图上先仔细观察一下这四个地名都在哪里,它们与郑国的地缘结构又有什么样的关系。郑庄公的母亲从心里是希望小儿子“段”继承君位的,问题是郑武公并不赞成这种作法。特别是郑武公去世时,继位的庄公刚满15(虚岁),而“段”的年龄显然是未成年(比庄公小三岁)。  

庄公继位时,“段”的年龄只有十一、二岁,在这种时候就以他为主策划政变并不是个好主意。因此为他寻找一块有地缘潜力的封地,积蓄力量是稳妥的办法。武姜为小儿子选定的封地叫作,也就是东虢故地——虎牢。那个从小不受母亲喜爱的庄公当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将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交给自己的政治对手,无异于将性命交给了对方。因此庄公拒绝了这个要求,拒绝的方式也很委婉,按照史书的记载就是“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意思就是:虎牢之地是个险要的地方,当年东虢的君主就是因此而身亡(也就是说我不愿让弟弟去承担这个风险)。如果要其他的地方,我都会听母亲的。

我们知道,新“郑”国的核心区就是东虢和郐国的故地。其中最为重要的城邑有三个,最北边的就是东虢故地虎牢(也就是郑人所称的地);中间的是东迁之初所建的初都京城;最南端的则是郑人在郐国故都附近所修建的新都新郑既然“制”地已经被庄公所否决了,第二方案无疑锁定在“京城”之上。由于当年恒-武两公的悉心经营,“京城”的规模已经非常宏大了。以至于在后世它的行政级别被定为“县”的时候,不得不在城中间修了一道城墙,以使它不至于超越一个“县”城所应有的规模。将这样一个位于核心区中央,而又规模宏大的城邑交给,危险指数并不会低于让出地。只是庄公既然已经答应了母亲,也就只能认可这样的结果了。

占据了郑国的中心之后,很自然的开始向北和西两个方向蚕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郑国将会由北向南一分为二形成对抗。对于武姜和他宠爱的小儿子来说,并非没有相似的案例可循。因为与此同时,晋国正在上演一出小宗代大宗的好戏,那个于被称之为“曲沃桓叔”的晋国贵族,已经率先向君位发起挑战,这一举动无疑具有榜样的力量。
注:曲沃桓叔被封曲沃的时间为公元前745年,而郑庄公继位的时间为公元前743年。

 

我们并不十分清楚,“段”具体是哪一年被封到“京城的”,不过在公元前722年,双方的矛盾终于开始爆发了。这离郑庄公继承君位已经有23年了。对于段来说,他需要时间来积蓄力量。而对于庄公来说,他同样需要时间来布局。在周之礼法尚有余威的时候,郑庄公并不愿意承担道义上的风险。也就是说他需要等待“段”的意图表露无疑的时候再动手。最终的攻击还是由郑庄公发起的,结果是不得不向南跑到了一个叫的地方。按照中国人一贯的做法,这个地名也被保留了下来,现在它的名字叫作“鄢陵”县,行政归属河南省许昌市。
  不过正如我们之前所分析的那样,南方正是郑国扩张的方向。无论鄢地当时是否已经为郑国所吞并,它的左近都没有其他大国为它提供保护。因此郑庄公很快又攻下了鄢地,而这一次必须寻找一个大国,来请求政治避难了。而另外三个中原强国鲁、宋、卫都是有力量为他提供保护的国家——最终的选择是越过济水、黄河,到卫国去寻求保护。

卫国将逃亡过来的安置在自己的西南部,一个叫的地方(目前为河南省辉县地)。也被称之为共叔段,这种叫法有可能是因为他避难于“共”地而得名。就象他在京城时,被人称作“京城太叔”一样。不过这个“段”字终究是他的本名,他也因此为成为了“段”姓的姓祖。
   “段”当时也正准备主动向新郑进攻,而庄公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一则可以将“段”的谋反之事做实;二则可以打他人措手不及。如果段事先能够得到消息,固城以自守的话,那么很明显,这场内战将变成一场拉锯战。郑国的这场内战之所以被引为经典,主要是因为它充分体现了郑庄公的老谋深算。郑庄公的这种深谋远虑也使得郑国能够率先从春秋诸国中脱颖而出。
  经过郑恒公、郑武公、郑庄公三代的经营,郑国俨然已经具备了霸主之相。而他们也被姓人氏奉为始祖,合称郑氏三公。郑国之所以能够在春秋初年如鱼得水,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它能够依仗王室的力量。一方面王室所占据的洛阳盆地可以解除郑人的后顾之忧;另一方面郑人也可以凭借王室这块金字招牌取得政治上的优势。

 

第二十二章 郑国的衰亡与地缘战略的关系

22.1周郑交质的关系恶化

在郑庄公平定了段叔之乱后的第三年,周平王作出了一个决定,重新重用西虢国。当时郑庄公在朝的职位是卿士,这个职位和后世的宰相,现在的总理相似。而周平王的想法就是将卿士一职分为左右两职,这各后世的左右丞相之法类似,应该说是保持权力平衡的正常做法。只不过春秋之时以“右”为尊,隋唐之后左为尊。而这个“右卿士”的位置,则准备让搬迁至陕县的“西虢”国君来担当(也就是南虢)。这种想法当然会让郑国人感到义愤,而面对郑庄公的质问,周平王所能做的就是否认。只是郑庄公显然并不相信这个答案,于是一出旷古未见的奇事发生了。郑国和王室互相交换质子,也就上将自己的儿子交由对方为质,以取得互信。这等于向天下表明,“周”在事实上已经将自己降为诸侯国的一员了。

对于王室来说,事情本来并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从地缘的角度来看,当郑人在中原坐大时,秦、晋、卫三国应当能够起到平衡的作用。问题是刚刚加入诸侯行列的秦人还正在渭河平原上征伐,在他们扫平丰镐之地的犬戎之前,并没有可能介入这场争斗之中。而晋国则一直是王室所依重的重臣,按理说他们应该在第一时间出来替王室出头。只是当时的晋国,正在上演一出大、小宗之争。对于王室来说,所有正统地位的大宗当然是被支持对象。只是以运城盆地为基地的小宗已经占据了优势,即使是大宗的晋侯有心驰援王室,也无法绕过小宗。现在看来只有卫国能够成为可以依靠的对象了,而最终为王室出头的也的确是卫国。
  在周郑交质之前,郑人可以凭借自己“卿士”的位置取得政治上的优势。其他大国虽然对于郑国的扩张忧心忡忡,但碍于王室与郑国的关系,并不好指责卫国。不过现在看来,郑国与王室的关系已经破裂到无法修复的地位了。因此周边的大国终于有机会可以对这个新来的“暴发户”群起而攻之了。最先挑头的当然是那个同样倍受王室器重的卫国了。卫国人之所以收留了段,也是为将来在郑国扶植起一个受自己控制国君作准备。

从郑国的角度来看,能够让要挟王室当然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不过这种做法显然是不明智的。从单纯防御的角度看,郑国所在的中原之地其实是个四战之地,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西面嵩——箕两座体量不大的小山脉,以及北面的黄——济两河。这固然可以让他们在中原诸国中占据一定的优势,但却并不足以让郑国在诸侯国中独大。而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在没有实力以一敌众的时候,就抛弃了王室这杆大旗有些早了。尽管王室的权威已经江河日下了,但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只会让郑国成为众矢之的。特别是王室所在的洛阳盆地与河北平原的卫国。

 

22.2卫郑交恶
  对于郑国所表现出的扩张欲,同为勤王四国的卫国当然不会感到舒服,只不过碍于有王室为郑人撑腰,因此只能静观其变罢了。而现在双方的力量对比开始发生变化了,即使王室的力量暂不能为卫人所用,但也不会为郑人所用了。从卫国收容在郑国失势的“段”也可以看出,卫郑之间的矛盾其实已经是不可调合了,这一方面是因为两国同为中原强国,并且相邻,地缘矛盾在所难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家都是勤王四国的成员,卫人有理由认为自己在政治上应该具有与郑人同等的地位。

卫郑之间的战争并非始于周郑交质(公元前724年)之后,在庄公克段(公元前722年),或“段”的儿子公子“滑”逃至卫国之后,双方就已经注定要爆发冲突了。
  战事可以说是由卫人挑起的,只不过是由公子出面,越过黄河夺取了一个叫廪延的地方。这个廪延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黄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因此后世也被命名为延津(在现在河南省延津县的北部)。在段叔占据京城的时候,作为郑国北方门户的廪延已经被他强行兼管了。这一次公子滑的由北而来,廪延是首先需要收伏的。问题是郑庄公的反应也是非常快的,廪延被迅速夺回了。而接下来,郑国开始对卫国兴师问罪了。值得关注的是,郑人为了处理这件由家事引发的争斗,动用了王师虢师,也就是王室和虢国的军队。作为王室的卿士,郑国似乎有权力这样做,但这种做法明有“假公济私”之嫌,由此而引发王室的不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些都发生在公元前722年,也就是郑庄公平定段叔之乱的同一年。而在周郑交质之后,卫国正式开始了反击,这一次卫人不仅自己出兵,还联合了郑国东面(今河南省商丘市周围),南面的蔡国(今河南省上蔡)、陈国(今河南省淮阳附近)。这无异于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同时向郑国进攻。而郑人这次已经很难从西面的王室获得支援了。卫国的这次联合进攻也开创了一个历史,即在诸侯间的争斗中首次采取了联盟的方式。在随后的东周乱世之间,各诸候国之前也进行过无数次的组合,以期在地缘格局和地缘实力上压倒对手。当然,这些同盟有长期的,也有临时的。唯一不变的是在其中起主导作用的总是那些大国,而小国们更多的只能如墙头草一般左右逢圆。对于郑卫两国来说,并都没有足够的实力将对方吞并,因此这卫国的这次进攻后的第二年,郑国又开始主动进攻卫国。从此双方陷入了无何止的争斗当中。

 

在郑卫两国的争斗当中,有一个地理单元需要引起我们的关注,那就是河济之间,也就是黄河和济水间。我们知道,黄河在春秋的时候仍然是走的北线,也就是禹贡黄河的路线入渤海(黄河古称河水)。而现在的黄河下游,在当时则叫作济水发源于太行山南部的“济源”。而它的周边则有一系列被以济为名的城市,如济阳、济南。河济之间的平原我们可以称之为“河济平原”,由于它位于河北平原与中原、山东丘陵之间,也注定成为了一块夹心地,或者说成为黄河以北、济水以南的政治力量争夺的对象。就河济平原而言,并非没有可能孕育出属于自己的地缘力量,毕竟黄河和济水的切割,使得它有可能成为一个独立的地理单元。而在天下九州的划分当中,它的确也被单独划为兖州,不过在春秋乱世中,它注定不能成为主要的地理单元。
  这一方面是因为河济平原的地势过于平坦,没有高度优势。黄河和济河当然是可以提供一定的保护,尽管理论上河岸的每一部分都有可能成为渡河攻击的对象。但实际上,成为渡口还是需要一定条件的,水流、水深,以及上岸后有没有合适的道路都会成为渡口形成需要考虑的对象。因此渡河的地点还是有数或者可控的。单纯以河为城的问题并不在于是否能够控制住渡口,而在于河流在冬天是否会结冰。

另一个影响河济平原地缘地位的原因是因为黄河的不稳定性,在战国各国开始筑坝以控制黄河走向之前,黄河在华北平原实际上是呈漫流状态的。它甚至在济水之北形成了数条支流,并造成了大片的沼泽地。这些漫流的支流也被称之为“九河”,在这种地理结构影响下,河济平原只在靠近济水的部分存在一些小的封国,而它靠近西面的部分也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卫郑两国的缓冲地和争夺的对象了。

就郑国来说,并不能说他们做得不好,相反郑氏三公的先知先觉已经让郑国抢得了先机。只是当年所选择的东迁地点,固然能够让他们在中原争霸当中拥有一定优势,但仍然不足以获得足够的战略纵深。如果按照太史伯为郑国规划的南进方案,应当是一个阻力较小的选择,但这这也无异于拉长了自己的防线。整个国家的东面没有任何可供防守的山脉,使得郑国即使能够在南线开疆扩土,也无法稳定的持有。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尽管郑国在南线取得了对胡国、许国、陈国、息国等小国的一系列胜利。但在外部势力的干涉下,这些小国大多仍能保持独立。

 

20.3郑庄公的鼎盛期与速衰

郑国最为辉煌的时期就是在郑庄公在位时,向东他们已经扩张到现在的开封附近;向南则将国土延伸到许昌周边;而在河间平原,他们也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在最顶峰的时候,郑庄公甚至召集了齐、卫、宋三国在延津附近会盟(公元前701年,古称恶曹会盟)。这表明郑国已经成为了中原地区的最强者。之所以要将齐国拉入,是与郑庄的战略眼光分不开的。如果仅凭自身的力量,郑国很难在中原地区独大,特别是在西面的王室已经不能为其提供支撑之后,郑国其他地区需要寻找到合适的同盟,以牵制其他中原强国的力量。
  在南面,通过联姻,南阳盆地的申国至少已经在郑国南扩的过程中保持中立了。而在东面,郑国的选择则是与泰山以东的齐国结成稳定的同盟。而在北面,郑国甚至参与了晋国的小宗代大宗的战争。而与王室最初的态度不同的是,郑国人务实的选择了站在小宗的一面。如果边缘强国本身并没有入主中原的企图,并且能够稳写的与郑国保持同盟关系,这些战略布局无疑能够让郑国成为中原的霸主。然而郑人之所以能够抢先出头,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这些边缘国家需要时间来整合自己所在的地理单元。而这些被整合的对象,有那些非华夏系的边缘国家,也有同样受王室封建的亲缘小国。而对于后者,在王室的权威尚存时,大国们至多只能使其依附于自己,而不能直接吞并。
  如此看来,郑国最终的没落似乎已经是命中注定了。在恶曹会盟的同一年,郑庄公病逝,郑国亦由盛转衰。传统的史家认为,这其中的原因是因为郑庄公没有安排好接班人的人选,以至于郑国内乱。其实决定郑国命运的,仍然是他的地缘位置,即使郑庄公能够选择一位强势的继承人,也至多是将郑国的辉煌再持续一代。因为中原很快就要成为那些边缘强国的战场了。
  

20.4郑国命运之假设

对于郑国来说,并非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尽管假设历史永远不能得出标准答案,但也不妨站在东迁之前的郑人的角度,看看郑国人有没有其他的选择。
  一种选择是留在渭河平原,出于与王室的关系,郑国人应当很容易取得对渭河平原的管理权的。如果这种情况发生,郑国所要面对的最大困难并不会是犬戎,而是秦国。尽管在初期双方可能会合力将犬戎逐出渭河平原,但在此之后双方的竞争再所难免。判断这种竞争的胜利者会是谁是很困难的,不过相比于在中原四面受敌的地缘位置。郑人在渭河平原所要面临的形势要简单的多。而位于汾河谷地的晋国与洛阳盆地的王室,为其提供地缘支持的可能性很大。抛开亲缘关系,郑人在渭河平原的扩张,要比直接进入中原争霸要更少触及其他国家的利益。毕竟将一块已经为犬戎占据的土地夺回来,与从其他封国手中吞食土地性质有所不同。很不幸,郑人的先知先觉让他们希望成为第一个离开这块是非之地的国家,因此上面的战略构想最终被秦人所实现了。

而对于东迁的郑人来说,如果能够选择另一块边缘地区作为根据地,也同样存在做大的可能性。应该说郑桓公当年希望进入江汉平原以及南阳盆地的想法并没有错这两个地理单元最终都成为了楚人争霸中原的基地。伏牛山——桐柏山——大别山所提供的保护,能够让身处其中的国家有机会摆脱其他中原国家的干扰,完成内部整合。
  而太史伯为郑人所选择的更为稳妥的方案也不能算错,毕竟对于一个正在进行战略转移的国家来说,直接面对已经兴盛的楚国并不是明智的举动。
  问题并没有出在郑人最初的选择上,这能让郑国迅速的恢复国力,并直接获得王室的支持。只是在中原地区站稳脚跟之后,马上就进入中原争霸的行列是否明智,亦或有其他的选择能让郑国的国运更加长久些。毋庸置疑,与王室的关系恶化,是造成郑国形势急转之下的直接原因。在周平王的继任者周桓王试图恢复王室的权威时,郑国甚至对王室宣战,并且进入洛阳盆地收割王室的庄稼。值得注意的是,在黄河以北王室亦直接控制有土地,也就是在现在的河南省温县附近,当时被称做温地。这表明王室将与河北平原的通道两端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这和在陕县的虢国地跨黄河两岸的原因是一样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保证洛阳盆地的安全。如果郑国不与王室反目成仇,洛阳盆地的安全应该是能够得到保证的。只可惜本应该替王室把守东大门的郑国,这一次不仅直接入侵洛阳盆地,甚至还越过黄河,将王室在温地的庄稼也一并收走。这种作法有其战术上的目的,即向王室表明,洛阳盆地对于郑人来说,已无险可守了。
   此外对于郑国来说,如果不愿意做那条出头的椽子,而恪守人臣之道,也并不代表它不会失去王室的信任。然而除非它不在中原进行扩张,否则与王室的关系破裂是迟早的事。这是因为,中原诸国都是受过王室册封的诸侯国。郑人借王室的力量进行扩张只会让王室失去对其他诸侯的影响力,陷入更为尴尬的境地。因此这实际上是一个死结,无论是郑人,还是王室,在当时的情况下都无法解开

如果重新让郑国选择一次的话,借助王室的力量与残存的影响力,挑起对楚国的战争是险中求生的方案之一,也许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对于周人来说,楚国是一个异类。将江汉平原作为扩张的方向能够最大程度获得王室以及诸侯们的支持。尽管周人在大洪山周围布置了诸多姬姓的封国(汉阳诸姬),并在南阳盆地迁入了申国以为后应。但这种以防御为目的的安排,最终仍然让整合好江汉平原的楚国各各击破。如果郑国能够奉天子之令,领导这些国家对江汉平原发起主动的进攻,并非没有取胜的可能性。即使在这个过程中,郑国对楚国周边的诸侯国进行整合,甚至吞并,亦不至于引起中原诸国的反弹。
  郑国的命运已经被定格了,下一个地理单元将会是河北平原。卫国会是主角,而那个游离于春秋政治圈的燕国也将会出场。到时候我们将有机会了解黄河下游在春秋时期的走向,以及它对河北平原地缘地位的影响。

 

第二十三章 三监之乱与周公在河济平原的再布局
  23.1三监与商人反叛

在武王离世后不久,周公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封建,而我们目前所熟知的西周各封国的地缘格局,大部分都是这一次封建所确立的。这与卫国的封建又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武王最初的封建当中,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区以及河北平原(南部)——安阳是重点,这很好理解,因为这里是商人所占据的核心区。而从商人手中夺得天下的周人,首先要做的就是瓜分商人的直接领土。而那些臣服于商人的边缘民族,则要视情况而定,如果愿意臣服于周人,亦可以原地予以封建。反之,则可以逐步吞并。
  由于商人在后期已经将政治中心迁回至黄河北岸,用专有的名词说就是商人的王畿在河北平原的南部。这一地区是周人需要重点整合的地方。先秦的惯例是“灭国不灭祀”,也就是即使你将一个国家灭掉了,也应当另外给块地方让他的宗室建“国”,以祭祀祖先。当然这个“国”已经是名义上的了,很多时候也就是在被灭国的宗庙陵寝附近划块地,换句话说也就是让他们去守陵。这个规矩到了后期,特别是战国时期已经不能被严格遵守了。不过在最初的时候,不遵守这个惯例会有很大的道德风险。
  对于新的天下共主来说,没有比保留商族王室的宗庙更能安抚前朝遗民的了。因此纣王儿子(武庚)被允许留在了朝歌已为商王室保留香火。周人为此做了周密的部署——“三监”,具体的措施就是将商人的“王畿”分为三个部分,由武王的三个弟弟去管理,根本的任务则在于监视商王室,以免死灰复燃。这三个部分被称之为,分别位于朝歌的北、东、南方向,而与相对应的三个王叔则是霍叔、管叔、蔡叔。至于西面,有太行山作为屏障,周人并不用担心这个方向。
  关于三监的具体位置,有多种说法,分布的范围也很广。不过如果周人的目的是为了监视留在原处的商王室的话,那么这三个类似于现代的“军管区”(想想二战结束时的柏林)无疑会在朝歌附近。

朝歌的位置是明确的,位置就在河南的淇县。

的地方,据考证应该是在淇县北部的汤阴县,那里有一个地方叫做邶国村,应该就是所位地。当然,这并不代表霍叔的管理区域仅限于这个点,地往北,黄河以西一直到安阳、邯郸的商王畿的区域都归属他管

而蔡叔所管理的,城邑则应该在现在的河南省卫辉市,管理范围向南沿伸至新乡市。
  至于三监中的地,则是位于朝歌东侧,直接面对朝歌的商王室。从这种安排也可以看得出,管叔是三监中的领导,地位最高。

如果武王不是英年早逝的话,也许这种地缘格局会一直保留下去。只可惜新的周王朝注定要经历一场大的变故,方能坐稳江山。在武王离世后不久,刚刚建立起来的新秩序又将被打破了。

附:卫国核心区域示意图

 

这很大程度是因为继任的周成王只有13岁,一般而言,这种时候有两类势力会有想法,一是尚未完全融合的前朝遗民,尤其是新朝与旧朝属于不同的族群时;二是开国的功臣,特别是有实力独挡一面的宗室,毕竟王位的诱惑是很多人无法抵挡的。而这一次成王所面临的局势要更为严峻,因为刚才分析的两类势力都有异动。如果说商人的遗民希望借机复国尚属预料之中的话,那么负责在河北平原监视他们的三监竟然也和商人达成了同盟,共同向王室发难就属于意外了,这让周人之前所部署的应急预案功亏一篑。
  这一次率先发难的就是那个“三监”的核心——管叔,而蔡叔显然也是赞成他这样做的。因此这场被称作“三监之乱”的叛乱也被称作“管蔡之乱”。至于“邶地”的霍叔,应该算是个协从犯,因此在失败之后所受的惩罚也最轻。之所以要拉那个最监视的对象入伙,是希望借助对方残存的力量,对于政治家来说,这种做法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在1945年以后,我们一样能够看到国共双方共同的敌人,在内战当中为双方服务。对于尚未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商王室,这是一次可以把握的机会。尽管周人“大度”的给予纣王之子(武庚)一个“殷侯”的封号,并让他保留宗庙,但并非每一个帝王都如后世的刘阿斗一样,能够安于现状,因此这位新任的殷侯决定把握住这一次机会。对于商人来说,寄希望于就此恢复天下共主的身份是不现实的,但拿回河北之地,成为一个独立王国,还是可以期待的
  周公执政之后最先做的事,我们之前已经分析过了,就是周召分陕,即让召公管理地以西的黄土高原,而周公负责崤函通道以东的那些新征服地区。当然,对于那些反叛者来说,一场新的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就进攻的路线来说,实际上并不会与上一次的灭商之战有多大区别,敌方的力量仍然是集中在河北平原。只不过这一次对于周人来说,有一部分力量分化到对立面了。但更为有利的是,那些先期封建至中原地区的诸侯国大多数并没有背叛王室,特别是那个被封在泰山东侧,负责征讨东夷的姜太公。这使得周公所面临的地缘形势要好于四年前,平叛过程也因此并没有显得过于复杂。

 

23.2周公二次分封——商故地的“卫”与三监之后的霍、管、蔡三国
  周公在解决政治上的问题之后,剩下来的事就是重新规划王朝的地缘结构了。首先要做的就是对于商“王畿”的处理,三监及他们的子孙肯定是不能留在原处了,将河北平原的商族遗民全数迁走也不现实。因此需要安排一个可靠的人选来控制这一区域。在——周公的确又找到了一个弟弟来管理“三监故地”也就是商人从前的“王畿”,这个弟弟人称“康叔”。由于那位“殷侯”“自绝于人民”,因此康叔所建立的新国家覆盖了“邶”、“卫”、“鄘”三地。鉴于卫地这前属于中心位置,因此这个新国家没有叫康国,而是被命名为卫国。
  如果从地缘安全的角度来看,将这样一个不稳定而是非常重要的地区,交给一个诸侯似乎更容易造成尾大不掉的情况。不过周公却没有这样的想法,这是因为尽管周公、康叔,与管、蔡、霍三叔都是周文王的儿子,但与后三则相比,周公和康叔要与武王则是同母所生。当大家父系的血缘不能产生差别时,母系的血缘往往能起到关键性作用。

 

对于失败的三监来说,在朝歌附近的“邶”、“卫”、“鄘”三地并非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封国,他们在各自所管理的地区更多的执行的是一种军事管理权。而这三地的殷商贵遗民名义上应该还是为那位“殷侯”所辖的,这种做法也是为了政权能够平稳过渡。就霍、管、蔡三叔来说,他们仍然有自己的封地。

在临汾盆地的最北部,与太原盆地的交接处标注过一个霍国(现山西霍州)。这就是霍叔的封国。鉴于他的罪责较轻,在被贬为平民之后,这个位于山西高原,而又地处王朝边缘的国家,被安排由他的儿子接任了。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管叔。商人旧都所在的区目前被称之为“管城区”(郑州市区内),由于回族居民较多,按照“民族自治”政策,它的全称又被称为“管城回族自治区”,这个就是得名于管叔所受封的管国。也就是说,管叔的受封地是商人的旧都,这也足以佐证管叔在周位的政治地位是很高的。只可惜管叔野心让他的封国成为了西周最早消失的封国。
  对于蔡叔来说,他的封国则位于河南南部的上蔡县。就他自己而言,当然是没有资格再享受这块封地了。好在蔡叔的儿子在周公看来是个有德行的人,因此蔡国也被保留了下来。关于蔡国,在随后的历史中还会经常涉及到,只是这个蔡国的位置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在〈卫国核心核心区域示意图〉上很容易看到,蔡国的位置就在南阳盆地的东北侧,也就是说一出“方城夏道”,蔡国就会首当其冲。因此在楚人进入中原争霸时,蔡国也就成为了牺牲品。——因此在楚人的控制下,蔡人得以在迁地复国,而这个所在地,也就是现在的河南省“新蔡县”。 

 

32.3周公二次分封——齐、燕、晋

在处理完“商王畿”的问题之后,其他地区的调整也再所难免了。武王所进行的第一次分封集中在中原地区,而这一次周公则希望掌握更多的边缘地区,除了将已有的封国向东迁移以外,新建的封国也尽管向边缘扩散。这样做的目的是尽量将中原地区包围其中,已防止新的动乱产生。

首先要要做调整的是齐国,就齐国来说。他的封地本来就已经在泰山以东了(初封地在现在的山东省昌乐县),这个位置并没有做大调整的必要。对于那些不臣服的东方部族来说,让“武功”最盛的姜太公去处理是最能保证中原地区安全的。鉴于这次黄淮、江淮流域的人部族也跟着一起造反。因此齐国获得了在东部地区的征伐权,也就此从东方施诸国中脱颖而出。
  将召公分封在燕山以南,河北平原的北部,也是这一次调整的结果。这样做一方面可以与河北平原南部的卫国遥相呼应,防止商族遗民向北迁移,成立新的国家以威胁周王朝的统治;另一方面也可以防止燕山以北的边缘民族越过燕山进入河北平原,进而入侵中原核心地区。当然,召公本人是没有办法分身去燕国受封的,代替他去的是他的长子。相比于其他诸侯国,燕国可以说是孤独的,因为在他和南方其他封国之间,还有大片为戎、狄所占据的土地。不过这也让它在后来的春秋乱世中可以远离地缘博弈的中心,独立发展,并最终在战国时期跻身七雄之列。

在稳定山东丘陵与河北平原之后,另一个需要关注的地理单元是山西高原。正如我们之前所分析的那样。在山西高原诸多盆地当中,能够与渭河平原直接对接的临汾盆地、运城盆地是周人最为关注的地区,也是最先覆盖的地区。对于这样一个与渭河平原地缘关系紧密,对王室安全至关重要的地区,需要一个可信的诸侯国来担当重任。
  在山西高原南部的诸多姬姓封国当中,霍国本来是被寄予厚望的,将霍叔封建在临汾盆地的北端,以控太原盆地的戎、狄,足以显示霍国的重要性。问题是三监之乱使得王室对霍国失去了信任,尽管霍叔在这样动乱当中,更有可能持的是一种首鼠两端的骑墙态度,对于王室来说,当然不可能放弃对山西高原的控制,因为这一地区不仅对渭河平原的镐京具有屏障作用,对于洛阳盆地的洛邑也同样具有战略防御的作用。在我们将视线重新转回到晋国,去解读秦晋争霸时,大家就会清楚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不管怎么样,周人需要在临汾盆地——运城盆地找到一个合适的封国,来担当此重任。如果没有合适的对象,那就封建一个,于是那个被封建在两大盆地交界处的晋国就此诞生了。这其中还有一个带有颇为经典的故事,也就是“桐叶封弟”。大意就是年纪尚幼的周平王在和一个弟弟(叔虞)玩耍时,随手将一片桐叶剪了“圭”形,并对弟弟说我要封你为诸侯。故事的结局是周公知道了这件事,并认为君无戏言,于是便真的将叔虞封建至了汾河谷地,也就成就了“晋国”

 

对于叔虞来说,他的实力就是他是成王的弟弟,这也是这个故事所反应出的第二个信息,血缘关系的远近又一次成为了政治决定的关键因素。其实对于周公来说,将一个与自己或成王关系更为紧密的宗室封建至山西高原是必然的。关于晋国的位置,我们在之前的部分已经分析过了,的确算的上是一块风水宝地,有了王室的支持,晋国无可置疑的成为了山西高原的老大,在王室东迁之后,勤王四国的身份又加强了他的政治优势。即使是在晋国内部出现大小宗之争时,也并没有动摇晋国的整体实力,在曲沃代翼之后,晋国凭借正盛的武力统一了两大盆地并开始向四面扩张。而王室所做的,无非是在大小宗之间做一个选择罢了。尽管出于维护正统的需要,王室首先支持的是大宗的晋侯,不过在小宗取得完胜之后,王室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32.4周公二次分封——商遗民的另一聚居区,中原之宋

 

在确立了山东丘陵、河北平原、山西高原这三个重要边缘地区的地缘格局之后,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区如何整合成为了问题关键,而这其中又牵扯到了对那些商族遗民的处理。卫国的封建对于控制普通的商族百姓来说,周人还是有足够的信心的。对于他们,周公甚至确立了“一国两制”的原则。既商人百姓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习俗生活,而不必完全按照周礼的约束。典型的例子就是商人可以喝聚众喝酒作乐(商人很喜欢杯中之物,甚至每个人的墓中都会有酒杯陪葬,这似乎和他们来自于寒冷的北方不无关系),而周人这样做就要受到严厉的处罚。——因此周人决定将这些顽民迁到洛阳盆地,也就是洛邑的边上,让他们接受最为严厉的管理。这种恩威并施,区别对待的方案,加上洛邑和卫国的地缘部局,最终为周人的东进道路奠定的基础。
  而在郑国东迁至洛阳盆地的东侧之后,郑人给予这这些商族遗民更为宽松的政策。这些之前属于社会底层,现在重又回到主流社会的“商人”所带来的财富与能力,也成为了新“郑”的迅速崛起的重要因素。

但在西周初,处理完河北平原的商人之后,如果稳定中原的局势是另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这部分“商族”被受到了优待,并被立为典型。而直接的地缘后果就是,一个新的以诸侯国诞生了。而纣王的一位庶出的哥哥——微子启成为了这个新国家的君主,祭祀商族先人的重任也随之转移。为了表彰他们对角度转换的适应程度,这个被称之为的商族国家甚至被授予了最高的爵位——“公”,要知道燕、齐、晋最初被封的爵位也只是第二等的“侯”。可以想见,即使是商朝未亡,“微子启”庶出的身份也不可能获得如此高的政治待遇,因此宋国就此真心融入周王朝的政治格局当中,成为众多诸侯中的一员也就不奇怪了。宋国的核心地区在现在的河南省商丘市,据信这里也曾经是商人旧都之一。然而这是一块无险可守的土地。相比于在河北平原可以面河背山的位置来说,商人的这个新国家,注定会成为四面受敌之地。

 

32.5四渎

在了解周公又做了哪些安排之前,我们先来了解四条在中国古代具有神圣地位的河流。这四条河流在之前的分析中都有所涉及,也就是江(长江)、河(黄河)、淮(淮河)、济(济水),四条河流。这四条河流在上古时期的共同特点就是——都能够独流入海,并且拥有各自的支流,能够形成独立的水系。所不同的是,长江、黄河由于发源于青藏高原,水量足够大,因此时至今日,仍然是中国最为重要的两条河流。而淮河和济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的命运被那条反复无常的黄河所左右,目前的情况是,济水已经不复存在,他的河道被黄河征用了。而之前黄河在北线的河道,形成了以海河为主的河流系统。淮河也正是在黄河的反复入侵之下,被折磨的成了一条没有独立出海口的“内流河”。

 

按照五方论,五座高大且具有灵性的山峰被选出来成为“五岳”,并享受香火。而成线性排列的河流,并不具备形成东南西北中“五方”的条件,如果是湖泊,倒是具备这种条件的,因此也有“五湖”之说。不过对于中国人来说,“四”也是一个不错的数字,于是江、河、淮、济这四条东西向的大河被赋予了神的属性,被称之为“四渎”。这个“渎”字从字面上看,亦有河流的意思,但很长一段时间,它成为这四条河流的专属后缀,并因此也具有的神性。  

对于周人来说,黄河中游地区是他们东出崤函通道之前所熟悉的,在成为天下共主之后,黄河下游地区与济水成为了周人重点关注的对象,周人的东进后的核心区域也正在于此。而之前被人所占据的淮河流域(尤其是下游地区),则是周人在占据中原之后主要的渗透方向,特别是在更靠近高地的西部。至于长江,周人暂时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将它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那两个曾经受到王室封建,但最终仍决定自成系统的楚、吴两国分别占据了长江的中游和下游地区。

鉴于黄河泛滥,在古人看来,济水才是最为神圣的河流,对于它的祭祀和称颂也是最多的。如果从地理结构来看,上古的时候,黄河走的是北线,因此当从渭河平原走出来的族群,在东入中原地区的时候,首先面对的是发源于山西高原(太行山)的济水而不是黄河。而济水贴着山东丘陵北沿行进的路线,使得以山东丘陵为中心的东部文明,与其说是黄河文明,不如说是济水文明。能够将黄土高原——中原——山东丘陵连接起来,并且不象黄河那么反复无常,使得济水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中央之国的中轴线,而它的两侧也成为了争夺的重点。济水能够成为四渎中最受称道的河流,还源于它是四条河流中唯一清流入海的河流。在中国人看来,清浊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水质,更可以象征人的品质。既然四渎都具有神性,那么能够在其他三渎皆浊的情况下独清的济河,自然会让人联想到管理它的神在品德上更为高尚。如果仅仅是清流入海,济水在古人心目中的地位尚不会达到那么高,因为要想在古人活动范围内找到一条清水河,并非难事(比如泾水)。问题的关键在于济水从太行山上下来后,居然能够向东穿越黄河而仍然保持河水清澈,这就不得不让人感到神奇了。(黄河最后一次夺济入海是在1855年)。

32.6周公二次分封——邢国(沟通燕、卫)
  周公一共有七个儿子受封,封国分别是鲁、邢、凡、胙、茅、祭、蒋。其中邢、凡两国在河北平原(邢国在卫国的北部,凡国在卫国的南部);祭、胙两国在河济平原的西部;鲁、茅两国在济水的南部;而蒋国则向南封建至淮河之阴了。从这七个封国分部的方位上来看,与整个周王朝在“陕”地以东的影响力分布状况相吻合,即河、济是王朝初期经营的重点地区,而淮河则是扩张方向,至于长江,周人尚没有能力去实施实质的控制。

 

在将卫国封建的大背景写完之后,我们终于又可以回到河北平原了。在片平原之上,一共有三个重要的诸侯国,分别是南部的卫国,北部的燕国,以及位于其中的邢国。鉴于邢国的的初封者是周公的儿子,有些朋友可能会认为邢国的封建是为了分割以及监视这两个国家,而实际情况并非是这样的,山西高原甚至蒙古高原的地缘影响力才是邢国封建的根本原因。而这三个国家的命运,也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来自西、北方向的影响。

回到河北平原,来看看在西周——春秋初期这一地区的地缘格局是怎样的。
  从地理的角度看,河北平原是夹在山、河之间的一块菱形的平原地带。西、北面是太行山——燕山山脉,而南、东面则是走北线入渤海的黄河。在西周时期,黄河下游走的还是当年夏禹治水时期所整治的“禹河故道”,而在进入春秋之后的公元602年,黄河下游向东玩了一次漂移,经由卫河河道再向北进入渤海湾。这也是黄河有明确记载的第一次大改道,但并不代表在此之前黄河就没有变过道。实际上这两条黄河故道之前的水文状况极不稳定,黄河经常在这一区域之间游走。因此在战国以前,这个“黄泛区”更多的是作为河北平原与河南诸国之间的缓冲之地。

 由于河北平原的南北长度远大于东西宽度,因此仅仅在平原的南北两端分封诸候国显然是不够的。也就是说南面的卫国和北面的燕国之间,还需要有一个重要的诸候国承上启下,以连通南北这个国家在周公分封卫国和燕国之时也同时诞生了,它就是邢国。与燕国和卫国是周公的兄弟之国不同,这一次周公将自己的一个儿子分封在了这个中间地带。

附:黄河下游主要诸候国分布图(春秋)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上图,会发现黄河(禹河)在延太行山东麓向北流至邢台北部时形成了一个大湖,这个湖古称大陆泽,由于在秦时这一地区被划归巨鹿郡,因此也被称之为巨鹿泽在后世,项羽灭秦主力的“巨鹿之战”就发生在这一区域。
  在大陆泽以南的黄河与太行山基本平行,而过了大陆泽之后黄河开始向东北方向漫流。也就是说大陆泽以南的河北平原是一条狭窄的条形地带,而平原的北部则要开阔的多。邢国封建之地就是在这个转折点之上(邢台及其周边),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这个封国的主要功能是用来封堵来自北方的戎狄部落南侵。

实际上仅仅依靠“邢国”并不可能让周人将整个河北平原纳入势力范围。如果周人希望在整个太行山以东地区华夏文化圈的话,那么在“邢国”与“燕国”之间的那一大片开阔地中再分封几个姬姓的封国。问题是想到这一点并不难,而要做到这一点则不是依靠一场战争就够了的。
  对于河北平原的地缘形势来说,黄河的流向并不是最重要的。这条让生活在其周围的居民又爱又怕的大河的每一次改道,只是在不断的侵占其他河流的河道罢了。无论黄河如何变化,对华北平原构成地缘压力的永远是太行山以西的山西高原,以及燕山以北的蒙古高原辽河平原。如果不能将防线推进至山西高原和燕山之北,河北平原的地缘安全无从谈起。对于这一点,想必后世的宋朝人是深有体会。

 

32.7山西越太行山经滹沱河而下的鲜虞
  我们在分析晋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在西周和春秋前期,周人或说晋国的覆盖区域还仅仅在山西高原的南部,也就是临汾、运城两个盆地。包括山西高原东南部的“长治盆地”也是被那些边缘民族所占据。这就使得整个太行山西侧都是那些好战的边缘民族的活动区。而在山西高原的北部地区,这种情况尤甚。

不可否认,晋人在山西高原的经营是成功的,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向东、北两个方向扩张,以期占据整个山西高原。问题是对于那些边缘民族来说,希望将他们全数围歼或者融合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就是说在承受了晋国强大的压力之后,这些边缘民族如果不想被融合的化,就只能迁移了。根据一般的地缘定律,胜利者总是会选择地理条件更好的低地做为根据地,特别是对于农耕民族来说,这些河流冲积而成的平原总是能够提供肥沃而易于开垦的土地。因此失败的民族所能够选择的往往就只能是向海拔更高的地区迁移了
  对于山西高原上的这些“戎狄”来说,如果他们不能承受晋人的压力的话,退入两侧的山地和蒙古高原是必然的选择。只是对于其中的部分人来说,越过太行山脉进入河北平原是一个更值得考虑的选项。——如果从自然渗透的角度来看,尽管太行山脉地势险峻,但先民们仍然可以在其中找出诸多小路以完成与河北平原的沟通。而这些渗入河北平原的戎狄部落主要集中在滹沱河的两侧,也就是邢燕之间的平原之上。
  事实上“戎狄”们对于河北平原的渗透并非始于晋人兴盛之后,只是在晋人取得对山西高原的统治权之后,这一点显得愈发明显罢了。在周人之前,河北平原就不是华夏族的势力范围,如果从族源上来看,这些来自西部的部族无疑与华夏族有着很深的亲缘关系,只是在周人确立了自己正统的身份这后,这些不服王化的部族无论来自何方,都不可避免的被视为野蛮人了。
  对河北平原有兴趣的并非只有来自西部的高地民族,来自东部的商人无疑在很长时间成为了这场竞争的胜利者。在商人洗白了身份,入主中原成为开下共主之后。河北平原的南部成为了商王畿,并由此成为了中央之国的核心地区,而周人又从商人手中继承了这一区域。                   在商人时期,邢国所在的邢台地区正是护卫王畿的外围地区,而周人在此基础上建立的邢国所承担的任务,也是抵御那些来自西北方向的边缘民族的进攻。

在整个西周、春秋,以及大部分的战国时代,华夏族实际上都无法征服整个河北平原。在滹沱河两侧,那些来自于山西高原的边缘民族总是能够获得一席之地,这种情况直到那位战国时期著名的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之后才被彻底改变。
  在西周和春秋前期,这些从山西高原北部下来的边缘民族被称之为鲜虞,也有将类似民族统称为白狄的。对于这些非华夏族的部落,先人们对他们的描述总是带有随意性的。在华夏族看来,这些人究竟应该怎么分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是否愿意融入华夏体系。
  如果从地形上来看,整体呈南北状的太行山脉在南北各有一个转折,而北边这个向东北方向的转折区域就是鲜虞部族的活动区域。之所以选择这个区域,滹沱河的存在是很重要的原因,这条被称之为小黄河的河流,不仅能够提供充足的水源,更能够成为一条现实的防线。如果按照现实的区划,现在河北省的石家庄——保定之间的区域就是它的大致位置。换句话说,石家庄以南地区为邢国的覆盖区域,而保定以北则被燕国所占据。
  附上之前的〈卫国核心区域示意图〉,大家可以更清楚的观察那些“戎狄”们的活动范围。

 

32.8太行汉化的戎狄——中山国

如果根据我们之前所总结出来的结论,无论是黄河还是滹沱河实际上都不能成为可靠的防线。或者说如果那些被称之为“白狄”“鲜虞”的山地民族,如果在进入河北平原后,希望完全农耕化,并据河以自守的话,他们并无可能坚持数百年之久。对于防守者来说,那些一到冬天就会结冰的河流,远没有山地来得可靠。
  并没有证据表明那些来自太行山以西地区的“戎狄”们都认识到了这一点,不过最起码有一支部族是肯定意识到了山地的重要性。他们甚至在春秋后期按照华夏族的规则建立了一个国家——中山国。这个国家显著的特点就是城中必须有山,换句话说就是中山国人始终将太行山脉的边缘做为自己的核心地区。
  这种不忘本的做法,让中山国一直生存到了公元前296年,期间虽几经反复,但都顽强的生存下来了。曾经也有一次中山国试图离开山地的边缘,向东在平原地区建都,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种做法的危险性并回到了太行山的边缘。如果中山国能够再坚持几十年,是被秦而不是赵灭了的话,史家们甚至有可能将战国七雄改称为战国八雄。不过最终影响中山国历史地位根本原因很可能还是他们那不太正统的出身,尽管中山国已经竭力为自己找一个华夏族的出身(这在后世已是一个规律),并按照华夏族的规则处理国际事务,但除非他们的后世子孙能够入主中原,否则被史家们透过有色眼镜观察几成必然。如果出身不是那么正统的秦人和楚人(刘、项皆为楚人),最终没有做的这一点的话,这两个国家的历史地位肯定也会大打折扣的。

 

32.9邢、卫在黄河北的抗狄与齐、宋、曹的援助(邢卫亡南下河济,北燕国则撑住)

在抗击“戎狄”的第一线,身为周公的后代,邢国之君邢侯无疑是十分尽职的,因此也留下了邢侯搏戎的美名。问题是从战略的角度来看,无论是邢国还是卫国,都不可能依靠那些东西向的黄河支流(如漳水、淇水)长期抵御来自北方的入侵。自西北方向的地缘压力最终还是需要晋国从山西高原内部解决。只是从晋国的角度来看,他们对于解决东、北方向那几个盆地中的戎狄也并没有地理优势。尽管他们最终找到了办法解决这一问题(秦晋争霸时会分析到是什么办法),但在此之前,太行山两侧的地缘优势还是掌握在这些戎狄手中的。很不幸的是,邢、卫两国都没有坚持到晋国完成山西高原的整合之时就被迫迁移了。在北方戎狄入侵之下,两个诸候国都陆续败退至了黄河以南,济水以北的河济平原之上。这一次入侵是连续性的,前者的亡国之时是公元前661年,后者则是在公元前659年。而这时的晋国则刚刚完成内部整合不久(曲沃代翼,公元前678年),还未能尽收太行山以西的几个盆地。对于邢、卫两国的亡国,最为紧张的无疑是济水以南的那些国家,因为这两个国家如果失于戎狄,那么黄河和济水被突破也就朝夕可至了。因此我们会看到,齐国联合中原的宋、曹等国前去救援。当然,将戎狄们赶回去是非常困难的,齐国所能做的就是在河济平原上为卫国和邢国筑城,重新建国。为卫国所筑之城名为“楚丘”在今河南滑县东(后卫国多次迁都,但都在河济平原)为邢国所筑之城为“夷仪”在今天山东聊城西南。
  齐国的这一举动可谓一箭双雕。一则在诸侯中建立了威信,为称霸打下了基础;二则让邢、位两国继续在河济平原承担缓冲的作用,为齐国稳固北方防线。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在燕国受到燕山以北的边缘民族进攻时,齐国也同样给予了支援。所不同的是燕国顶住了压力,并最终成为了战国七雄之一。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期,河北平原的大部分地区实际上已经不为华夏族所控制了。在邢卫两国的故地之上,戎狄们按照自己的规则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如果按照一般的理解,华夏族与非华夏族之间应该泾渭分明,双方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但现实永远是复杂的,在以后的中原争霸中,河北平原的戎狄部落们经常被作为诸侯们联合的对象或者说是雇佣军,来对抗其他的诸侯国,这其中就包括退守河济平原的邢、卫两国。在一个诸侯或者说军阀纷争的年代,现实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所谓民族大义往往并不会是第一选择,即使是在上个世纪初我们依然能够看到很多这方面的例子。
  在退守河济平原之后,邢、卫两国实际上都失去了成为一流大国的可能,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诸大国之间摇摆,以获得生存空间。公元前635年,在邢国联合戎狄进攻卫国之后,卫国在晋国的支持之下反过来灭掉了邢国。从表面上看,这只是河济平原上的一场争夺生存空间的战争,但实际上,卫、邢两国都只是大国之间争斗的棋子。在不久以后,无论是河北平原还是河济平原,都将成为山西高原(晋国),以及山东丘陵(齐国)直接博弈的地区。

 

32.10初期争夺河济的卫国
  在争夺河济(西部)的过程中,卫国无疑是有先发优势的。

一方面是由于王室最早授予它的权力是管理朝歌周边的商族遗民,而河济之间也是商人的重要聚点;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卫国经营的时间较长,可以更早的控制河济平原上的小国。 

这其中典型的例子就是“南燕”国。请注意,这个燕国并非我们所熟悉的燕山以南,位列战国七雄的那个燕国。而是位于河济平原,卫赵之间的南国(今延津县东北部)。在大部分时候,南燕国都是卫国坚定的同盟者。我们经常可以在史书中看到有燕国随同卫国与其他诸侯国(如郑国),甚至王室作战,这个指的就是河济平原西南角的南燕。而北在春秋时期,只是孤立的生存在燕山以南,并未参与中原争霸战。

之所以造成这种状况,黄河的不稳定性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在战国时期各国开始筑坝以固定黄河的流向之前,希望越过那一大片黄泛区发动进攻,始终是非常困难的。

另一个原因则是河北平原中部的戎狄们封堵了燕国南下的道路,这让燕国更象一个化外之国。看看中原那些国家的悲惨命运,燕国生存在这种被遗忘的角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卫国在几经存灭之后,始终还是在河济平原保留住自己的封国,尽管他们在最后仅仅剩下濮阳一地了,但始终没有灭祀,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在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卫国仍然没有灭祀(只是留个地方保留宗庙罢了)。对于这种结果,一般的解释是卫国独因弱小而存。只是对于政治家来说,尤其是秦始皇那种强势的政治家来说,仅仅因为突发善心就留下了卫国是不可能的。最为合理的解释也许是因为“商鞅”,无论这个来自卫国,又被称为“卫鞅”的贵族在当时所做的改革是否得到理解,但从结果来看,后世之人都会认可是他从技术上使秦国走上了富强之路。因此秦始皇因此而保留卫国的宗庙以示对商鞅的纪念也就情有可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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