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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鸦”不是年老的乌鸦

 红瓦屋图书馆 2013-11-01

“老鸦”不是年老的乌鸦


  □褚半农
  7月31日“笔会”上《乌鸦喝水的前世今生》一文,把这个寓言故事的来源、寓意变化等作了梳理分析,读来有趣且长知识。只是文中一个事例,作者理解明显有误。
  该文认为,故事中原有乌鸦“推水罐”情节,但上世纪初,魏冰心先生等编写的《国语读本》中,不但把故事名字改成《老鸦喝水》,而且没有了“推水罐”内容。魏先生他们改称为“老鸦”,是为故事情节服务的,因为是只“老”乌鸦,“体力衰弱,想必是推不动”瓶子,所以把“推”的细节去掉了。又因为是“老”乌鸦,“所以思虑周全,很有经验”,才想到了将石子放进瓶子、让瓶子里水渐渐升高的办法。
  乍一看,有道理,实际是望文生义、过度诠释。“老”字在其他语境下可能代表年纪大而身体衰弱,可能代表成熟或足智多谋,在这个故事里不是,也不可能是。理由很简单,“老鸦”就是乌鸦,不是年“老”的才称老鸦。它是个吴(沪)语词,是个长期流传、记录明确的方言词语。早在明代的吴地文献中就有“老鸦”一词。苏州人冯梦龙在其采集整理的《山歌》里曾多次用到,如“好像深山里野鸡随路宿,老鸦鸟无窠到(倒)有窠”(卷三)。清代吴语小说《九尾狐》中也有:“奴自家想想,老鸦搭凤凰轧淘,也有点配勿上!”(第25回)。与《国语读本》同时代的《吴歌甲集》中,至少在四首山歌中出现七次“老鸦”(文长恕不引书证)。“老鸦”长时期出现在文献中,且不分“老、小”,原因简单,当年就是这么说的,到笔下也就这么写了。
  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老鸦”还不时出现在口语中,并流传在老人口中的老山歌里。只要翻开1980年代初上海各县采风编印的民间文学集成歌谣卷就知道了,《上海县卷》中就有好几首提到,如“早晨起,老鸦叫,闻得娘病我心焦”。有意思的是,《上海方言词典》(1997版)和《苏州方言词典》(1998版)中都有“老鸦”词条,释义都是“乌鸦”,也不分“老、小”。可《吴方言词典》(1995版)和《上海话大词典》(2007版)又统统不收“老鸦”。
  出现望文生义当然同长期不使用这个词有关。除了“老鸦”,还有很多不常用的词会被换成“规范”用法。比如,现在不少编辑在编文稿时,会将“道地”改为“地道”;将形容高兴欢快的“眉花眼笑”改为“眉开眼笑”。因此,当我有一回看到“笔会”刊发文章中出现“挑菜”一词时,真有眼前一亮之感。须知,这是个有序流传一千四五百年、现在却常要被改掉的词语啊。
  对“老鸦”一词的误解折射出当前方言的尴尬处境。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方言的忽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现在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对老词语理解的屡屡出错就是代价之一。那些连乡下不识字老人都懂的常用词语,现在不少高学历者不懂,甚至有的研究者也不懂,出现了错得离谱还自我感觉良好的怪现象。我就看到过有人将“次间”错释成“后厢房”;“橹人头”错写成“橹捻头”,且不知道还有必须与“橹人头”配套才能摇船的“橹脐”等的例子。
  真正的方言还保存在农村。那些听起来很土的发音,可能是某个古音的遗存,那些现代人不懂的词语,其源头却可追溯到几百年前甚至更远。我曾在一篇论文中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我们这代人再不做或再不做好方言老词语的收集、整理这件事,“那么有很多老词真的要变成谁也不理解的死词,50年100年后的人们要像考证甲骨文那样对待它了”,看来并非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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