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盎字丝。其父楚人也,故为群盗,徙安陵。高后时,盎为吕禄舍人。孝文即位,盎兄哙任盎为郎中。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盎进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是时绛侯为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相与共诛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已而绛侯望盎曰:“吾与汝兄善,今兒乃毁我!”盎遂不谢。及绛侯就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征系请室,诸公莫敢为言,唯盎明绛侯无罪。绛侯得释,盎颇有力。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可適削地。”上弗许。淮南王益横。谋反发觉,上征淮南王,迁之蜀,槛车传送。盎时为中郎将,谏曰:“陛下素骄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有如遇霜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大弗能容,有杀弟名,奈何?”上不听,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盎入,顿首请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行三,此不足以毁名。”上曰:“吾高世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修之,过曾参远矣。诸吕用事,大臣颛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乘传,驰不测渊,虽贲、育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乡让天子者三,南乡让天子者再。夫许由一让,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宿卫不谨,故病死。”于是上乃解,盎繇此名重朝廷。 盎常引大体慷慨。宦者赵谈以数幸,常害盎,盎患之。盎兄子种为常侍骑,谏盎曰:“君众辱之,后虽恶君,上不复信。”于是上朝东宫,赵谈骖乘,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之余共载!”于是上笑,下赵谈。谈泣下车。 上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盎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言曰:“臣闻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聘六飞,驰不测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其在禁中,常同坐。及坐,郎署长布席,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起,起。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以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则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独不见‘人豕’乎?”于是上乃说,入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然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迁齐相,徒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久,国多奸,今丝欲刻治,彼不上书告君,则利剑刺君矣。南方卑湿,丝能日饮,亡何,说王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脱。”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盎还,愧其吏,乃之丞相舍上谒,求见丞相。丞相良久乃见。因跪曰:“愿请间。”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之,吾且奏之;则私,吾不受私语。”盎即起说曰:“君为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丞相曰:“不如。”盎曰:“善,君自谓弗如。夫陈平、绛侯辅翼高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刘氏;君乃为材官蹶张,迁为队帅,积功至淮阳守,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且陛下从代来,每朝,郎官者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不可用,置之;言可采,未尝不称善。何也?欲以致天下贤英士大夫,日闻所不闻,以益圣。而君自闭箝天下之口,而日益愚。夫以圣主责愚相,君受祸不久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人,乃不知,将军幸教。”引与入坐,为上客。 盎素不好晁错,错所居坐,盎辄避;盎所居坐,错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及孝景即位,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吴、楚反闻,错谓丞史曰:“爰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谋。”错犹与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婴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见,竟言吴所以反,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可罢。上拜盎为泰常,窦婴为大将军。两人素相善。是时,诸陵长安中贤大夫争附两人。车骑随者日数百乘。 及晁错已诛,盎以泰常使吴。吴王欲使将,不肯。欲杀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围守盎军中。初,盎为吴相时,从史盗私盎侍兒。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人有告从史,“君知女与侍者通”,乃亡去。盎驱自追之,遂以侍者赐之,复为从史。及盎使吴见守,从史适在守盎校为司马,乃悉以其装赍买二石醇醪,会天寒,士卒饥渴,饮醉西南陬卒,卒皆卧。司马夜引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吴王期旦日斩君。”盎弗信,曰:“何为者?”司马曰:“臣故为君从史盗侍兒者也。”盎乃惊,谢曰:“公幸有亲,吾不足累公。”司马曰:“君疵去,臣亦且亡,辟吾亲,君何患!”乃以刀决帐,道从醉卒直出。司马与分背。盎解节旄怀之,屐步行七十里,明,见梁骑,驰去,遂归报。 吴、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以盎为楚相。尝上书,不用。盎病免家居,与闾里浮湛,相随行斗鸡走狗。雒阳剧孟尝过盎,盎善待之。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将军何自通之?”盎曰:“剧孟虽博徒,然母死,客送丧车千余乘,此亦有过人者。且缓急人所有。夫一旦叩门,不以亲为解,不以在亡为辞,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今公阳从数骑,一旦有缓急,宁足恃乎!”遂骂富人,弗与通。诸公闻之,皆多盎。 盎虽居家,景帝时时使人问筹策。梁王欲求为嗣,盎进说,其后语塞。梁王以此怨盎,使人刺盎。刺者至关中,问盎,称之皆不容口。乃见盎曰:“臣受梁王金刺君,君长者,不忍刺君。然后刺者十余曹,备之!”盎心不乐,家多怪,乃之棓生所问占。还,梁刺客后曹果遮刺杀盎安陵郭门外。 晁错,颍川人也。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生所,与雒阳宋孟及刘带同师。以文学为太常掌故。 错为人峭直刻深。孝文时,天下亡治《尚书》者,独闻齐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迁博士。又上书言:“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故人主知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则群臣畏服矣;知所以听言受事,则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万民,则海内必从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则臣子之行备矣:此四者,臣窃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议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为也,臣之愚,诚以为不然。窃观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庙而劫杀于其臣者,皆不知术数者也。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者,不问书说也。夫多诵而不知其说,所谓劳苦而不为功。臣窃观皇太子材智高奇,驭射技艺过人绝远,然于术数未有所守者,以陛下为心也。窃愿陛下幸择圣人之术可用今世者,以赐皇太子,因时使太子陈明于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是时匈奴强,数寇边,上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曰: 臣闻汉兴以来,胡虏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高后时再入陇西,攻城屠邑,驱略畜产;其后复入陇西,杀吏卒,大寇盗。窃闻战胜之威,民气百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自高后以来,陇西三困于匈奴矣,民气破伤,亡有胜意。今兹陇西之吏,赖社稷之神灵,奉陛下之明诏,和辑士卒,底厉其节,起破伤之民以当乘胜之匈奴,用少击众,杀一王,败其众而大有利。非陇西之民有勇怯,乃将吏之制巧拙异也。故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心。”繇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沟,渐车之水,山林积石,经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平陵相远,川谷居间,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当一。两陈相近,平地浅草,可前可后,此长戟之地也,剑楯三不当一。萑苇竹萧,草木蒙茏,枝叶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长戟二不当一。曲道相伏,险厄相薄,此剑楯之地也,弓弩三不当一。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勤卒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亡矢同;中不能入,与亡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矛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虽然,兵,匈器;战,危事也。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卬之间耳。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于万全。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传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臣错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财择。 文帝嘉之,乃赐错玺书宠答焉,曰:“皇帝问太子家令:上书言兵体三章,闻之。书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今则不然。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在于此。使夫不明择于不狂,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 错复言守边备塞、劝农力本,当世急务二事,曰: 臣闻秦时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杨粤,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夫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饮酪,其人密理,鸟兽毳毛,其性能寒。杨粤之地少阴多阳,其人疏理,鸟兽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发之不顺,行者深恐,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战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计为之也。故战胜守固则有拜爵之赏,攻城屠邑则得其财卤以富家室,故能使其众蒙矢石,赴汤火,视死如生。今秦之发卒也,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已也。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饮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如飞鸟走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以是观之,往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亩也。今使胡人数处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具蔺石,布渠答,复为一城其内,城间百五十岁。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为中周虎落。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复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赐高爵,复其家。予冬夏衣,廪食,能自给而止。郡县之民得买其爵,以自增至卿。其亡夫若妻者,县官买与之。人情非有匹敌,不能久安其处。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错复言: 陛下幸募民相徒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募而劝往矣。臣闻古之徙远方以实广虚也,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审其土地之宜,观其草木之饶,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为筑室,家有一堂二内,门户之闭,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正定于外。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欢爱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所徙之民非壮有材力,但费衣粮,不可用也;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愚臣亡识,唯陛下财察。 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诏之,曰: 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贤士,施及方外,四极之内,舟车所至,人迹所及,靡不闻命,以辅其不逮;近者献其明,远者通厥聪,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长楙。高皇帝亲除大害,去乱从,并建豪英,以为官师,为谏争,辅天子之阙,而翼戴汉宗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方内以安,泽及四夷。今朕获执天子之正,以承宗庙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烛,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闻也。故诏有司、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帅其志,以选贤良明于国家之大体,通于人事之终始,及能直言极谏者,各有人数,将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当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亲谕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四者之阙,悉陈其志,毋有所隐。上以荐先帝之宗庙,下以兴愚民之休利,著之于篇,朕亲览焉,观大夫所以佐朕,至与不至。书之,周之密之,重之闭之。兴自朕躬,大夫其正论,毋枉执事。乌乎,戒之!二三大夫其帅志毋怠!” 错对曰: 平阳侯臣窋、汝阴侯臣灶、颍阴侯臣何、廷尉臣宜昌、陇西太守臣昆邪所选贤良太子家令臣错昧死再拜言:臣窃闻古之贤主莫不求贤以为辅翼,故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先,大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齐桓得管子而为五伯长。今陛下讲于大禹及高皇帝之建豪英也,退托于不明,以求贤良,让之至也。臣窃观上世之传,若高皇帝之建功业,陛下之德厚而得贤佐,皆有司之所览,刻于玉版,藏于金匮,历之春秋,纪之后世,为帝者祖宗,与天地相终。今臣窋等乃以臣错充赋,甚不称明诏求贤之意。臣错草茅臣,亡识知,昧死上愚对,曰: 诏策曰“明于国家大体”,愚臣窃以古之五帝明之。臣闻五帝神对,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处于法官之中,明堂之上;动静上配天,下顺地,中得人。故众生之类亡下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载也;烛以光明,亡偏异也;德上及飞鸟,下至水虫草木诸产,皆被其泽。然后阴阳调,四时节,日月光,风雨时,膏露降,五谷熟,袄孽灭,贼气息,民不疾疫,河出图,洛出书,神龙至,凤鸟翔,德泽满天下,灵光施四海。此谓配天地,治国大体之功也。 诏策曰“通于人事终始”,愚臣窃以古之三王明之。臣闻三王臣主俱贤,故合谋相辅,计安天下,莫不本于人情。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而不伤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节其力而不尽也。其为法令也,合于人情而后行之;其动众使民也,本于人事然后为之。取人以己,内恕及人。情之所恶,不以强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乐其政,归其德,望之若父母,从之若流水;百姓和亲,国家安宁,名位不失,施及后世。此明于人情终始之功也。 诏策曰“直言极谏”,愚臣窃以五伯之臣明之。臣闻五伯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五伯之佐之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诬,奉法令不容私,尽心力不敢矜,遭患难不避死,见贤不居其上,受禄不过其量,不以亡能居尊显之位。自行若此,可谓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伤众而为之机陷也,以之兴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乱也。其行赏也,非虚取民财妄予人也,以劝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赏厚,功少者赏薄。如此,敛民财以顾其功,而民不恨者,知与而安己也。其行罚也,非以忿怒妄诛而从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国者也。故罪大者罚重罪小者罚轻。如此,民虽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罚之至,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谓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请而更之,不以伤民;主行之暴者,逆而复之,不以伤国。救主之失,补主之过,扬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内亡邪辟之行,外亡骞污之名。事君若此,可谓直言极谏之士矣。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诸侯,功业甚美,名声章明。举天下之贤主,五伯与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极谏补其不逮之功也。今陛下人民之众,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势,万万于五伯,而赐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识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 诏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愚臣窃以秦事明之。臣闻秦始并天下之时,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然功力不迟者,何也?地形便,山川利,财用足,民利战。其所与并者六国,六国者,臣主皆不肖,谋不辑,民不用,故当此之时,秦最富强。夫国富强而邻国乱者,帝王之资也,故秦能兼六国,立为天子。当此之时,三王之功不能进焉。及其末涂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谗贼;宫室过度,耆欲亡极,民力罢尽,赋敛不节;矜奋自贤,群臣恐谀,骄溢纵恣,不顾患祸;妄赏以随喜意,妄诛以快怒心,法令烦,刑罚暴酷,轻绝人命,身自射杀;天下寒心,莫安其处。奸邪之吏,乘其乱法,以成其威,狱官主断,生杀自恣。上下瓦解,各自为制。秦始乱之时,吏之所先侵者,贫人贱民也;至其中节,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涂,所侵者宗室大臣也。是故亲疏皆危,外内咸怨,离散逋逃,人有走心。陈胜先倡,天下大溃,绝祀亡世,为异姓福。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宁之祸也。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万民,绝秦之迹,除其乱法;躬亲本事,废去淫末;除苛解娆,宽大爱人;肉刑不用,罪人亡帑;非谤不治,铸钱者除;通关去塞,不孽诸侯;宾礼长老,爱恤少孤;罪人有期,后宫出嫁;尊赐孝悌,农民不租;明诏军师,爱士大夫;求进方正,废退奸邪;除去阴刑,害民者诛;忧劳百姓,列侯就都;亲耕节用,视民不奢。所为天下兴利除害,变法易故,以安海内者,大功数十,皆上世之所难及,陛下行之,道纯德厚,元元之民幸矣。 诏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当之。 诏策曰“悉陈其志,毋有所隐”,愚臣窃以五帝之贤臣明之。臣闻五帝其臣莫能及,则自亲之;三王臣主俱贤,则共忧之;五伯不及其臣,则任使之。此所以神明不遗,而贤圣不废也,故各当其世而立功德焉。传曰“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待,能明其世者谓之天子”,此之谓也。窃闻战不胜者易其地,民贫穷者变其业。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资财不下五帝,临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盗贼不衰,边境未安,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亲,而待群臣也。今执事之臣皆天下之选已,然莫能望陛下清光,譬之犹五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亲,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窃恐神明之遗也。日损一日,岁亡一岁,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于天下,以传万世,愚臣不自度量,窃为陛下惜之。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惟陛下财择。 时,贾谊已死,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繇是迁中大夫。错又言宜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孝文虽不尽听,然奇其材。当是时,太子善错计策,爰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 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内史府居太上庙堧中,门东出,不便,错乃穿门南出,凿庙堧垣。丞相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错闻之,即请间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上曰:“此非庙垣,乃堧中垣,不致于法。”丞相谢。罢朝,因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固误。”丞相遂发病死。错以此愈贵。 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繇此与错有隙。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让多怨,公何为也?”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 后十余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会窦婴言爰盎,诏召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上问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盎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吴所诱,皆亡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错。错趋避东箱,甚恨。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適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名为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谢天下。”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乃拜盎为泰常,密装治行。 后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慰欧劾奏错曰:“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庙,天下所当共诛。今御史大夫错议曰:‘兵数百万,独属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临兵,使错居守。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不称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亡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臣请论如法。”制曰:“可。”错殊不知。乃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为将。还,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怒天下之士箝口不敢复言矣。”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划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邓公,成固人也,多奇计。建元年中,上招贤良,公卿言邓先。邓先时免,起家为九卿。一年,复谢病免归。其子章,以修黄、老言显诸公间。 赞曰:爰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慷慨。遭孝文初立,资适逢世。时已变易,及吴壹说,果于用辩,身亦不遂。晁错锐于为国远虑,而不见身害。其父睹之,经于沟渎,亡益救败,不如赵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错虽不终,世哀其忠。故论其施行之语著于篇。 師古曰:「鼂,古朝字,其下作朝,蓋通用耳。」 爰盎字絲。其父楚人也,師古曰:「盎音一浪反。」故為羣盜,師古曰:「群盜者,群衆相隨而為盜也。」徙安陵。高后時,盎為呂祿舍人。孝文即位,盎兄噲任盎為郎中。如淳曰:「盎為兄所保任,故得為郎中也。」 絳侯為丞相,朝罷趨出,意得甚。師古曰:「意甚自得也。」上禮之恭,常目送之。盎進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絳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與在,主亡與亡。如淳曰:「人主在時,與共治在時之事;人主雖亡,其法度存,當奉行之。高祖誓非劉氏不王,而勃等聽王諸呂,是從生主之欲,不與亡者也。」方呂后時,諸呂用事,擅相王,劉氏不絕如帶。師古曰:「言微細也。」是時絳侯為太尉,本兵柄,師古曰:「執兵權之本。」弗能正。呂后崩,大臣相與共誅諸呂,太尉主兵,適會其成功,所謂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驕主色,師古曰:「如,似也。」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師古曰:「莊,嚴也。」丞相益畏。已而絳侯望盎曰:師古曰:「望,責怨之也。」「吾與汝兄善,今兒迺毀我!」盎遂不謝。 及絳侯就國,人上書告以為反,徵繫請室,師古曰:「請室,獄也,解在賈誼傳。」諸公莫敢為言,唯盎明絳侯無罪。絳侯得釋,盎頗有力。絳侯迺大與盎結交。 淮南厲王朝,殺辟陽侯,師古曰:「自國入朝而殺之。」居處驕甚。盎諫曰:「諸侯太驕必生患,可適削地。」師古曰:「適讀曰讁。」上弗許。淮南王益橫。師古曰:「橫音胡孟反。」謀反發覺,上徵淮南王,遷之蜀,檻車傳送。盎時為中郎將,諫曰:「陛下素驕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為人剛,有如遇霜露行道死,陛下竟為以天下大弗能容,有殺弟名,奈何?」上不聽,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聞,師古曰:「雍是扶風雍縣也。聞,聞於天子也。」上輟食,師古曰:「輟,止也。」哭甚哀。盎入,頓首請辠。師古曰:「自責以不強諫也。」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寬,此往事,豈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行三,此不足以毀名。」上曰:「吾高世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時,太后甞病,三年,陛下不交睫解衣,師古曰:「睫,目旁毛也。交睫,謂睡寐也。睫音接。」湯藥非陛下口所甞弗進。夫曾參以布衣猶難之,今陛下親以王者脩之,過曾參遠矣。諸呂用事,大臣顓制,師古曰:「顓與專同。」然陛下從代乘六乘傳,馳不測淵,鄭氏曰:「大臣亂,乘傳而赴之,故曰不測淵。」雖賁育之勇不及陛下。孟康曰:「孟賁、夏育,皆古勇士也。」陛下至代邸,西鄉讓天子者三,南鄉讓天子者再。師古曰:「鄉讀曰嚮。」夫許由一讓,師古曰:「許由,古高士也。堯讓天下於由,由不受也。」陛下五以天下讓,過許由四矣。且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宿衞不謹,故病死。」於是上迺解,盎繇此名重朝廷。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盎常引大體忼慨。宦者趙談以數幸,常害盎,盎患之。盎兄子種為常侍騎,諫盎曰:「君衆辱之,後雖惡君,師古曰:「惡謂譖毀之,言其過惡。」上不復信。」於是上朝東宮,趙談驂乘,盎伏車前曰:「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豪英。今漢雖乏人,陛下獨奈何與刀鋸之餘共載!」於是上笑,下趙談。談泣下車。 上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盎?轡。師古曰:「?與擥同。」上曰:「將軍怯邪?」盎言曰:「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師古曰:「言富人之子則自愛也。垂堂,謂坐堂外邊,恐墜墮也。」百金之子不騎衡,如淳曰:「騎,倚也。衡,樓殿邊欄楯也。」師古曰:「騎謂跨之耳,非倚也。」聖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騁六飛,如淳曰:「六馬之疾若飛也。」馳不測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從。其在禁中,常同坐。師古曰:「同坐,謂所坐之處高下齊同,無差等也。」及坐,郎署盎引郤慎夫人坐。蘇林曰:「郎署,上林中直衞之署也。」如淳曰:「盎時為中郎將,天子幸署,豫設供帳待之,故得卻慎夫人坐也。」師古曰:「卻謂退而卑之也。坐音材卧反。」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旣以立后,慎夫人迺妾,妾主豈可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則厚賜之。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也。獨不見『人豕』乎?」張晏曰:「戚夫人也。」於是上迺說,師古曰:「說讀曰悅。」入語慎夫人。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然盎亦以數直諫,不得乆居中。調為隴西都尉,師古曰:「調,選也,音徒釣反。」仁愛士卒,士卒皆爭為死。遷齊相,徙為吳相。辭行,種謂盎曰:「吳王驕日乆,國多姦,今絲欲刻治,如淳曰:「種稱叔父字曰絲。」彼不上書告君,則利劔刺君矣。南方卑溼,絲能日飲,亡何,說王毋反而已。師古曰:「無何,言更無餘事。」如此幸得脫。」盎用種之計,吳王厚遇盎。 盎告歸,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車拜謁,丞相從車上謝。盎還,媿其吏,師古曰:「慚不見禮也。」乃之丞相舍上謁,師古曰:「上謁,若今通名也。」求見丞相。丞相良乆乃見。因跪曰:「願請閒。」師古曰:「欲因間隙,私有所白也。」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與長史掾議之,吾且奏之;則私,吾不受私語。」盎即起說曰:「君為相,自度孰與陳平、絳侯?」師古曰:「度,計量也。與猶如也。」丞相曰:「不如。」盎曰:「善,君自謂弗如。夫陳平、絳侯輔翼高帝,定天下,為將相,而誅諸呂,存劉氏;君迺為材官蹶張,遷為隊帥,如淳曰:「隊帥,軍中小官。」師古曰:「帥音所類反。」積功至淮陽守,非有竒計攻城野戰之功。且陛下從代來,每朝,郎官者上書疏,未甞不止輦受。其言不可用,置之;言可采,未甞不稱善。何也?欲以致天下賢英士大夫,日聞所不聞,師古曰:「日日得聞異言也。」以益聖。而君自閉箝天下之口,師古曰:「箝,籋也,音其炎反。」而日益愚。夫以聖主責愚相,君受禍不乆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人,迺不知,將軍幸敎。」引與入坐,為上客。 盎素不好鼂錯,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甞同堂語。及孝景即位,鼂錯為御史大夫,使吏案盎受吳王財物,抵辠,詔赦以為庶人。吳楚反聞,師古曰:「聞,聞於天子。」錯謂丞史曰:如淳曰:「百官表御史大夫有兩丞。丞史,丞及史也。」「爰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如淳曰:「事未發之時,治之乃有所絕也。」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如淳曰:「盎大臣,不宜有姦謀。」錯猶與未決。師古曰:「與讀曰豫。」人有告盎,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願至前,師古曰:「至天子之前也。」口對狀。嬰入言,上迺召盎。盎入見,竟言吳所以反,獨急斬錯以謝吳,吳可罷。上拜盎為泰常,竇嬰為大將軍。兩人素相善。是時,諸陵長安中賢大夫爭附兩人,車騎隨者日數百乘。 及鼂錯已誅,盎以泰常使吳。吳王欲使將,不肯。欲殺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圍守盎軍中。初,盎為吳相時,從史盜私盎侍兒。文穎曰:「婢也。」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人有告從史,「君知女與侍者通」,迺亡去。盎驅自追之,師古曰:「驅馳而追,言疾速。」遂以侍者賜之,復為從史。及盎使吳見守,從史適在守盎校為司馬,師古曰:「為校中之司馬,所領士卒,正當守盎。」迺悉以其裝齎買二石醇醪,師古曰:「裝齎,謂所齎衣物自隨者也。醇者不雜,言其醲也。醪,汁滓合之酒也,音牢。」會天寒,士卒飢渴,飲醉西南陬卒,卒皆卧。師古曰:「陬,隅也。飲音於禁反。陬音子侯反,又音鄒。」司馬夜引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吳王期旦日斬君。」盎弗信,曰:「何為者?」司馬曰:「臣故為君從史盜侍兒者也。」盎乃驚,謝曰:「公幸有親,文穎曰:「言汝有親老。」吾不足絫公。」師古曰:「絫,古累字也,音力瑞反。」司馬曰:「君弟去,師古曰:「弟,但也。」臣亦且亡,辟吾親,如淳曰:「藏匿吾親,不使遇害也。」晉灼曰:「辟音避。」君何患!」迺以刀決帳,道從醉卒直出。師古曰:「於醉卒之處決帳而開,令通道得亡也。」司馬與分背。師古曰:「一時各去也。」盎解節旄懷之,如淳曰:「不欲令人見。」屐步行七十里,如淳曰:「著屐步行而逃亡。」明,見梁騎,馳去,遂歸報。文穎曰:「梁騎將擊吳楚者也。」師古曰:「遇梁軍之騎,遂因得脫,歸報天子。」 吳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陸侯禮為楚王,以盎為楚相。甞上書,不用。盎病免家居,與閭里浮湛,師古曰:「湛讀曰沉。」相隨行鬬雞走狗。雒陽劇孟甞過盎,盎善待之。安陵富人有謂盎曰:「吾聞劇孟博徒,服虔曰:「博戲之徒也。」將軍何自通之?」盎曰:「劇孟雖博徒,然母死,客送喪車千餘乘,此亦有過人者。且緩急人所有。師古曰:「凡人在生,不能無緩急之事。」夫一旦叩門,不以親為解,張晏曰:「不語云親不聽也。」臣瓚曰:「凡人之於赴難濟厄,多以有父母為解,而孟兼行之。」師古曰:「瓚說是也。解者,若今言分疏矣。」不以在亡為辭,師古曰:「或實在家,而辭云不在。」天下所望者,獨季心、劇孟。文穎曰:「心,季布弟也。」今公陽從數騎,鄧展曰:「陽,外也。」晉灼曰:「陽猶常也。」師古曰:「鄧說是也。」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遂罵富人,弗與通。諸公聞之,皆多盎。師古曰:「多猶重。」 盎雖居家,景帝時時使人問籌策。梁王欲求為嗣,盎進說,其後語塞。師古曰:「塞,不行也。」梁王以此怨盎,使人刺盎。刺者至關中,問盎,稱之皆不容口。師古曰:「稱美其德,口不能容也。」迺見盎曰:「臣受梁王金刺君,君長者,不忍刺君。然後刺者十餘曹,如淳曰:「曹,輩也。」備之!」盎心不樂,家多怪,迺之棓生所問占。蘇林曰:「音桮。」文穎曰:「音陪,秦時賢士善術者也。」師古曰:「蘇音文說是。」還,梁刺客後曹果遮刺殺盎安陵郭門外。 鼂錯,潁川人也。晉灼曰:「音厝置之厝。」師古曰:「據申屠嘉傳序云『責通請錯,匪躬之故』,以韻而言,晉音是也。潘岳西征賦乃讀為錯雜之錯,不可依也。」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生所,師古曰:「軹縣之儒生姓張名恢,錯從之受申商法也。」與雒陽宋孟及劉帶同師。以文學為太常掌故。應劭曰:「掌故,六百石吏,主故事。」 錯為人陗直刻深。師古曰:「陗字與峭同。峭謂峻陿也,音千笑反。」孝文時,天下亡治尚書者,獨聞齊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徵。迺詔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書稱說。師古曰:「稱師法而說其義。」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師古曰:「初為舍人,又為門大夫。」遷博士。又上書言:「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於萬世之後者,以知術數也。張晏曰:「術數,刑名之書也。」臣瓚曰:「術數謂法制,治國之術也。」師古曰:「瓚說是也。公孫弘云『擅生殺之力,通壅塞之途,權輕重之數,論得失之道,使遠近情偽必見於上,謂之術。』此與錯所言同耳。」故人主知所以臨制臣下而治其衆,則羣臣畏服矣;知所以聽言受事,則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萬民,則海內必從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則臣子之行備矣:此四者,臣竊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議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為也,師古曰:「言何用知事。」臣之愚,誠以為不然。竊觀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廟而劫殺於其臣者,皆不知術數者也。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不問書說也。師古曰:「說謂所說之義也。」夫多誦而不知其說,所謂勞苦而不為功。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竒,馭射伎蓺過人絕遠,然於術數未有所守者,以陛下為心也。張晏曰:「若伯魚須仲尼敎,乃讀詩書也。」竊願陛下幸擇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因時使太子陳明於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於是拜錯為太子家令。臣瓚曰:「茂陵中書太子家令秩八百石。」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師古曰:「言其一身所有皆是智筭,若囊橐之盛物也。」 是時匈奴彊,數寇邊,上發兵以禦之。錯上言兵事,曰: 臣聞漢興以來,胡虜數入邊地,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高后時再入隴西,攻城屠邑,??略畜產;師古曰:「??與驅同。」其後復入隴西,殺吏卒,大寇盜。竊聞戰勝之威,民氣百倍;師古曰:「益奮厲也。」敗兵之卒,沒世不復。師古曰:「永挫折也。」自高后以來,隴西三困於匈奴矣,民氣破傷,亡有勝意。今茲隴西之吏,賴社稷之神靈,奉陛下之明詔,和輯士卒,底厲其節,師古曰:「輯與集同。底與砥同。」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匈奴,用少擊衆,殺一王敗其衆,而法曰大有利。非隴西之民有勇怯,迺將吏之制巧拙異也。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繇此觀之,師古曰:「繇讀與由同。」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 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師古曰:「合刃,謂交兵。」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師古曰:「漸讀曰瀸,謂浸也,音子廉反。」山林積石,經川丘阜,師古曰:「經川,常流之水也。大陸曰阜。」屮木所在,師古曰:「屮,古草字。」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師古曰:「曼衍,猶聯延也。屬,續也。衍音弋戰反。屬音之欲反。」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師古曰:「遠,離也。」川谷居閒,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陳相近,平地淺屮,可前可後,此長戟之地也,劔楯三不當一。萑葦竹蕭,師古曰:「萑,薍也。葦,葭也。蕭,蒿也。萑音完。」木蒙蘢,支葉茂接,師古曰:「蒙蘢,覆蔽之貌也。蘢音來東反。」此矛鋋之地也,師古曰:「鋋,鐵把短矛也,音上延反。」長戟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阸相薄,此劔楯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師古曰:「集,齊也。」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鼓之指相失,師古曰:「金,金鉦也。鼓所以進衆,金所以止衆也。」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應劭曰:「袒裼,肉袒也。」師古曰:「裼音錫。」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亡矢同;中不能入,與亡鏃同:師古曰:「鏃,矢鋒也,音子木反。」此將不省兵之禍也,師古曰:「省,視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聞小大異形,彊弱異埶,險易異備。師古曰:「易,平也,音弋豉反。」夫卑身以事彊,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師古曰:「彼我力均,不能相勝,則須連結外援共制之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師古曰:「不煩華夏之兵,使其同類自相攻擊也。」今匈奴地形技蓺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師古曰:「與猶如。」險道傾庂,師古曰:「庂,古側字。」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師古曰:「罷讀曰疲。」飢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師古曰:「易亦平也。突騎,言其驍銳可用衝突敵人也。」則匈奴之衆易橈亂也;師古曰:「撓,攪也,音火高反,其字從手。一曰,橈,曲也,弱也,音女敎反,其字從木。」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師古曰:「疏亦闊遠也。」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俱前,師古曰:「五人為伍,二伍為什。」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蘇林曰:「騶音馬驟之驟。」如淳曰:「騶,矢也。處平易之地可以矢相射也。」臣瓚曰:「材官,騎射之官也。射者騶發,其用矢者同中一的,言其工妙也。」師古曰:「騶謂矢之善者也。春秋左氏傳作菆字,其音同耳。材官,有材力者。騶發,發騶矢以射也。手工矢善,故中則同的。的謂所射之準臬也。蘇音失之矣。臬音牛列反,即謂橛也。」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孟康曰:「革笥,以皮作如鎧者被之。木薦,以木板作如楯。一曰,革笥若楯,木薦之以當人心也。」師古曰:「一說非也。笥音息嗣反。」下馬地鬬,劔戟相接,去就相薄,師古曰:「薄,迫也。」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師古曰:「給謂相連及。」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衆,以誅數萬之匈奴,衆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 雖然,兵,凶器;戰,危事也。以大為小,以彊為弱,在俛卬之間耳。師古曰:「言不知其術,則雖大必小,雖強必弱也。俛亦俯字。卬讀曰仰。」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服虔曰:「蹉跌不可復起也。」師古曰:「跌,足失據也。跌音徒結反。」則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衆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師古曰:「輯與集同也。」以陛下之明約將之。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當表裏,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衆,張晏曰:「衡音橫。」師古曰:「衡即橫耳,無勞借音。」此萬全之術也。 傳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財擇。師古曰:「財與裁同也。」 文帝嘉之,乃賜錯璽書寵荅焉,曰:「皇帝問太子家令:上書言兵體三章,聞之。李竒曰:「三者,得地形,卒服習,器用利。」書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今則不然。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於此。使夫不明擇於不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 錯復言守邊備塞,勸農力本,當世急務二事,曰: 臣聞秦時北攻胡貉,築塞河上,師古曰:「貉音莫客反。」南攻楊粵,張晏曰:「楊州之南越也。」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衞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埶,戰則為人禽,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文穎曰:「土地寒故也。」食肉而飲酪,其人密理,鳥獸毳毛,師古曰:「密理,謂其肌肉也。毳,細毛也。」其性能寒。師古曰:「能讀曰耐。此下能暑亦同。」楊粵之地少陰多陽,其人疏理,鳥獸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於邊,輸者僨於道。服虔曰:「僨,仆也。」如淳曰:「僨音奮。」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讁發之,名曰「讁戍」。先發吏有讁及贅壻、賈人,後以甞有市籍者,又後以大父母、父母甞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孟康曰:「秦時復除者居閭之左,後發役不供,復役之也。或云直先發取其左也。」師古曰:「閭,里門也。居閭之左者,一切皆發之,非謂復除也。解在食貨志。」發之不順,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計為之也。師古曰:「北謂敗退。」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故能使其衆蒙矢石,赴湯火,師古曰:「蒙,冒犯也。」視死如生。今秦之發卒也,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筭之復,師古曰:「復,復除也,音方目反。」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師古曰:「猛火曰烈,取以喻耳。」陳勝行戍,至於大澤,為天下先倡,師古曰:「倡讀曰唱。」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師古曰:「著音直略反。」其埶易以擾亂邊竟。師古曰:「竟讀曰境。」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飲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如飛鳥走獸於廣壄,師古曰:「壄,古野字。」美草甘水則止,草盡水竭則移。以是觀之,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也。師古曰:「畝,古畝字也。南畝,耕種之處也。」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纔至,李竒曰:「纔音裁。」師古曰:「纔,淺也,猶言僅至也。他皆類此。」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胡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師古曰:「更謂易代也,音庚,又讀如本字。」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為之高城深塹,具藺石,布渠荅,服虔曰:「藺石,可投人石也。」蘇林曰:「渠荅,鐵疾藜也。」如淳曰:「藺石,城上雷石也。墨子曰:『城上二步一渠,立程長三尺,冠長十尺,臂長六尺;二步一荅,廣九尺,袤十二尺。』」師古曰:「藺石,如說是也。渠荅,蘇說是也。雷音來內反。」復為一城其內,城閒百五十步。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師古曰:「調謂筭度之也。緫計城邑之中令有千家以上也。調音徒釣反。」為中周虎落。鄭氏曰:「虎落者,外蕃也,若今時竹虎也。」蘇林曰:「作虎落於塞要下,以沙布其表,旦視其跡,以知匈奴來入,一名天田。」師古曰:「蘇說非也。虎落者,以竹篾相連遮落之也。」先為室屋,具田器,迺募辠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張晏曰:「募民有罪自首,除罪定輸作者也,復作如徒也。」臣瓚曰:「募有罪者及罪人遇赦復作竟其日月者,今皆除其罰,令居之也。」師古曰:「瓚說是也。復音扶目反。」不足,募以丁奴婢贖辠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迺募民之欲往者。皆賜高爵,復其家。師古曰:「復音方目反。」予冬夏衣,廩食,能自給而止。師古曰:「初徙之時,縣官且廩給其衣食,於後能自供贍乃止也。」郡縣之民得買其爵,以自增至卿。孟康曰:「食貨志所謂樂卿者也,朝位從卿而無職也。」師古曰:「孟說非也。樂卿武帝所置耳,錯之上書未得豫言之也。然二十等爵內無有卿名,蓋謂其等級同列卿者也。」其亡夫若妻者,縣官買予之。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乆安其處。塞下之民,祿利不厚,不可使乆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孟康曰:「謂胡人入為寇,驅收中國,能奪得之者,以半與之。」師古曰:「孟說非也。言胡人入為寇,驅略漢人及畜產,而它人能止得其所驅者,令其本主以半賞之。」縣官為贖其民。張晏曰:「得漢人,官為贖也。」師古曰:「此承上句之言,謂官為備價贖之耳。張說非也。」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師古曰:「言非以此事欲立德義於主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埶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如淳曰:「東方諸郡民不習戰鬬當戍邊者也。」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係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師古曰:「言發怨恨之人使行戍役也。」 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錯復言: 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如淳曰:「將,送也。或曰,將,資也。」甚大惠也。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師古曰:「稱,副也。」存卹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師古曰:「輯與集同。」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師古曰:「所以充實寬廣空虛之地。」相其陰陽之和,甞其水泉之味,審其土地之宜,觀其屮木之饒,然後營邑立城,製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為築室,家有一堂二內,門戶之閉,張晏曰:「二內,二房也。」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師古曰:「之,往也。」為置醫巫,以救疾病,以脩祭祀,男女有昏,師古曰:「昏謂婚姻配合也。」生死相卹,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張晏曰:「畜長,六畜也。」師古曰:「種樹謂桑果之屬。長音竹兩反。」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 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為伍,伍有長;十長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五百;服虔曰:「假音假借之假。五百,帥名也。」師古曰:「假,大也,音工雅反。」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師古曰:「有保護之能者也。今流俗書本護字作讓,妄改之耳。」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於射法,出則敎民於應敵。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正定於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師古曰:「各守其業也。」幼則同遊,長則共事。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驩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師古曰:「還讀曰旋。旋踵,回旋其足也。」所徙之民非壯有材力,但費衣粮,不可用也;雖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也。 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也,師古曰:「意,疑之也。」壹大治,則終身創矣。師古曰:「創,懲艾也,音初亮反。」欲立威者,始於折膠,蘇林曰:「秋氣至,膠可折,弓弩可用,匈奴常以為候而出軍。」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師古曰:「使之得勝,逞志氣而去。」後未易服也。愚臣亡識,唯陛下財察。 後詔有司舉賢良文學士,錯在選中。上親策詔之,曰: 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賢士,施及方外,師古曰:「施,延也,音弋豉反。」四極之內,舟車所至,人迹所及,靡不聞命,以輔其不逮;師古曰:「意所不及者,取其言以自輔也。」近者獻其明,遠者通厥聦,比善戮力,以翼天子。師古曰:「比,和也。翼,助也。比音頻寐反。」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長楙。師古曰:「楙,美也。」高皇帝親除大害,去亂從,師古曰:「從音子容反。亂從,謂禍亂之蹤跡也。一曰,亂謂作亂者,從謂合從者,若六國時為從者也。今書本從下或有順字,或有治字,皆非也,後人妄加之也。」並建豪英,以為官師,師古曰:「師,長也,各為一官之長也。字或作帥,音所類反。」為諫爭,輔天子之闕,而翼戴漢宗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方內以安,澤及四夷。今朕獲執天下之正,以承宗廟之祀,朕旣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故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師古曰:「主郡吏,謂郡守也。」各帥其志,以選賢良明於國家之大體,通於人事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各有人數,將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張晏曰:「三道,國體、人事、直言也。」師古曰:「二三大夫,緫謂當時受策者,非止錯一人焉。」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親諭朕志。師古曰:「諭,告也。」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師古曰:「永猶深也。惟,思也。」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毋有所隱。上以薦先帝之宗廟,下以興愚民之休利,著之于篇,師古曰:「休,美也。篇謂簡也。」朕親覽焉,觀大夫所以佐朕,至與不至。書之,周之密之,重之閉之。師古曰:「重音直龍反。」興自朕躬,師古曰:「言朕自發視之。」大夫其正論,毋枉執事。張晏曰:「毋為有司枉橈也。」烏虖,戒之!師古曰:「虖讀曰呼。」二三大夫其帥志毋怠! 錯對曰: 平陽侯臣窋、孟康曰:「曹窋,參子也。」汝陰侯臣竈、如淳曰:「夏侯嬰子也。」潁陰侯臣何、文穎曰:「灌嬰子。」廷尉臣宜昌、隴西太守臣昆邪服虔曰:「公孫昆邪也。」師古曰:「昆讀曰混,音下昆反。」所選賢良太子家令臣錯師古曰:「詔列侯九卿及郡守舉賢良,故錯為窋等所舉。」昧死再拜言:臣竊聞古之賢主莫不求賢以為輔翼,故黃帝得力牧而為五帝先,服虔曰:「力牧,黃帝之佐也。」大禹得咎繇而為三王祖,齊桓得筦子而為五伯長。師古曰:「筦字與管同。伯讀曰霸。」今陛下講于大禹及高皇帝之建豪英也,臣瓚曰:「講謂講議也。」退託於不明,以求賢良,師古曰:「自託不明,是謙退。」讓之至也。臣竊觀上世之傳,師古曰:「謂史傳。」若高皇帝之建功業,陛下之德厚而得賢佐,皆有司之所覽,刻於玉版,藏於金匱,歷之春秋,紀之後世,為帝者祖宗,與天地相終。今臣窋等迺以臣錯充賦,如淳曰:「猶言備數也。」臣瓚曰:「充賦,此錯之謙也,云如賦調也。」甚不稱明詔求賢之意。臣錯屮茅臣,亡識知,昧死上愚對,曰: 詔策曰「明於國家大體」,愚臣竊以古之五帝明之。臣聞五帝神聖,其臣莫能及,故自親事,師古曰:「親理萬機之務。」處于法宮之中,明堂之上;如淳曰:「法宮,路寢正殿也。」動靜上配天,下順地,中得人。故衆生之類亡不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載也;師古曰:「有根著地者皆載之也。著音直略反。」燭以光明,亡偏異也;師古曰:「燭,照也。」德上及飛鳥,下至水蟲草木諸產,皆被其澤。師古曰:「被音皮義反。」然後陰陽調,四時節,日月光,風雨時,膏露降,師古曰:「甘露凝如膏。」五穀孰,祅孽滅,賊氣息,民不疾疫,河出圖,洛出書,神龍至,鳳鳥翔,德澤滿天下,靈光施四海。此謂配天地,治國大體之功也。 詔策曰「通於人事終始」,愚臣竊以古之三王明之。臣聞三王臣主俱賢,故合謀相輔,計安天下,莫不本於人情。人情莫不欲壽,三王生而不傷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節其力而不盡也。其為法令也,合於人情而後行之;其動衆使民也,本於人事然後為之。取人以己,內恕及人。師古曰:「以己之心揆之於人也。」情之所惡,不以彊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樂其政,歸其德,望之若父母,從之若流水;百姓和親,國家安寧,名位不失,施及後世。師古曰:「施,延也,音弋豉反。」此明於人情終始之功也。 詔策曰「直言極諫」,愚臣竊以五伯之臣明之。師古曰:「伯讀曰霸。」臣聞五伯不及其臣,故屬之以國,任之以事。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五伯之佐之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誣,師古曰:「各察己之材用,不敢踰越而誣上。」奉法令不容私,盡心力不敢矜,師古曰:「矜謂自伐也。」遭患難不避死,見賢不居其上,受祿不過其量,不以亡能居尊顯之位。自行若此,可謂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傷衆而為之機陷也,孟康曰:「機,發也。陷,穽也。」以之興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亂也。其行賞也,非虛取民財妄予人也,以勸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賞厚,功少者賞薄。如此,斂民財以顧其功,師古曰:「顧,讎也,若今言雇賃也。」而民不恨者,知與而安己也。其行罰也,非以忿怒妄誅而從暴心也,師古曰:「從讀曰縱。」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國者也。故辠大者罰重,辠小者罰輕。如此,民雖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罰之至,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謂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請而更之,不以傷民;師古曰:「更,改也。」主行之暴者,逆而復之,不以傷國。師古曰:「謂逆主意而反還之,不令施行,致傷國也。復音扶目反。」救主之失,補主之過,揚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內亡邪辟之行,外亡騫汚之名。師古曰:「辟讀曰僻。騫,損也。汙,辱也。」事君若此,可謂直言極諫之士矣。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諸侯,功業甚美,名聲章明。舉天下之賢主,五伯與焉,師古曰:「與讀曰豫。」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極諫補其不逮之功也。今陛下人民之衆,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埶,萬萬於五伯,而賜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識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 詔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愚臣竊以秦事明之。臣聞秦始并天下之時,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師古曰:「臣亦不及三王之佐。」然功力不遟者,何也?地形便,山川利,財用足,民利戰。其所與並者六國,六國者,臣主皆不肖,謀不輯,師古曰:「輯與集同。輯,和也。」民不用,故當此之時,秦最富彊。夫國富彊而鄰國亂者,帝王之資也,故秦能兼六國,立為天子。當此之時,三王之功不能進焉。師古曰:「進,前也,言不在秦之前也。」及其末塗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讒賊;宮室過度,耆慾亡極,師古曰:「耆讀曰嗜。」民力罷盡,師古曰:「罷讀曰疲。」賦斂不節;矜奮自賢,群臣恐諛,張晏曰:「恐機發陷禍而為諂諛以求自全也。」師古曰:「此說非也。直為恐懼而為諂諛也。恐音丘勇反。」驕溢縱恣,不顧患禍;妄賞以隨喜意,妄誅以快怒心,法令煩憯,師古曰:「憯,痛也。言痛害於下。憯音千感反。」刑罰暴酷,輕絕人命,身自射殺;天下寒心,莫安其處。姦邪之吏,乘其亂法,以成其威,獄官主斷,生殺自恣。上下瓦解,各自為制。秦始亂之時,吏之所先侵者,貧人賤民也;至其中節,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塗,所侵者宗室大臣也。是故親疏皆危,外內咸怨,離散逋逃,人有走心。陳勝先倡,師古曰:「倡讀曰唱。」天下大潰,絕祀亡世,為異姓福。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寧之禍也。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萬民,如淳曰:「覆,蔭也。露,膏澤也。」絕秦之迹,除其亂法;躬親本事,廢去淫末;除苛解嬈,文穎曰:「嬈,煩繞也。」師古曰:「音如紹反。」寬大愛人;肉刑不用,辠人亡帑;師古曰:「謂除收帑相坐律。亡讀曰無。帑讀曰孥。」非謗不治,鑄錢者除;張晏曰:「除鑄錢之律,聽民得自鑄也。」師古曰:「非讀曰誹。」通關去塞,張晏曰:「文帝十二年,除關不用傳。」不孽諸侯;應劭曰:「接之以禮,不以庶孽畜之。」如淳曰:「孽,疑也。去關禁,明無疑於諸侯。」師古曰:「應說是。」賔禮長老,愛卹少孤;辠人有期,張晏曰:「早決之也。」晉灼曰:「刑法志云『罪人各以輕重不亡逃,有年而免』。滿其年,免為庶人也。」師古曰:「晉說是也。」後宮出嫁;尊賜孝悌,農民不租;張晏曰:「足用則除租也。」明詔軍師,愛士大夫;求進方正,廢退姦邪;除去陰刑,張晏曰:「宮刑也。」害民者誅;憂勞百姓,列侯就都;師古曰:「各就其國也。」親耕節用,視民不奢。師古曰:「視讀曰示。」所為天下興利除害,變法易故,以安海內者,大功數十,皆上世之所難及,陛下行之,道純德厚,元元之民幸矣。 詔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當之。 詔策曰「悉陳其志,毋有所隱」,愚臣竊以五帝之賢臣明之。臣聞五帝其臣莫能及,則自親之;三王臣主俱賢,則共憂之;五伯不及其臣,則任使之。此所以神明不遺,而賢聖不廢也,師古曰:「遺,棄也。不棄神明之德,不廢聖賢之名。」故各當其世而立功德焉。傳曰「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待,師古曰:「言各當其時務立功也。」能明其世者謂之天子」,此之謂也。竊聞戰不勝者易其地,民貧窮者變其業。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資財不下五帝,師古曰:「資,質也,謂天子之財質。」臨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盜賊不衰,邊竟未安,師古曰:「竟讀曰境。」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親,而待羣臣也。今執事之臣皆天下之選已,師古曰:「已,語終之辭。」然莫能望陛下清光,晉灼曰:「今之臣不能望見陛下之光景所及。」譬之猶五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親,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竊恐神明之遺也。師古曰:「言天子虛棄神明之德。」日損一日,歲亡一歲,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於天下,師古曰:「究,竟也。」以傳萬世,愚臣不自度量,竊為陛下惜之。昧死上狂惑屮茅之愚,臣言唯陛下財擇。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錯又言宜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竒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數請閒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堧中,師古曰:「堧者,內垣之外游地也,音人緣反。」門東出,不便,錯迺穿門南出,鑿廟堧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閒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迺堧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師古曰:「以所奏不當天子意,故謝。」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迺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師古曰:「支郡,在國之四邊者也。」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師古曰:「繇讀與由同。」錯所更令三十章,師古曰:「更,改也。」諸侯讙譁。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如淳曰:「錯為御史大夫,位三公也。」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師古曰:「讓,責也。」錯曰:「固也。師古曰:「言固當如此。」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鼂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後十餘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師古曰:「調謂計發之也,音徒釣反。」上問盎曰:「君甞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虖?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師古曰:「即,就也。」煑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虖?何以言其無能為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姦人,故相誘以亂。」錯曰:「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迺屏錯。錯趨避東箱,甚恨。上卒問盎,師古曰:「卒,竟也。」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師古曰:「分音扶問反。」今賊臣鼂錯擅適諸侯,師古曰:「適讀曰謫。」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乆曰:「顧誠何如,師古曰:「顧,念也。誠,實也。」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孰計之。」迺拜盎為泰常,密裝治行。 後十餘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尉??師古曰:「張??也,音區。」劾奏錯曰:「吳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廟,天下所當共誅。今御史大夫錯議曰:『兵數百萬,獨屬羣臣,不可信,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陛下不如自出臨兵,使錯居守。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鄧展曰:「徐、僮,臨淮二縣也。」錯不稱陛下德信,欲疏羣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亡臣子禮,大逆無道。錯當要斬,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巿。臣請論如法。」制曰:「可。」錯殊不知。迺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巿。師古曰:「誑云乘車案行巿中也。行音下更反。」錯衣朝衣斬東巿。師古曰:「朝衣,朝服也。」 錯已死,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為將。還,上書言軍事,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如淳曰:「道路從吳軍所來也。」師古曰:「道軍所來,即是從軍所來耳,無煩更說道路也。」聞鼂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為反數十歲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不在錯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復言矣。」師古曰:「拑音其炎反。」上曰:「何哉?」鄧公曰:「夫鼂錯患諸侯彊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畫始行,卒受大戮,師古曰:「卒,竟也。」內杜忠臣之口,師古曰:「杜,塞也。」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於是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迺拜鄧公為城陽中尉。 鄧公,成固人也,師古曰:「漢中之縣。」多竒計。建元年中,上招賢良,公卿言鄧先。師古曰:「鄧先,猶云鄧先生也。一曰,先者其名也。」鄧先時免,起家為九卿。一年,復謝病免歸。其子章,以脩黃老言顯諸公閒。 贊曰:爰盎雖不好學,亦善傅會,張晏曰:「因宜附著合會之。」仁心為質,引義忼慨。遭孝文初立,資適逢世。張晏曰:「資,財也,適值其世,得騁其才。」時已變易,張晏曰:「謂景帝。」及吳壹說,果於用辯,師古曰:「謂殺鼂錯也。」身亦不遂。鼂錯銳於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其父睹之,經於溝瀆,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人莫之知。』故贊引之云。」亡益救敗,不如趙母指括,以全其宗。張晏曰:「趙奢卒,趙使趙括為將,其母言之趙王曰:『願王易括。』王不許。母要王:『括有罪,願不坐。』王許之。後括果敗於長平,以母前約故,卒得不坐。」悲夫!錯雖不終,世哀其忠。故論其施行之語著于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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