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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当代草书

 鸿墨轩3dec 2013-11-10

阅读当代草书

草书在当代的现状并不容乐观,不是我们总是悲观主义者,而是因为草书已经“草”不起来了。我们有我们时代的草书特色,是不容置疑的。我们回望我们草书史上的出类拨萃者时,大概也不会错吧。如果说张芝、索靖作为草书最早的集大成者具有典范的开拓性的话,汉代简牍、魏晋残纸断砖、敦煌遗书的草书就在自由的天空畅漾,充满瑰奇、神秘和自在,显得悠然自得,闲云野鹤。如果说张旭、怀素被称为草圣,看他们的书迹仍然显得秩序井然,了然于胸,理性、惯性充斥其间,格调和境界当然使我们望尘莫及,称其为狂草多少有点名不属实,傅山、徐渭的草书,才使我们看到了一种超然物外的得意忘形和目空一切,草书,特别令多少书家醉心的狂草才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些草书史上的巅峰在,我们不能不视而不见,也不能不时时拿他们做比照,这也许就是历史,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淌着。
对于书法,线条与空间永远是她的血脉和精神,由此才能塑造出她的格调和境界。当代草书最使人耿耿于怀的就是线条的质量太差,线条的包容性和内涵十分欠缺,线条分割空间缺少美学价值,线条和空间双重的苍白使当代草书没有多少可读性,缺少草书应有的纯粹性和时代特征,草书似乎在一种被俗化、歪曲的道上行走着:线条普遍显得靡弱、简单,缺少内在的涵量,缠绕、映带成了草书的代名词,由此而生成的空间就可想而知了。空间不再有空灵性、动感和开放性,线条和线条分割的空间显得极为凌乱、拖沓,缺少敏捷和灵动,缺少气韵的贯通。我一直认为空间的开放性和不确定性是草书至上的原则,只有这样,草书才能纵横驰骋,飞扬流动,才能草起来,才能有意气奋发和风狂雨骤,才能涤人心智,激人灵感,发人感慨,动人心魄。
草书没有丰富、娴熟的技巧不行,但这些技巧都是为草书的抒情达意服务的。当代草书的两难处境在于:得技巧者宣扬技巧,或根本不知技巧的用处,纯粹表现技巧,作品连起码的“气”、“韵”、“精神”都没有。懂抒情者,又无视技法,纯粹以抒情为借口横涂竖抹,表面看似激情飞扬,却在张扬飞舞的线条中丧失了草书应有的内涵和情愫,情不知何寄。在关于汉字字形的认识上,一部分作者拘于汉字字型,笔笔清楚,怕被别人认不出来,一部分作者又把汉字肆意而无端地扭曲。最为常见的是草书家在单字线条上有出色的表现而在整体线条的组合上欠缺丰富和深刻,而另一些草书家在字形的把握和空间组合上有良好的表现而在线条的质量和律动上显得捉襟见肘。很大一部分作者不善于用线条表达情感,线条在作品中的“述说”能力不强,作者的真情实意无法在线条中得到显现。在关注线条外形轮廓的变化也忽视了线条本身内在墨色、力量的变化,线条飘浮和平直的较普遍。
如果说草书分为章草、小草、大草(狂草)的话,在今日中国书坛,章草只有少数极个别人中间断断续续地为继着,如果说水平,可以说有其独有的时代特征,但高水平的章草尚未失去章草古有的大气、霸气、厚气,如果说得其精神者,在草书中大概只有章草最得草书精神了。写小草的人,在草书中是最多的,甚至可以说在整个书坛写小草的人的队伍也十分庞大,小草只因介于行书与大草之间,在字形上可以说比较容易把握,可以“了草”地以较慢的速度完成,有相对比较充裕的时间形成线条和字形,对过程可以作临时的调整。小草的特征使当代一大批书写者趋之若鹜,甚至认为小草即是草书的全部,所以,在书法界司空见惯的是谁能写几笔草书就被别人捧为草书大家,还可以将古人形容狂草的诸多文字一古脑地往此人身上堆,久而久之,人们也就真的以为此人就是草书大家了。客观地讲,今日书坛小草写的很好的人大有人在,特别是有一批年轻的书家,在小草的传统继承上,八面出击,多方吸收营养,不论什么草书遗迹,都可以打破常规和正统,只要有学习借鉴价值,一概借鉴,小草的风格面目也显得十分丰富。当代小草在线条的外在形式和样式上,可以说极其丰富多彩,在字形结构上也极尽变化之能事,形式丰富,样式翻新,结构新奇,可以说是当代小草的最大特色。但小草存在有待加强的方面,那就是线条的质量不能尽如人意,在一些知名的小草书家那里,线条内在的质感不够,线条缺少圆浑的立体感,线条的内蕴不够,线条总是在细微的小的外形轮廓上做着变化,而线条大的气象上的浑厚、深刻却被细小的过多的形式变化冲淡。线条也在形式中做得过于完整,甚至如工业品一样没有缺陷,而形成的结果却是一览无余和了无余韵。可以说,小草书家在线条的细微变化上极尽能事,用尽心思。而要线条构成的空间结构和笔法上,由于太过注重于字形的变化和动态,忽视了整个作品空间上的更大范围更广意义上的空间变化,结果是每个小空间的字形动人可爱,而字与字之间的连缀和整个作品的空间显得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存在空间气韵的不完整性和零乱性,整个线条在大环境中的律动被一个个字形的小的封闭的环境所破坏。
大草,也就是狂草,在当代是一个稀有产品,不管多少人自称狂草大家,自认为有多狂,别人也以狂草书家目之,事实却是狂草在当代是狂不起来。一部分人错将小草当狂草,一部分人又将了草当狂草,狂草在当代的成就几近于零。狂草之所以在当代不成气候,除对狂草的认识上有偏颇外,大概人们的心态早已没有古代大家的静谧和幽邃,人们的技巧没有古代大家的娴熟,作者缺少一种感情的单纯和深刻,在狂草中,由于技巧的不够娴熟和表达意图的含糊不清,以及作者试图表达太多的意思,结果使狂草作品大多显得草率和忙乱,空间概念模糊不清,线条表象杂乱无章,线条表达的意境不明确或者有激情却心有余力不足,无法驾驭线条,狂草显得牵强、做作。或者,根本不清楚何谓狂草,了草加缠绕、花哨的形式、不可辨别性,博取虚名,在外行或者不具备专业的人群中以狂草之名行世,尽管这些草书用专业的眼光看不足以评论,不在专业,但这种蒙骗外行的做法不能等闲视之,它会扰乱专业的推行和诱导世人对狂草形成错误的认识,在书法专业性并不被高度重视的情况下,无利却有极大的害处。
狂草的激情并不来自于人们普遍认为的张狂和不可一世,而应该来自于内心的极度平静和高度的纯粹,尽管才能凝固一种感情和升华一种感情,才能有极高的浓度而引发笔端的线条自由自在地游走,心无旁鹜并非激愤、仇恨和失态,所以如果硬要说<<祭侄稿>>是悲愤的结果,起码在线条上我们无法得到这样的印证、认同。醉酒狂草大概也只是一种传说或者演绎渲染的结果,浑浊的内心,不明的神志如何能够无拘无束,又如何居高临下、极度机敏、纵横驰骋呢?我猜想,今人狂草不能有所作为,或许以人们追逐表面的狂态、醉态有关吧,因为不能深入内心和静化、纯化所思所想,无法让思路清晰,无法神凝气聚,眼前的世界、内心的世界不能宽广博大,笔不能纵横,墨无法淋漓,情不能无碍地渲泄,则线条动静犹豫,来去不能自如,空间不能灵动和独来独往,情不能专,墨不能畅,神不能凝,如何狂得起来!
在狂草中,现在的作者比较注意汉字字型的正确与否,比较注意先前学书范例中汉字的结构造型。我们并不是要否定这种取法的途径,也不否定可供借鉴的意义,但太多的刻意和舍不得却淡化了作者自主创作欲望的展示,突出地反映在作品中的就是,作品线条在空间的运动中陷入一种封闭的循环重复中,线条得不到充分地自由丰富地展示,时空律动显得单调呆板,空间的构架和造型总是被一种无形的规矩所束缚,作者在追求着像什么或努力像什么,尽管作者可能在脑海中绝对拒绝重复自己和他人,但结果还是让人感到无形规则的束缚之力之强。如果说傅山、徐渭的狂草是自由的、立体的、开放的话,我们现实的狂草则多是封闭、平庸和俗气的。
关于当代草书创作,普遍地认为当代人在形式上胜古人,普遍表现为形式感很强,我经过长时间研究发现,这一点恰恰相反,当代人在形式感上是不如古人的,这有大量的古代遗迹遗墨作证,我们更多的人只是重复着古人的规则化的形式或对古人规则化的形式进行某种强化和突出。当代人更多地关注于作为字的形式构成,即笔画在字的范围内变化,这一点也许古人不如今人费尽心机,但在形式上做得好的古人却不仅仅限于字的空间,他们更多地关注整幅作品和空间变化的形式,这也许就是当代草书为什么总是不如古代草书大家的作品耐人寻味,总是感到不自由和不疯狂的原因。可以说当代草书家更多地用技巧作草,而古代草书大家更多地用心灵的宏大和精神的自由作草,当代人刻意于技,古代人重视境界。在杨凝式的《夏热帖》中,方圆互变,小大由之,表达着一种无碍的直爽;王献之《鸭头丸帖》几乎感受不到运笔用墨的技巧存在,目光一触纸即被作品中的舒畅气抓住;孙过庭的《书谱》顿挫翻绞之大胆古今无出其右者,空间疏朗,静中寓动,一派闲淡清远之气;张旭《肚痛帖》线条游走流畅,忽方忽圆,大起大落,节奏之强烈震人心脾;怀素《自叙帖》线条看似以圆为主,多有连缀,但自然的笔锋,干净的空间,起落连缀的忽隐忽现,极尽空间变化之能事,于安祥中见出天机,从流动中树起挺拨的独立群雕,境界高远,非刻意于“字”之变化者能比;黄庭坚《忆李白旧游诗》以关注“字”的形式,夸张变化十分强烈,然同时融入整体变化,写成了夸张恣肆,而又不过多地卖弄草法的作品;当到了傅山、徐渭那里,草书的恣情任性就纯粹成了一种心态和情绪渲泄的工具,草书真正地目空一切,狂傲世界了,汉字真正成了介质和材料,线条的节奏、造型和时空秩序真正成了书法的内容,也许书法纯粹成为艺术从这里算起才更合适?
草书的创作难度远远高于其它书体,如果说其它书体的作品都可以经过事先规划、设计的话,草书,特别是狂草,是作者事先无法精心设计的,如果有人称自己可以设计的话,那就说明他的草书起码不是真草书,更不是狂草。为什么这样武断地说呢?原因即在于草书是表达作者瞬间笔墨感觉和作者精神隐秘的书体,当然你可以说,其它书体也一样表达作者笔墨感觉和作者精神隐秘,但其它书体都可以设计得跟自己的真实笔墨能力和情感不一样,但草书则无法让你做假。草书,特别是狂草,只在一瞬间就决定了你的笔墨能力和内心世界,笔墨的高超与否,格调的高尚与鄙俗,精神的博大抑或狭隘,不容你八面玲珑运筹帷幄,瞬间即是一切。
草书抒发作者情感,表达作者思想上,也许是最接近于原初状态的,甚至是暴露灵魂的。明心见性,书如其人,在草书中表达的再清楚不过了。草书笔墨运行时的快速和变化,几乎容不得你字斟句酌,你无法照顾到每一个细节,你也无法给书法的线条和笔墨在瞬间规定什么,也无法在瞬间改变,一切都依赖于你平时的技法训练和笔墨驾驭能力,对书法艺术的认知深度,以及自己的学养和人格,完全依靠平时的积累和此时此地的情绪变化,通俗地说,半斤八两在笔墨的运行中即见分晓,由不得你遮掩什么。所以草书,包括行书,让人看不到多少精品,感到无耐和失望,即在于从作品中我们见不到书法艺术的纯粹境界和博大灵魂。
而楷书、隶书、篆书则由于可以细细统筹,认真安排而失去作品真正心性的表达,好也好不到什么地步,坏也不过俗气罢了,尚可看到认真和规矩。而草书如果不能超然物外,心手双畅,荡气回肠,则给人的几乎完全就是俗不可耐。
解读当代草书,我充满忧伤和惆怅,但也充满信心,草书在当代的无所作为正是一个充满机会的时代,有为者当可大展宏图。在当代,我们不能再依赖于古人重复过无数遍的那些虚虚实实妙不可言的文字,那是我们当代的书法家们理解不了、也无法说清楚的,只有真懂草书的人能懂,其他人则不易理解。我们必须进行细致的研习,对墨的细微变化,即润、枯、干、湿、轻、重、浓、淡等要进行量化分析。对行笔时力量的变化,毛笔的转折角度和轻重缓急,笔与手指、笔与手臂、笔与纸的距离、笔与纸相摩擦的力量,急、缓、滑、涩都应该极细微的理解。对线条形成的块面的大小与厚薄、粗糙与平细,线条外沿、内边的变化,线条在空间中的比例成份,线条走向的变化角度、长度,线条起止时的形象形成的联想和意义,是伸缩,抑或尖进的,是直向延伸,还是曲向伸缩。线条与线条之间的关系,线条与墨色的关系,线条与角度的关系,锐角、钝角、直角,它们又在形态上表达了什么美学意义。线条与外界空间之间有什么关系,封闭的、开放的、平均的、对比的。而线条分割空间又是流动的,还是静止的,线条是完整好,还是残缺好。线条的面、点、方向、速度、分割空间、线条关系变化,都决定了线条的质量和意义。笔墨、线条分割空间,空间决定作品的气氛,即气质、格调,这种格调反映着作者的心态和水平。当我们能“肢解”草书时,我们对草书的认识就有了进步,否则,空间笔墨无序,精神格调乏味,就可将了草、缠绕、杂乱都美其名为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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