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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匠马伯——古老的银饰制作工艺活化石

 梦泽赤子 2013-11-26
老城银匠马伯(1)
——古代首饰工艺活化石


蔡元亨/文 刘绍敏/图

■这幅风景,使破旧的老城多少有了点穿金戴银的感觉。

■土家民歌里想象得出来的银饰,老城银匠马伯都能打造。

那些古旧的银饰品

老城最早创办的银楼,是“老万年银楼”,它是宜昌人王希贤于1932年到恩施创办的,主要经营金银吞吐。抗战期间,曾受湖北省银行鄂西分行委托,代收金银。据《鄂西土家苗族自治州金融志》载,到1938年前后,相继有老天宝、老宝盛、老同震、老凤祥、朱兴武、震华、大顺成、大成、马复初、康宏发等11处银楼开业。但它们都只是吞金吐银,1945年抗战胜利后,相继歇业。这幅风景,使破旧的老城多少有了点穿金戴银的感觉。当年老万年银楼,打首饰兼做金货、银货,能够以旧换新、新打新经营,后来纯粹经营加工银饰的,只有马复初开的店,都叫他马胖胖。他的店子可没有银楼那种气派,但他最值得一说。因为他用的完全是我国最古老的手工艺,甚至可以上溯到唐宋或更远,而他就是这种工艺在老城的唯一传承人。所以这里称他为“古代首饰工艺的活化石”,值得文物部门关注。还有,他的故事多、故事怪。

马伯只打银货,而且全是土家民歌里唱的那些行头。笔者在研究土家民歌的过程中做过统计,歌里涉及的银饰,比如:“情妹笑声像银铃,一逗一笑要断魂”、“送她一个银耳挖”、“金打银丝纽”……总之,民歌里想象得出来的银饰,老城银匠马伯都能打造:钗、环、戒、链、簪、泡针、项圈、手镯、铃铛串、百家锁、帽缀银罗汉。土家民间婚娶、诞俗中所需要的全部银饰,他都能打造,手艺全面,生意兴隆。他随时在聚精会神地忙活,从来没停止过加工。对中下层人家的消费者来说,他可是老城的品牌工匠。记得我儿时的朋友张国庆先生曾说,乡下一家待嫁娘向闺中女友们炫耀自己的银簪时就说:“我这是施南城马银匠‘亲自’打的。”其实,马伯只能“亲自打”,因为他从没收过徒弟,也没有店伙计,助手也是那位有事没事总陪在他身边的老伴。马妈个头也大,还有点“夹胖”,就是说她已有了明显的发胖趋势。她很少说话,把小声哼哼的那些带了赠银饰的情歌当做说给马伯的知心话。她很少出门,打酱油、醋都是请我捎回。我好奇马伯的银匠活,也喜欢他家的黄狗。我和他不是“狐朋”,却是“狗友”。由于我常趴在他工作台边看他干活,帮忙做点小事,又由于他没有子女,别人说我是他的干儿子。他对这个故意制造的误解好高兴,一说起这话,他笑得像弥勒佛合不上嘴,使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近。他给我的好处,不是小恩小惠,而是同情。因为父母去世后,我失学流荡,很受歧视,可他却允许我看他干活,别人是不行的。

老城的工匠史缺了他这一块,是不完整的。何况,他还是好大“一块”,他虽然不是老城的巨富,却是老城的“巨胖”,他太胖,人们才叫他“马胖胖”。

马伯干活非常好看。人家银楼已经使用“本生灯”、氢氧吹管一类,人家是“打金识金”。看马伯干活,那才是“打银的识银”,也才知道老城保留下来的古代手工文明是怎样的。可以说,他的存在,是手工艺活化石性的存在。他用的是一盏大陶灯,点着12根一束的灯芯草(这点法叫“月月旺”)。一股黑烟向店外飘去,像一条乌龙。这灯就是他熔冶银子的能源,他把需要熔化的银材,放进一个小茶杯大的耐高温的陶质坩锅里,坩锅又搁在有手把的小木臼里。然后用一个“「”形小铁吹管(像现在的饮料吸管),把管口对准灯焰,匀息地吹,把火焰吹进坩锅里,由于这种土法加氧燃烧充分,也没有黑烟,但一停止黑烟就直蹿。不到一分钟,银子就变成了银水,或变红、变软,可供锤打成型、扭成饰纹。有一次我拿着自制的万花筒,他发现我有蓝、红、紫等三色的玻璃碎片,像发现了宝藏一样,要我给他寻找一些,不到一小时,我就从天主堂院墙外给他找来了。他立即交给老伴加工成三种颜色的玻璃粉末,分别装进小陶瓷罐里。我揭开摆放在货架上的其他几个小罐,里面装着蓝、绿两种粉末,他告诉我那是琉璃粉,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一天我看到,他为一只已打成型的银簪胎上琉璃:先把一些白芨粉或其他白色药粉加温后,再用小匙把蓝色琉璃粉粉末倒进银簪的凹槽,然后用吹管把火馅吹到粉末上,他说技巧就在吹气的大小上。气力太大,会把琉璃粉吹跑,气力太小,火力达不到。后来才知道,这道工序很像景泰蓝的缂丝、烧丝和点蓝。它说明这起码是明代就开始有了的手工艺,所以我很珍惜这段记忆。

他在用吹管的时候,至少有4种声响:他喉管发出一种流水声、翻气泡的声音,还有一种湿性锣音,再加上火苗呼呼蹿动的声音,真是一部交响乐。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人,都默不做声看他加工银饰,听这声音,不知为什么,简直使我着迷。有一次他正在打百家锁(长命锁),想支开我,是马妈示意他允许我看的。原来他从薄银片成料上剪下一块他需要的两小块银片,先后放进两个钢模里,再用包了布的杵,在模内轻轻地擂动打模,行话叫“揉”(读rua),像土家人在木模里叩年糕一样,最后把两块打好的十分吻合的空心银浮雕焊在一起就成了。比其他银饰加工简单得多,但收费却高得多。这就是他拒绝参观的深层原因。这样的模很多,如银铃、百家锁、罗汉牌等等。我把我所看到的情景讲给张国庆听,他说他听大人们说,马胖胖凭小小吹管能让灯焰烧化银子,是因为他吹出来的是他体内的油!他那身子就是一只大油桶,不然为什么他不吃肥肉就过不得呢?还说,要是一星期不吃肥肉,仍然用吹管,他一准成为瘦人。还说人油最厉害,还能开飞机,日本飞机没油了,就是用中国人熬油加飞机的,不信你去问别人。我被国庆这些乌龙道理吓得毛骨悚然,但又被其中的神秘深深地吸引住了,认为他真是神童。所以我们认真计算马伯这只“大油桶”里装了多少油,却苦于找不到计算公式。他说,这还用得着算吗?如果正常人的身体是60公斤,现在假设马胖胖有90公斤,一减下来他就装了30公斤人油,这问题比“鸡兔同笼”还简单!算完,国庆见我真诚地佩服他,显得踌躇满志,要我第二天带他去看马伯打银首饰,我摇摇头说不行。国庆对自己的计算太自信,让我把他那些聪明的见解讲给马伯,他听了一定会答应,还能跟他也成好朋友。我点了点头,就跟国庆约好了时间。

到了约定的时候,国庆藏在银店柜台下,他好像按捺不住了,几次抬起头来暗示。我终于瞅准了恰当时机就照他说的讲了,当我才讲到一半,马伯说,这孩子真“聪明”,他在哪里?国庆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嘿嘿傻笑。哪知,马伯指着我们说:“没得家教的东西!滚!不然吃老子几烟袋脑壳。”我好伤心,再不能去看他打银首饰了,也不能去跟他家黄狗“县长”一块玩了。几天后只好去带带儿铺,善泉哥听了笑得一个仰翻叉。但我对国庆的“人油理论”深信不疑,虽然这是儿时的一些荒唐故事,但为了这些荒唐,我跟马伯成了终身挚友。

我跟马伯弄僵的关系,过了一两个月才由马妈修复,她偷偷让我去向他认错。她说,你对一个银匠说这些“赖绐话”(土家方言:脏话),是污了他的职业,你还不知道,早先就有人背着说同样的坏话,说他的吹管把他自己的人油和元气都吹虚空了,所以才不生娃儿。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他怄得两天没吃饭,幸亏他脾气好,才没跟人伤和气。他知道小孩子是听大人瞎说的,不会深怪你们,但你也太大胆了,当面说这些。我听了这番话好难过,鼓起勇气去他店里,他很不友好地问,你来搞么子?我口吃着说:“是、是给您老认错的。”他立刻换了张脸子说:“明天帮我打酱油,把‘县长’也带去。”

下面说老城这位马伯、灵官菩萨、马胖胖、马银匠家飞来的横祸。(四十六)

 

来源:恩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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