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蟹随想
王 华 饮食是文化,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虽然豪爽,总不免令人想到梁山好汉而觉得有几分简单粗俗,而持螯赏菊,则既为美食,又为雅事也。 《世说新语》中记载,晋毕卓(字茂世)嗜酒,曾对人道:“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吃蟹而成志趣,怎不令人惊叹! 梁实秋有《吃蟹》一文,他写道“剥蟹赏菊是金秋的一大喜事”,古时的文人墨客自是不甘落后,在剥蟹之余留下了许多咏蟹诗,为品蟹添了几分韵味。在品蟹诗中,最有名的当数皮日休的“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字里行间,虽未出现一个蟹字,却将蟹的神态、习性写尽。酒仙李太白也是嗜蟹之徒,“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满足之态跃然纸上。陆放翁更是蟹的知音,“蟹肥暂擘馋涎堕,酒绿初倾老眼明”。他持蟹狂饮,高兴得连昏花的老眼也变得明亮起来。 苏东坡曾感慨:“不识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如此这般,苏州人真格有好口福,因为阳澄湖大闸蟹就产于苏州也。但我小时候因家中贫寒,因此很少能吃到清蒸大闸蟹。吃蟹,常常只是“面拖蟹”。其实“面拖蟹”也非常好吃,其味鲜不可言,尤以面浆中的稻熟毛豆为最。 “日啖螃蟹三二只,不知淮水成沧浪”的美事,那是在苏北洪泽湖畔“大有作为”的时候。当地乡人嫌吃螃蟹麻烦,其味又不如肥肉扎劲,因而每每不屑一顾,但洪泽湖的螃蟹与阳澄湖清水大闸蟹非常相似,但价格之低则令我们喜出望外,或清蒸,“泼醋擂姜兴欲狂”;或蟹粉豆腐,热腾腾“烫煞养媳妇”……“饕餮知青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洪泽湖中的“横行公子”,竟一时成为我们秋收大忙时的家常菜,现在想起洪泽湖螃蟹,正应了一句知青的时髦老话,“魂牵梦萦”也。 中秋前,女儿送来了两对阳澄湖大闸蟹。告诉我,她是特地驱车去阳澄湖购来给我们尝鲜的。入镬前,青背白肚,蒸熟后,脂满膏肥,正如李渔所言:“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 那天,坐于窗边,楼下的一株桂花树开得正盛,香透绿窗纱。我想起了《红楼梦》中赏桂品蟹的故事。在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里,藕香榭外“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得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史湘云邀请了贾母等赏桂花啖螃蟹。黛玉的诗“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尚未写毕即引得宝玉喝彩不已。而宝钗的“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涤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馀禾黍香”诗,众人看毕,都说:“这方是食蟹的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思……” 难得饮一盅美酒,虽未能持螯闻满庭菊香,但桌上有一盆名“岁寒三友”的苏铁相伴,也令人兴致盎然。“对兹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品得美味,悠然自得,陶陶然而不知今夕何夕,人生之乐或许莫过于此了。 珍物不可亵玩,美味不可多食。“指上沾腥洗尚香”,吃得一雌一雄,足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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