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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讨论的障碍及可能

 啸海楼 2013-12-04

公共讨论的障碍及可能

谌洪果 昨天 19:19

理想的公共讨论,当然期待交流的过程是坦诚的、讲道理的、相互尊重的,最终使交流各方能就关注事项达成基本的共识。哈贝马斯为此提出过有效沟通的四个基本条件,即可理解性、真实性、真诚性、正当性。举一个通俗的例子说明:在与学生进行的讨论课上,讲得兴起的我发现杯子里没有水了,于是对前排的一个学生说,帮我去斟点水吧。那位同学很自然地拿着我的杯子走出教室,一会儿便从教师休息室回来,把接满水的杯子放在讲台上,然后坐下继续参与讨论。这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交流情景:我们之间的交流具有相当的默契,甚至我不用说话,只需一个眼神,手指一下,那学生就会去帮我斟水,这是可理解性;杯子和教师休息室里的饮水机都是存在的,使学生打水的过程可以实施完成,这是真实性;我的确想喝水,并且对学生表达的态度是诚恳的,而非故意戏弄对方,这是真诚性;我能很自然地向学生提出要求并且他也很自然地回应,是因为学生给老师倒水是基本的礼数,这是正当性。?

公共讨论的实际问题显然要比这个例子复杂得多,因为其事关政治公共性,事关讨论双方意见方面存在的基本分歧。此外,上述例子中师生之间隐含的权力支配关系固然具备了使交流得以达成的正当性,但在自由主义意义上的公共讨论中,恰好非常在意如何克服交流双方不平等的关系的问题。他们担忧不对等的交流会导致讨论不再是说服的过程,而成为压制和迎合的过程。如果没有基本的平等,那么双方就无法抱着相互学习、尊重对方意见的姿态,就很难达成共识。因此,公共讨论若要顺畅展开,警惕和消除各种有形无形的权力支配因素,是非常必要的。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却又是非常之难的。

而且,平等固然是公共讨论得以顺畅展开的必要条件之一,但并非充分条件。即便平等而理性的各方坐在一起,很多时候也很难沟通。因为利益、价值观、立场、情感的差异许多时候真的超乎我们的想象,任何人要放弃自己的意见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更有甚者,即便人们意识到自己的意见有问题,也不愿意放弃,因为放弃在其看来就意味着对自我的否定,而不是对具体的某个观点的否定。为什么难以做到尊重对方也是这个道理。即便双方都表态要尊重对方,恐怕很多时候还是各方都委屈地认为自己没有受到对方的理解和尊重。

还有话语的差异。在一个复杂的转型时期,在一个社会长期处于精神分裂的状况下,在基本的公民意识和常识都极度匮乏的情境中,你会发现,尽管人们表面生活在一个共同的世界,但他们其实又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代和世界之中。观念和经验的巨大差异,导致话语之间的深度隔膜。理性的、反思性的、个体性的、主体性的语言,往往遭遇的是革命语言、国家语言、政治语言、意识形态语言。有一次我和一位领导交流,发现我们各自在自己的话语体系中早已越陷越深,以前可以谈论的话题——大学精神,今天甚至都无法进行言说,对方对大学精神的真实理解,始终还是他所强调的党办公立大学的思路,并以此思路奉劝我应该理性尊重现实。他甚至把我自觉与体制保持距离的独立自由姿态,把我维护大学多元的观念和做法,简单化地理解为在和体制对抗。在诸如此类的交流中你会发现一次次交流都形同鸡同鸭讲,没有效果和意义。你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么,回过头来想想,公共讨论的伦理怎么才能建构起来呢?也许我们应该换一种思路理解。伦理的内容只有在实践中才能确认和丰富。公共讨论不是为了说服他人,若是抱着说服他人的目的,你会不断受挫。在这个意义上,表达比辩论更加重要。表达当然不是自说自话,而是注重言说的对象,注重提供能经受公共质疑的完善理据。剩下的,便交给思想市场进行公共选择。如同市场上产品的多元,公共讨论中观念纷呈也是常态。因此进而言之,公共讨论不一定非要强调形成共识,多元性和观念的可选择性本身就是你参与公共讨论的最有价值的奉献和成果。任何观念和决策,若是缺乏反对的声音,那才是不正常和危险的。没有基本的开放包容的公共讨论平台,理性健全进步的声音就会被极端暴戾偏狭的声音所淹没。

所以,公共讨论的障碍,那些所谓的差异和不同,那些莫名的困惑和愤怒,说到底都不必过于担忧。讨论是一个过程,在某个阶段,深刻的分歧总会充分显现,但社会的真正撕裂,绝对不是公共讨论的结果,而是窒息公共讨论的结果。我们需要走出自己的话语陷阱,需要正视自我和社会的问题,需要克服各种泛政治化的恐惧,需要更坦诚些,更谦卑些,甚至,需要代价和挫折。最重要的,需要在公共讨论中时时与自我交谈。公共讨论是一个公民自我训练和民主训练的过程,也是一个痛苦蜕变的过程,每个人都只有终身学习才能终身受益,舍此便无法形成公共讨论的习惯、民情,无法形成公共伦理和公共责任的自觉,从而,无法形成个体、社会、国家的理智判断和选择。

总之,公共讨论是一种实践的展开,是时间之轴中经验的累积。通过公共讨论,我们逐渐形成了公民身份,养成了公民精神,并重新定义和理解了政治。政治一定是有分歧的,分歧一定是有意义的。但分歧如何解决,如何在解决分歧的过程中重建良善的游戏规则,这一点至关重要。无论经历过什么样的伤痛和伤害,问题的解决,最终还得经由公共讨论,经由尊重各方意志基础上的公共参与程序。公共讨论通向制度文明和民族福祉。

(责任编辑:代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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