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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诗选--十四行诗(3)》*泰戈尔*

 莲花英子2 2013-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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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泰戈尔:图:网络

 


                八一

  无论我将活着为你写墓志铭, 
  或你未亡而我已在地下腐朽, 
  纵使我已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死神将不能把你的忆念夺走。 
  你的名字将从这诗里得永生, 
  虽然我,一去,对人间便等于死; 
  大地只能够给我一座乱葬坟, 
  而你却将长埋在人们眼睛里。 
  我这些小诗便是你的纪念碑, 
  未来的眼睛固然要百读不厌, 
  未来的舌头也将要传诵不衰, 
  当现在呼吸的人已瞑目长眠。 
    这强劲的笔将使你活在生气 
    最蓬勃的地方,在人们的嘴里。

 

    八二

  我承认你并没有和我的诗神 
  结同心,因而可以丝毫无愧恧 
  去俯览那些把你作主题的诗人 
  对你的赞美,褒奖着每本诗集。 
  你的智慧和姿色都一样出众, 
  又发觉你的价值比我的赞美高, 
  因而你不得不到别处去追踪 
  这迈进时代的更生动的写照。 
  就这么办,爱呵,但当他们既已 
  使尽了浮夸的辞藻把你刻划, 
  真美的你只能由真诚的知己 
  用真朴的话把你真实地表达; 
    他们的浓脂粉只配拿去染红 
    贫血的脸颊;对于你却是滥用。

 

    八三

  我从不觉得你需要涂脂荡粉, 
  因而从不用脂粉涂你的朱颜; 
  我发觉,或以为发觉,你的丰韵 
  远超过诗人献你的无味缱绻: 
  因此,关于你我的歌只装打盹, 
  好让你自己生动地现身说法, 
  证明时下的文笔是多么粗笨, 
  想把美德,你身上的美德增华。 
  你把我这沉默认为我的罪行, 
  其实却应该是我最大的荣光; 
  因为我不作声于美丝毫无损, 
  别人想给你生命,反把你埋葬。 
    你的两位诗人所模拟的赞美, 
    远不如你一只慧眼所藏的光辉。

 

    八四

  谁说得最好?哪个说得更圆满 
  比起这丰美的赞词:“只有你是你”? 
  这赞词蕴藏着你的全部资产, 
  谁和你争妍,就必须和它比拟。 
  那枝文笔实在是贫瘠得可怜, 
  如果它不能把题材稍事增华; 
  但谁写到你,只要他能够表现 
  你就是你,他的故事已够伟大。 
  让他只照你原稿忠实地直抄, 
  别把造化的清新的素描弄坏, 
  这样的摹本已显出他的巧妙, 
  使他的风格到处受人们崇拜。 
    你将对你美的祝福加以咒诅: 
    太爱人赞美,连美也变成庸俗。

 

    八五

  我的缄口的诗神只脉脉无语; 
  他们对你的美评却累牍连篇, 
  用金笔刻成辉煌夺目的大字, 
  和经过一切艺神雕琢的名言。 
  我满腔热情,他们却善颂善祷; 
  像不识字的牧师只知喊“阿门”, 
  去响应才子们用精炼的笔调 
  熔铸成的每一首赞美的歌咏。 
  听见人赞美你,我说,“的确,很对”, 
  凭他们怎样歌颂我总嫌不够; 
  但只在心里说,因为我对你的爱 
  虽拙于词令,行动却永远带头。 
    那么,请敬他们,为他们的虚文; 
    敬我,为我的哑口无言的真诚。

 

    八六

  是否他那雄浑的诗句,昂昂然 
  扬帆直驶去夺取太宝贵的你, 
  使我成熟的思想在脑里流产, 
  把孕育它们的胎盘变成墓地? 
  是否他的心灵,从幽灵学会写 
  超凡的警句,把我活生生殛毙? 
  不,既不是他本人,也不是黑夜 
  遣送给他的助手,能使我昏迷。 
  他,或他那个和善可亲的幽灵 
  (它夜夜用机智骗他),都不能自豪 
  是他们把我打垮,使我默不作声; 
  他们的威胁绝不能把我吓倒。 
    但当他的诗充满了你的鼓励, 
    我就要缺灵感;这才使我丧气。



    八七

  再会吧!你太宝贵了,我无法高攀; 
  显然你也晓得你自己的声价: 
  你的价值的证券够把你赎还, 
  我对你的债权只好全部作罢。 
  因为,不经你批准,我怎能占有你? 
  我哪有福气消受这样的珍宝? 
  这美惠对于我既然毫无根据, 
  便不得不取消我的专利执照。 
  你曾许了我,因为低估了自己, 
  不然就错识了我,你的受赐者; 
  因此,你这份厚礼,既出自误会, 
  就归还给你,经过更好的判决。 
    这样,我曾占有你,像一个美梦, 
    在梦里称王,醒来只是一场空。

 

    八八

  当你有一天下决心瞧我不起, 
  用侮蔑的眼光衡量我的轻重, 
  我将站在你那边打击我自己, 
  证明你贤德,尽管你已经背盟。 
  对自己的弱点我既那么内行, 
  我将为你的利益捏造我种种 
  无人觉察的过失,把自己中伤; 
  使你抛弃了我反而得到光荣: 
  而我也可以借此而大有收获; 
  因为我全部情思那么倾向你, 
  我为自己所招惹的一切侮辱 
  既对你有利,对我就加倍有利。 
    我那么衷心属你,我爱到那样, 
    为你的美誉愿承当一切诽谤。

 

    八九

  说你抛弃我是为了我的过失, 
  我立刻会对这冒犯加以阐说: 
  叫我做瘸子,我马上两脚都躄, 
  对你的理由绝不作任何反驳。 
  为了替你的反复无常找借口, 
  爱呵,凭你怎样侮辱我,总比不上 
  我侮辱自己来得厉害;既看透 
  你心肠,我就要绞杀交情,假装 
  路人避开你;你那可爱的名字, 
  那么香,将永不挂在我的舌头, 
  生怕我,太亵渎了,会把它委屈; 
  万一还会把我们的旧欢泄漏。 
    我为你将展尽辩才反对自己, 
    因为你所憎恶的,我绝不爱惜。

 

    九○

  恨我,倘若你高兴;请现在就开首; 
  现在,当举世都起来和我作对, 
  请趁势为命运助威,逼我低头, 
  别意外地走来作事后的摧毁。 
  唉,不要,当我的心已摆脱烦恼, 
  来为一个已克服的厄难作殿, 
  不要在暴风后再来一个雨朝, 
  把那注定的浩劫的来临拖延。 
  如果你要离开我,别等到最后, 
  当其他的烦忧已经肆尽暴虐; 
  请一开头就来:让我好先尝够 
  命运的权威应有尽有的凶恶。 
    于是别的苦痛,现在显得苦痛, 
    比起丧失你来便要无影无踪。

 

    九一

  有人夸耀门第,有人夸耀技巧, 
  有人夸耀财富,有人夸耀体力; 
  有人夸耀新妆,丑怪尽管时髦; 
  有人夸耀鹰犬,有人夸耀骏骥; 
  每种嗜好都各饶特殊的趣味, 
  每一种都各自以为其乐无穷: 
  可是这些癖好都不合我口胃—— 
  我把它们融入更大的乐趣中。 
  你的爱对我比门第还要豪华, 
  比财富还要丰裕,比艳妆光彩, 
  它的乐趣远胜过鹰犬和骏马; 
  有了你,我便可以笑傲全世界: 
    只有这点可怜:你随时可罢免 
    我这一切,使我成无比的可怜。

 

    九二

  但尽管你不顾一切偷偷溜走, 
  直到生命终点你还是属于我。 
  生命也不会比你的爱更长久, 
  因为生命只靠你的爱才能活。 
  因此,我就不用怕最大的灾害, 
  既然最小的已足置我于死地。 
  我瞥见一个对我更幸福的境界, 
  它不会随着你的爱憎而转移: 
  你的反复再也不能使我颓丧, 
  既然你一反脸我生命便完毕。 
  哦,我找到了多么幸福的保障: 
  幸福地享受你的爱,幸福地死去! 
    但人间哪有不怕玷污的美满? 
    你可以变心肠,同时对我隐瞒。

 

    九三

  于是我将活下去,认定你忠贞, 
  像被骗的丈夫,于是爱的面目 
  对我仍旧是爱,虽则已翻了新; 
  眼睛尽望着我,心儿却在别处: 
  憎恨既无法存在于你的眼里, 
  我就无法看出你心肠的改变。 
  许多人每段假情假义的历史 
  都在颦眉、蹙额或气色上表现; 
  但上天造你的时候早已注定 
  柔情要永远在你的脸上逗留; 
  不管你的心怎样变幻无凭准, 
  你眼睛只能诉说旖旎和温柔。 
    你的妩媚会变成夏娃的苹果, 
    如果你的美德跟外表不配合。

 

    九四

  谁有力量损害人而不这样干, 
  谁不做人以为他们爱做的事, 
  谁使人动情,自己却石头一般, 
  冰冷、无动于衷,对诱惑能抗拒—— 
  谁就恰当地承受上天的恩宠, 
  善于贮藏和保管造化的财富; 
  他们才是自己美貌的主人翁, 
  而别人只是自己姿色的家奴。 
  夏天的花把夏天熏得多芳馥, 
  虽然对自己它只自开又自落, 
  但是那花若染上卑劣的病毒, 
  最贱的野草也比它高贵得多: 
    极香的东西一腐烂就成极臭, 
    烂百合花比野草更臭得难受。

 

    九五

  耻辱被你弄成多温柔多可爱! 
  恰像馥郁的玫瑰花心的毛虫, 
  它把你含苞欲放的美名污败! 
  哦,多少温馨把你的罪过遮蒙! 
  那讲述你的生平故事的长舌, 
  想对你的娱乐作淫猥的评论, 
  只能用一种赞美口气来贬责: 
  一提起你名字,诬蔑也变谄佞。 
  哦,那些罪过找到了多大的华厦, 
  当它们把你挑选来作安乐窝, 
  在那儿美为污点披上了轻纱, 
  在那儿触目的一切都变清和! 
    警惕呵,心肝,为你这特权警惕; 
    最快的刀被滥用也失去锋利!

 

    九六

  有人说你的缺点在年少放荡; 
  有人说你的魅力在年少风流; 
  魅力和缺点都多少受人赞赏: 
  缺点变成添在魅力上的锦绣。 
  宝座上的女王手上戴的戒指, 
  就是最贱的宝石也受人尊重, 
  同样,那在你身上出现的瑕疵 
  也变成真理,当作真理被推崇。 
  多少绵羊会受到野狼的引诱, 
  假如野狼戴上了绵羊的面目! 
  多少爱慕你的人会被你拐走, 
  假如你肯把你全部力量使出! 
    可别这样做;我既然这样爱你, 
    你是我的,我的光荣也属于你。

 

    九七

  离开了你,日子多么像严冬, 
  你,飞逝的流年中唯一的欢乐! 
  天色多阴暗!我又受尽了寒冻! 
  触目是龙锺腊月的一片萧索! 
  可是别离的时期恰好是夏日; 
  和膨胀着累累的丰收的秋天, 
  满载着青春的淫荡结下的果实, 
  好像怀胎的新寡妇,大腹便便: 
  但是这累累的丰收,在我看来, 
  只能成无父孤儿和乖异的果; 
  因夏天和它的欢娱把你款待, 
  你不在,连小鸟也停止了唱歌; 
    或者,即使它们唱,声调那么沉, 
    树叶全变灰了,生怕冬天降临。

 

    九八

  我离开你的时候正好是春天, 
  当绚烂的四月,披上新的锦袄, 
  把活泼的春心给万物灌注遍, 
  连沉重的土星③也跟着笑和跳。 
  可是无论小鸟的歌唱,或万紫 
  千红、芬芳四溢的一簇簇鲜花, 
  都不能使我诉说夏天的故事, 
  或从烂熳的山洼把它们采掐: 
  我也不羡慕那百合花的洁白, 
  也不赞美玫瑰花的一片红晕; 
  它们不过是香,是悦目的雕刻, 
  你才是它们所要摹拟的真身。 
    因此,于我还是严冬,而你不在, 
    像逗着你影子,我逗它们开怀。

 

    九九*

  我对孟浪的紫罗兰这样谴责: 
  “温柔贼,你哪里偷来这缕温馨, 
  若不是从我爱的呼息?这紫色 
  在你的柔颊上抹了一层红晕, 
  还不是从我爱的血管里染得?” 
  我申斥百合花盗用了你的手, 
  茉沃兰的蓓蕾偷取你的柔发; 
  站在刺上的玫瑰花吓得直抖, 
  一朵羞得通红,一朵绝望到发白, 
  另一朵,不红不白,从双方偷来; 
  还在赃物上添上了你的呼息, 
  但既犯了盗窃,当它正昂头盛开, 
  一条怒冲冲的毛虫把它咬死。 
    我还看见许多花,但没有一朵 
    不从你那里偷取芬芳和婀娜。

 

    一○○ 

  你在哪里,诗神,竟长期忘记掉 
  把你的一切力量的源头歌唱? 
  为什么浪费狂热于一些滥调, 
  消耗你的光去把俗物照亮? 
  回来吧,健忘的诗神,立刻轻弹 
  宛转的旋律,赎回虚度的光阴; 
  唱给那衷心爱慕你并把灵感 
  和技巧赐给你的笔的耳朵听。 
  起来,懒诗神,检查我爱的秀容, 
  看时光可曾在那里刻下皱纹; 
  假如有,就要尽量把衰老嘲讽, 
  使时光的剽窃到处遭人齿冷。 
    快使爱成名,趁时光未下手前, 
    你就挡得住它的风刀和霜剑。

 

    一○一

  偷懒的诗神呵,你将怎样补救 
  你对那被美渲染的真的怠慢? 
  真和美都与我的爱相依相守; 
  你也一样,要倚靠它才得通显。 
  说吧,诗神;你或许会这样回答: 
  “真的固定色彩不必用色彩绘; 
  美也不用翰墨把美的真容画; 
  用不着搀杂,完美永远是完美。” 
  难道他不需要赞美,你就不作声? 
  别替缄默辩护,因为你有力量 
  使他比镀金的坟墓更享遐龄, 
  并在未来的年代永受人赞扬。 
    当仁不让吧,诗神,我要教你怎样 
    使他今后和现在一样受景仰。

 

    一○二

  我的爱加强了,虽然看来更弱; 
  我的爱一样热,虽然表面稍冷: 
  谁把他心中的崇拜到处传播, 
  就等于把他的爱情看作商品。 
  我们那时才新恋,又正当春天, 
  我惯用我的歌去欢迎它来归, 
  像夜莺在夏天门前彻夜清啭, 
  到了盛夏的日子便停止歌吹。 
  并非现在夏天没有那么惬意 
  比起万籁静听它哀唱的时候, 
  只为狂欢的音乐载满每一枝, 
  太普通,意味便没有那么深悠。 
    所以,像它,我有时也默默无言, 
    免得我的歌,太繁了,使你烦厌。

 

    一○三

  我的诗神的产品多贫乏可怜! 
  分明有无限天地可炫耀才华, 
  可是她的题材,尽管一无妆点, 
  比加上我的赞美价值还要大! 
  别非难我,如果我写不出什么! 
  照照镜子吧,看你镜中的面孔 
  多么超越我的怪笨拙的创作, 
  使我的诗失色,叫我无地自容。 
  那可不是罪过吗,努力要增饰, 
  反而把原来无瑕的题材涂毁? 
  因为我的诗并没有其他目的, 
  除了要模仿你的才情和妩媚; 
    是的,你的镜子,当你向它端详, 
    所反映的远远多于我的诗章。

 

    一○四

  对于我,俊友,你永远不会哀老, 
  因为自从我的眼碰见你的眼, 
  你还是一样美。三个严冬摇掉 
  三个苍翠的夏天的树叶和光艳,
 三个阳春三度化作秋天的枯黄。 
  时序使我三度看见四月的芳菲 
  三度被六月的炎炎烈火烧光。 
  但你,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明媚; 
  唉,可是美,像时针,它蹑着脚步 
  移过钟面,你看不见它的踪影; 
  同样,你的姣颜,我以为是常驻, 
  其实在移动,迷惑的是我的眼睛。 
    颤栗吧,未来的时代,听我呼吁: 
    你还没有生,美的夏天已死去。

    一○五

  不要把我的爱叫作偶像崇拜, 
  也不要把我的爱人当偶像看, 
  既然所有我的歌和我的赞美 
  都献给一个、为一个,永无变换。 
  我的爱今天仁慈,明天也仁慈, 
  有着惊人的美德,永远不变心, 
  所以我的诗也一样坚贞不渝, 
  全省掉差异,只叙述一件事情。 
  “美、善和真”,就是我全部的题材, 
  “美、善和真”,用不同的词句表现; 
  我的创造就在这变化上演才, 
  三题一体,它的境界可真无限。 
    过去“美、善和真”常常分道扬镳, 
    到今天才在一个人身上协调。

 

    一○六

  当我从那湮远的古代的纪年 
  发见那绝代风流人物的写真, 
  艳色使得古老的歌咏也香艳, 
  颂赞着多情骑士和绝命佳人, 
  于是,从那些国色天姿的描画, 
  无论手脚、嘴唇、或眼睛或眉额, 
  我发觉那些古拙的笔所表达 
  恰好是你现在所占领的姿色。 
  所以他们的赞美无非是预言 
  我们这时代,一切都预告着你; 
  不过他们观察只用想象的眼, 
  还不够才华把你歌颂得尽致: 
    而我们,幸而得亲眼看见今天, 
    只有眼惊羡,却没有舌头咏叹。

 

    一○七

  无论我自己的忧虑,或那梦想着 
  未来的这茫茫世界的先知灵魂, 
  都不能限制我的真爱的租约, 
  纵使它已注定作命运的抵偿品。 
  人间的月亮已度过被蚀的灾难, 
  不祥的占卜把自己的预言嘲讽, 
  动荡和疑虑既已获得了保险, 
  和平在宣告橄橄枝永久葱茏。 
  于是在这时代甘露的遍洒下, 
  我的爱面貌一新,而死神降伏, 
  既然我将活在这拙作里,任凭他 
  把那些愚钝的无言的种族凌辱。 
    你将在这里找着你的纪念碑, 
    魔王的金盔和铜墓却被销毁。

 

    一○八

  脑袋里有什么,笔墨形容得出, 
  我这颗真心不已经对你描画? 
  还有什么新东西可说可记录, 
  以表白我的爱或者你的真价? 
  没有,乖乖;可是,虔诚的祷词 
  我没有一天不把它复说一遍; 
  老话并不老;你属我,我也属你, 
  就像我祝福你名字的头一天。 
  所以永恒的爱在长青爱匣里 
  不会蒙受年岁的损害和尘土, 
  不会让皱纹占据应有的位置, 
  反而把老时光当作永久的家奴; 
    发觉最初的爱苗依旧得保养, 
    尽管时光和外貌都盼它枯黄。

 

    一○九

  哦,千万别埋怨我改变过心肠, 
  别离虽似乎减低了我的热情。 
  正如我抛不开自己远走他方, 
  我也一刻离不开你,我的灵魂。 
  你是我的爱的家:我虽曾流浪, 
  现在已经像远行的游子归来; 
  并准时到家,没有跟时光改样, 
  而且把洗涤我污点的水带来。 
  哦,请千万别相信(尽管我难免 
  和别人一样经不起各种试诱) 
  我的天性会那么荒唐和鄙贱 
  竟抛弃你这至宝去追求乌有; 
    这无垠的宇宙对我都是虚幻; 
    你才是,我的玫瑰,我全部财产。

 

    一一○

  唉,我的确曾经常东奔西跑, 
  扮作斑衣的小丑供众人赏玩, 
  违背我的意志,把至宝贱卖掉, 
  为了新交不惜把旧知交冒犯; 
  更千真万确我曾经斜着冷眼 
  去看真情;但天呀,这种种离乖 
  给我的心带来了另一个春天, 
  最坏的考验证实了你的真爱。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请你接受 
  无尽的友谊:我不再把欲望磨利, 
  用新的试探去考验我的老友—— 
  那拘禁我的、钟情于我的神袛。 
    那么,欢迎我吧,我的人间的天, 
    迎接我到你最亲的纯洁的胸间。

 

    一一一

  哦,请为我把命运的女神诟让, 
  她是嗾使我造成业障的主犯, 
  因为她对我的生活别无赡养, 
  除了养成我粗鄙的众人米饭。 
  因而我的名字就把烙印④接受, 
  也几乎为了这缘故我的天性 
  被职业所玷污,如同染工的手: 
  可怜我吧,并祝福我获得更新; 
  像个温顺的病人,我甘心饮服 
  涩嘴的醋来消除我的重感染⑤; 
  不管它多苦,我将一点不觉苦, 
  也不辞两重忏悔以赎我的罪愆。 
    请怜悯我吧,挚友,我向你担保 
    你的怜悯已经够把我医治好。

 

    一一二

  你的爱怜抹掉那世俗的讥谗 
  打在我的额上的耻辱的烙印; 
  别人的毁誉对我有什么相干, 
  你既表扬我的善又把恶遮隐! 
  你是我整个宇宙,我必须努力 
  从你的口里听取我的荣和辱; 
  我把别人,别人把我,都当作死, 
  谁能使我的铁心肠变善或变恶? 
  别人的意见我全扔入了深渊, 
  那么干净,我简直像聋蛇一般, 
  凭他奉承或诽谤都充耳不闻。 
  请倾听我怎样原谅我的冷淡: 
    你那么根深蒂固长在我心里, 
    全世界,除了你,我都认为死去。

 

    一一三

  自从离开你,眼睛便移居心里, 
  于是那双指挥我行动的眼睛, 
  既把职守分开,就成了半瞎子, 
  自以为还看见,其实已经失明; 
  因为它们所接触的任何形状, 
  花鸟或姿态,都不能再传给心, 
  自己也留不住把捉到的景象; 
  一切过眼的事物心儿都无份。 
  因为一见粗俗或幽雅的景色, 
  最畸形的怪物或绝艳的面孔, 
  山或海,日或夜,乌鸦或者白鸽, 
  眼睛立刻塑成你美妙的姿容。 
    心中满是你,什么再也装不下, 
    就这样我的真心教眼睛说假话。

 

    一一四

  是否我的心,既把你当王冠戴, 
  喝过帝王们的鸩毒——自我阿谀? 
  还是我该说,我眼睛说的全对, 
  因为你的爱教会它这炼金术, 
  使它能够把一切蛇神和牛鬼 
  转化为和你一样柔媚的天婴, 
  把每个丑恶改造成尽善尽美, 
  只要事物在它的柔辉下现形? 
  哦,是前者;是眼睛的自我陶醉, 
  我伟大的心灵把它一口喝尽: 
  眼睛晓得投合我心灵的口味, 
  为它准备好这杯可口的毒饮。 
    尽管杯中有毒,罪过总比较轻, 
    因为先爱上它的是我的眼睛。

 

    一一五

  我从前写的那些诗全都撒谎, 
  连那些说“我爱你到极点”在内, 
  可是那时候我的确无法想象 
  白热的火还发得出更大光辉。 
  只害怕时光的无数意外事故 
  钻进密约间,勾销帝王的意旨, 
  晒黑美色,并挫钝锋锐的企图, 
  使倔强的心屈从事物的隆替: 
  唉,为什么,既怵于时光的专横, 
  我不可说,“现在我爱你到极点,” 
  当我摆脱掉疑虑,充满着信心, 
  觉得来日不可期,只掌握目前? 
    爱是婴儿;难道我不可这样讲, 
    去促使在生长中的羽毛丰满?

 

    一一六

  我绝不承认两颗真心的结合 
  会有任何障碍;爱算不得真爱, 
  若是一看见人家改变便转舵, 
  或者一看见人家转弯便离开。 
  哦,决不!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 
  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 
  爱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颗恒星, 
  你可量它多高,它所值却无穷。 
  爱不受时光的播弄,尽管红颜 
  和皓齿难免遭受时光的毒手; 
  爱并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 
  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 
    我这话若说错,并被证明不确, 
    就算我没写诗,也没人真爱过。

 

    一一七

  请这样控告我:说我默不作声, 
  尽管对你的深恩我应当酬谢; 
  说我忘记向你缱绻的爱慰问, 
  尽管我对你依恋一天天密切; 
  说我时常和陌生的心灵来往, 
  为偶尔机缘断送你宝贵情谊; 
  说我不管什么风都把帆高扬, 
  任它们把我吹到天涯海角去。 
  请把我的任性和错误都记下, 
  在真凭实据上还要积累嫌疑, 
  把我带到你的颦眉蹙额底下, 
  千万别唤醒怨毒来把我射死; 
    因为我的诉状说我急于证明 
    你对我的爱多么忠贞和坚定。

 

    一一八

  好比我们为了促使食欲增进, 
  用种种辛辣调味品刺激胃口; 
  又好比服清泻剂以预防大病, 
  用较轻的病截断重症的根由; 
  同样,饱尝了你的不腻人的甜蜜, 
  我选上苦酱来当作我的食料; 
  厌倦了健康,觉得病也有意思, 
  尽管我还没有到生病的必要。 
  这样,为采用先发制病的手段, 
  爱的策略变成了真实的过失: 
  我对健康的身体乱投下药丹, 
  用痛苦来把过度的幸福疗治。 
    但我由此取得这真正的教训: 
    药也会变毒,谁若因爱你而生病。

 

    一一九

  我曾喝下了多少鲛人的泪珠 
  从我心中地狱般的锅里蒸出来, 
  把恐惧当希望,又把希望当恐惧, 
  眼看着要胜利,结果还是失败! 
  我的心犯了多少可怜的错误, 
  正好当它自以为再幸福不过; 
  我的眼睛怎样地从眼眶跃出, 
  当我被疯狂昏乱的热病折磨! 
  哦,坏事变好事!我现在才知道 
  善的确常常因恶而变得更善! 
  被摧毁的爱,一旦重新修建好, 
  就比原来更宏伟、更美、更强顽。 
    因此,我受了谴责,反心满意足; 
    因祸,我获得过去的三倍幸福。

 

    一二○

  你对我狠过心反而于我有利: 
  想起你当时使我受到的痛创, 
  我只好在我的过失下把头低, 
  既然我的神经不是铜或精钢。 
  因为,你若受过我狠心的摇撼, 
  像我所受的,该熬过多苦的日子! 
  可是我这暴君从没有抽过闲 
  来衡量你的罪行对我的打击! 
  哦,但愿我们那悲怛之夜能使我 
  牢牢记住真悲哀打击得多惨, 
  我就会立刻递给你,像你递给我, 
  那抚慰碎了的心的微贱药丹。 
    但你的罪行现在变成了保证, 
    我赎你的罪,你也赎我的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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