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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白”名实考辩 ——兼与靳鹤亭先生商榷
陶贤果 谢光辉 [内容提要] 飞白书本于八分，是隶书八分体的一种变制。 飞白书作为书法中一种独特的风格类型，其内涵包含了两个方面：即'飞’与'白’ ， 并不是简单的笔画露白的风格之谓。 飞白书在墨法上要求黑、白相间，以体现“白”的特点；在形体上要求用飞扬的波磔体 势，以体现“飞” 。 飞白书笔画露白的方法有二种：丝丝露白法和段段露白法。偶有以花、鸟等装饰形象嵌 入字中者，并非飞白书法的通例。
[关键词] 飞白书 八分 露白 波磔 名实 一飞白书相传为东汉的蔡邕所创，主要流行于汉魏唐宋时代，是古代的一种特殊书体。前 辈学者如清代的陆绍曾、张燕昌以及现代的容庚先生等，对此均有研究，并有专著和论文发 表。但对于飞白书的名实问题，却极少有人去作更深一步的细究。一般都认为，飞白书就是 一种笔画都露白的书体。如《辞海》说： “飞白是一种特殊风格的书法，相传东汉灵帝时修 饰鸿都门，工匠用刷白粉的帚写字，蔡邕得到启发，作'飞白书’ 。这种书法，笔画中丝丝 露白，像枯笔写成的模样，汉、魏宫阙题字，曾广泛采用。”又《辞源》称： “飞白，汉字 书体的一种，笔画露白，似枯笔所写。 ” 《书法研究》2003 年第五期刊载靳鹤亭《飞白书研究》一文，认为： “飞白书，是指字 的每一点画中，均黑、白丝丝相间，而不是由于焦墨、枯笔偶见露白，为了美化的需要，有 时还把花、鸟等装饰物形象嵌入字中。 ”靳文还对飞白书的创始及其发展过程、飞白书的价 值和特点、 飞白书的书写工具及书写技巧等方面作了比较详细的论述。
现就飞白书名实问题 略谈一些我们的看法，与靳先生商榷。
二飞白书，又称飞帛书。帛者谓绢帛之帛也。这一名称使人猜测飞白书与古代在绢帛上作 书有关。但这一说法没有任何文献和实物的证据，不足凭信。倒是东汉蔡邕创飞白之说，流 传最广。唐张怀瓘《书断》说： “案飞白者，后汉左中郎将蔡邕所作也。 ”据传东汉灵帝熹平 年间，蔡邕于鸿都门下， “见役人以垩帚成字，心相悦焉，归而为飞白之书” 。按常理来推论， 一种书体的诞生， 不可能是一二个人所能创造出来的， 查汉代史书， 也无蔡邕创飞白的记载。 蔡邕不过是飞白书的早期书者之一， 曾使用和推广过飞白书， 并在飞白书的创作和整理方面 1 《书法研究》2004 年第 6 期 起到过重要作用和影响罢了。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蔡邕生活的东汉时代，飞 白书就已经出现并开始流行，这一点可以从飞白书与隶书八分体的关系上探其消息。 对“飞白”一词的理解，过去大家多只关注其中“白”的那一方面，认为飞白书就是笔 画露白的书体。而事实并非如此，在古人看来，飞白书中的“飞”和“白”为独立两物，兹 举六例“飞”与“白”并提者： ①梁萧子云字景乔。武帝谓曰： “蔡邕飞而不白，羲之白而不飞。飞白之间，在卿斟酌耳。（ ”《太 平广记》卷二百七《书》二） ②子敬白而不飞，子云飞而不白，稽合众美，裁成绝世。 （唐·权德舆《太宗飞白书记》 ，见《权 载之文集》三一：七） ③故欧阳询云： “张乌巾冠世，其后逸少、子敬又称绝妙。尔飞而不白，萧子云轻浓得中，蝉翼掩 素，游雾崩云，可得而语。（唐·张怀瓘《书断》 ” ） ④然犹献之白而不飞，子云飞而不白。 （宋·晏殊《飞白书赋》 ） ⑤书家飞白篆、 隶俱有之， 王僧虔云： “飞白是八分之轻者” 又字有白而不飞， 。 飞而不白者。 （明· 李 日华《竹懒书论》 ） ⑥古人兴到作飞白书，是以白而不飞者有之，飞而不白者有之。 （明·赵宧光《寒山帚谈》 ） “飞”“白”既为独立的因素，因此对飞白书内涵的理解，我们当然就不能停留在单一 、 的“白”的认识上，必须顾及“飞” 。 那么， '飞’指什么呢？笔者以为飞白书中的'飞’当指八分书中的波磔体势。下面从 书论、书家、书迹三个方面来证实飞白与八分的密切关系。 （一）书论。飞白书是祖自八分的。南朝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飞白本是宫殿题 ： ．．．．．．． 八分之轻者，全用楷法。 ．．．．． ．．．． ”按，八分是当时题署宫阙之通用书体，有着规矩整齐的特点，所 以那时被视为“楷法” 。此说亦见于同时的其他诸人之言。如张怀瓘《书断》“王隐、王愔 ： 并云： ．．．．．． '飞白变楷制也。本是宫殿题署，势既径丈，字宜轻微不满，名曰飞白。 ’王僧虔云： '飞白，八分之轻者。 ……汉末魏初，并以题署宫阙。创法于八分，穷微于小篆，自非蔡 ．． ．．．．． ’ ．．．．． 公设妙，岂能诣此。 ”故《书断》赞词曰： “妙哉飞白，祖自八分。有美君子，润色斯文…… ．．．． 谁其覃思，于戏蔡君。”又八分本是隶书的一种，后世每相混淆，所以宋张表臣《珊瑚钩诗 话》说： “有飞白者，生于隶法。 “飞白者，隶书之捷也。 ．．．． ”明宋曹《书法约言》则曰： ．．． ．．．．． ” 不仅如此，飞白书“飞白”之名的由来也是与八分密切相关的。宋黄伯思《论飞白法》： “观唐玄度十体书，因思张怀瓘云'飞白全用隶法，盖八分之轻者。’今世人为此书乃全用 草法，正与古背驰矣。” 说明飞白书在书写体势上是有其特殊规定性的，只能用八分书体， 不能随便用草法为之。飞白书之名中“飞”说的就是八分书的波磔体势：“盖取其若丝发处 谓之白，其势飞举谓之飞。” 又赵宧光《寒山帚谈》“隶书中一曰飞白，篆法将变，正侧 ： ．．．．．．． ．．．．．．． 杂出，燥润相宜，故曰'飞’曰'白’ 。后世失传，飞而不白者似隶，白而不飞者似篆。 ．．．．．．． ．．．．．．． ”也 明确指出飞白为隶书中的一种，飞白书之'飞’ ，用的就是隶（即八分）法。 飞白要有“飞”的势态必须用隶（八分）法，原因何在呢？将篆、隶（八分） 、楷、行 用笔一相比较即明。在四体中，唯有隶（八分）书笔画的末笔最具有向上扬起波磔的特点与 优势，而这种扬起的波磔，是很容易给人飘飘欲飞之感的。 （二）书家。飞白为“八分之轻者”，因此善飞白者，一般而言就必须擅长八分。那么， 实际情况如何呢？兹以东汉魏晋擅飞白书家为例： ① 2 《书法研究》2004 年第 6 期 蔡邕： “工书，篆、隶绝世，尤得八分之精微。体法百变，穷灵尽妙，独步今古。又创 造飞白，妙有绝伦，动合神功，真异能之士也。……伯喈八分、飞白入神，大篆、小篆、隶 书入妙。（张怀瓘《书断》 ” ） 韦诞： “八分、隶、章、飞白入妙，小篆入能。 （张怀瓘《书断》 ” ） 张弘： “字敬礼，吴郡人。笃学不士仕，恒著乌巾，时号张乌巾，并善篆、隶，其飞白 妙绝当时。飘若云游，激如惊电，飞仙舞鹤之态有类焉。（张怀瓘《书断》 ” ） 王栗： “晋平南将军后侍中王栗，右军之叔父，工隶、飞白，祖述张、卫法。（ ”《太平广 记》 ） 王廙： “工于草、隶、飞白，祖述张、卫遗法。……时人云：王廙飞白，右军之亚。（张 ” 怀瓘《书断》 ） 王羲之： “尤善书，草、隶、八分、飞白、章、行，备精诸体，自成一家法。千变万化， 得之神功。……隶、行、草、章草、飞白五体俱入神，八分入妙。（张怀瓘《书断》 ” ） 王献之： “子敬隶、行、草、章草、飞白，五体俱入神。八分入能。（张怀瓘《书断》 ” ） 这些善飞白之书家，无一不飞白、隶八分并擅，说明写飞白必须精通隶书八分之法。这 从侧面进一步验证了书论中“飞白为八分之轻者”结论具有可信性。 （三）书迹。飞白之“飞”谓八分的波磔体势，其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当然是书迹。惜乎 唐之前书家的飞白书作品今都不可见，已无从证实其具有八分波磔的飞挑笔势。但是，唐代 至清代存世的飞白书作品， 它们中绝大多数在书写体势上用八分法却是明确无疑义的， 尤其 是唐代存世的飞白书更是都使用了隶八分的波磔之法，它们“画之末笔皆挑起如隶书” 。 ② 如唐太宗《晋祠铭碑额》的“贞”“廿”“年”“正”“六” 、 、 、 、 ，唐高宗《纪功颂额》的“大” 、 “唐”“纪” 、 “之”“颂”《孝敬皇帝睿德碑额》的“孝”“敬”“德”“纪” 、 ， 、 、 、 ，武后《升仙 太子碑额》的“升”“太”“子”“碑”等字以及唐无名氏飞白书“大唐开元廿四年岁在丙 、 、 、 子九月丁丑朔十八日甲午造” 其横画、捺画的末端均用波磔挑起，腾跃向上。这就更进一 ， 步证实了飞白之“飞”指八分的波磔用笔。 综合以上对书论、书家、书迹三方面的考察，飞白书中的'飞’原指八分书中的波磔 笔画殆无疑矣。 三如前所述，飞白书的书法，主要包含了“飞”和“白”的两个方面。因此，飞白书的特 点，概括起来也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一）点画中的露白。飞白书的一个最大也是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在它的所有点画中都 呈现出露白的笔迹。其所以如此的缘故，相传是蔡邕从“役人以垩帚成字”的事情上得到的 启发。如此说来，飞白书的出现似乎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但我们从《书断》引晋王隐、王 愔的话“ （飞白）本是宫殿题署，势既径丈，字宜轻微不满，名曰飞白”以及羊欣《采古来 能书人名》 “飞白本是宫殿题八分之轻者”可知，飞白书的产生实际另有其因，它是出于宫 殿题署的需要。宫殿题署用的都是大字，因为只有字势径丈，才能与整体建筑相衬。然而字 一旦大而密，就难免有沉重压抑之感。这时采用露白之笔就能协调平衡，使之和谐。而从另 外一个角度来看，惟其字大，书写时笔画才容易显出露白。当然，这和所用的特殊书写工具 也有关系，如前面提到的“垩帚” （即今之粉刷） ，还有散毫、藤笔、竹笔、片板等。而笔画 露白的形式，也有两种：一种是黑白相间如丝状，即常说的“丝丝露白” ；还有一种是黑白 相间呈块状，则可称之为“段段露白” 。 3 《书法研究》2004 年第 6 期 （二） 笔画的波挑。 飞白书的另一个特点就是笔画的波挑。 这一特征， 最初是源自八分。 因为飞白书本身就是从隶书八分体演变出来的，属八分的变制。按：八分体是指隶书中波挑 特别明显的那一种。 早期的飞白书以八分体书之，其所谓“飞”的特征即来自于八分书笔 画的波挑。唐代的飞白书，体势在隶楷之间，但横画、捺画末端的波挑，一如隶八分之法。 有的字在右下仰钩的地方作一飞挑之笔，以突出其飞扬之意。自宋以来，飞白书有了新的发 展，其中“飞”的要求有所降低，此外还有用篆法、草法作飞白者，也不强调波挑。但是， 用波挑体势作飞白却始终是飞白书的主流。 靳先生归纳飞白书的特点时认为： “飞白书普遍带有装饰物形象” 。他还说： “随着时间 的推移，时代的变迁，飞白书从形式到内容，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原来丝丝飞白，几乎消 失已尽，取而代之是各种吉祥物，例如龙、凤、喜鹊，还有名目繁多的各种小鸟以及蝴蝶、 蜻蜓等等” 。这些说法，值得商榷。 顾名思义，飞白书必须具备“飞”和“白”两方面的内容。虽然它在“飞”的体势上曾发生 过种种变化，如释梦英以篆法为飞白，王临用草法为飞白，但其笔画上的露白特征却是一直 固守的。试问，连笔画的露白特征都没有了，那还是飞白书吗？察诸历史上所有的飞白书， 还从来没有那件作品是笔画不露白的。 靳先生所谓的无丝丝露白的龙、 凤、 喜鹊、 蜻蜓之书， 无非是孙过庭《书谱》中所贬斥的“龙蛇云雾之流，龟鹤花英之类” 。它们“乍图真于率尔， 或为瑞于当年，巧涉丹青，不亏翰墨” ，根本不能算是飞白书。靳先生在这里无疑是将飞白 书泛化了，背离了飞白书体的实质。而且，查容庚先生《飞白考》 ，从唐至清的飞白书迹中， 有鸟形装饰的仅武后《升仙太子碑额》及清人张荐秶飞白七言联的“庭”上一点而已，靳先 生文中所认定的带有花鸟装饰物的典型的飞白书：李世民《晋祠铭碑额》 （图一） ，实际上根 ④ 本就没有任何花鸟装饰物。 而《升仙太子碑额》 （图二）的饰以鸟形，显然是有其特殊 ③ 图一 《晋祠铭碑额》 含义的，不能作为飞白书法的通例。众所周知，所谓升仙太子者，即周灵王太子晋也，又称 王子乔。王子乔后来成了仙人。据说他升仙之际，是“乘白鹤”“化为大鸟，……翔然飞去” ， 的。后人遂于其升仙的河南缑氏山为之立祠庙，加号升仙太子。由于武则天登基建国号称大 周，所以对周灵王太子也崇信有加。她以飞白书写升仙太子庙碑碑额，并饰以鸟形，是为了 把升仙太子乘白鹤、 化鸟飞去的故事化入字中， 即隐含有借升仙太子的故事来神化大周的目 的。而所饰鸟形系用绘画之法为之，非一笔所能成。故这些鸟形只能算是外饰之物，与飞白 书本身无关。至于文献称宋仁宗的“凡飞白以点画象形物” 则完全属于皇帝个人的癖好， ， 出于对武后御题的仿效而已。 所以靳先生以带有装饰物者为飞白书之荦荦大端， 更是毫无根 据的。 又靳文还论到飞白书的书写技巧。他认为要学习飞白书，在具体技巧上就必须做到：① 掌握装饰物的基本写法， ②掌握装饰物嵌入字中的一般规律， ③对所用装饰物的形象进行研 4 ⑤ 《书法研究》2004 年第 6 期 究。既然飞白书只是八分之轻者，一般不带装饰物，即使有也只是作为外饰，与飞白本身无 关，那么靳文所有关于飞白书书写的具体技巧的论述，也就成了无的放矢的臆说，于飞白书 的学习毫无作用。 其实要写好飞白书， 主要还是要学习八分的波磔之法和墨法上的露白。 其中露白之法是 学习飞白书的关键点和难点。从存世作品看，它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提顿法，即写一个笔 画提顿数次，提之则白，顿之则黑，使得笔画黑白相间呈块状，如武则天《升仙太子碑额》 ， 此之谓“段段露白法” ；另一种是一笔直下，形成若干黑白相间的平行线条，如高宗的《纪 功颂额》 （图三） ，此之谓“丝丝露白法” 。 图二 《升仙太子碑额》 图三 《纪功颂额》 四综上所论可以得知，飞白书并非简单的丝丝露白之谓。它作为一种独特的风格类型， 是八分的变制：在墨法上要求黑、白相间，以体现“白”的特点；在形体上要求用波磔的飞 扬体势，以体现“飞” 。宋以来飞白书有新的发展，飞白书中“飞”的要求有所降低，但是， 用波磔体势作飞白依然为主流，而“白”的要求则是从来没有动摇的。至于偶有以花、鸟等 装饰形象嵌入字中者，那也只是它的外饰，与飞白书本身无关。 “飞白”较为准确定义应该是：飞白是古代的一种特殊书体，相传为东汉的蔡邕所创。 它是隶书八分体的一种变体， “飞”指的是它采用隶书飞扬向上的波磔体势， “白”指的是点 画的露白。 注释 ①黄伯思《东观余论》，《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第 82 页,上海书画出版社 1993 年版。 ②、④容庚《飞白考》，《岭南学报》第十期,1949 年 12 月。 ③裘锡圭《文字学概要》 ，第 79 页, 商务印书馆 1988 年 8 月版。 ⑤欧阳修《归田录》卷上， 《四库全书》子部，文渊阁电子版。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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