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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崧:生命如飘(陈夕生)

 紫曦唯幂1 2014-01-27

陈维崧:生命如飘(陈夕生)  

陈维崧:生命如飘(陈夕生) - 一中大语文 - 一中大语文

 

生命如飘 

陈夕生

亳村,江南滆湖边的一座普通村庄,却注定要和一位清初词人一起走进江南缠绵锦绣的文化历史之中。

在江南一望无垠的田野中,宜兴的亳村无疑是一片诗意浓郁的土地。

广袤的阡陌碧绿如玉,泓泓太湖水滋润的田野丰腴而妩媚,点缀着白墙青瓦,袅袅炊烟;河流如带,石桥如弓,稻香鱼跃,百合花开,给了这片土地无限的柔情。

这又是一个忧郁的早晨。

朝阳初升,雾岚如纱,村庄、河流、石桥皆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大地显出一片婴儿般的宁静……

陈维崧站在河边,最后一眼回眸那片熟悉的土地、熟悉的村庄、熟悉的鸟鸣,眼里溢满无限的惆怅和深深的眷恋。他知道,这一回远游,不知何时能归来?想必,这片情意深浓的故土或许只能在甜梦中出现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而又忐忑不安。但他还是坚定地一昂头,迈开大步跃上船头,使劲向岸上的亲人们挥了挥手,船便悄无声息地向河心滑去……

这是公元1650年的早春三月。

这一年,江南阳羡才子陈维崧正好30岁。

深深浅浅、长长弯弯的河道逶迤通向太湖,芦花和水草将河水点缀得斑斓多彩,摇曳生姿。人们常说,女人是水做的,其实江南更是水做的。随便伸手抓一把风都是湿湿的,抬头看一看男人们的笑颜也是软软的,脚下的土地又是肥润无垠的,水做的江南人的日子一定是过得滋润顺畅的吧?然而,不是这样,这几年陈维崧一家的日子却愈过愈干涩,愈过愈艰难。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的一棵大树倒了,少了那份稳定的皇粮,家里的日子是捉襟见肘。作为大儿子,他非但不能为家庭分担一份忧愁,还常常伸手要钱去买纸买墨,以供他挥毫泼墨。诗词虽写得日渐炉火纯青了,但,那又能怎样呢?锦绣华章不能饱肚暖身啊,它当不了柴盐油米酱,更抵挡不住风霜雨雪。而立之年了,陈维崧为不能弥补父亲大人遗留下来的一大段生活空白而深感羞愧。作为长子,他又有义务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在父亲故去的一年多里,他使出浑身解数,出租一些良田,变卖家中的一些物件,逢镇上的大户人家喜庆之日给他们撰写楹联敬辞等等,使家中的生活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江南文人高山景行的气节和江南柔弱的民风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时事政治的风云变幻和浪峰波谷,使文人始终被激流不断地冲撞徘徊,他们在生命的尊严和清高里始终挥舍不去一个书生的文化书卷气息。因此,纵然你有满腹惊世才华,也未必有一个让你展示的平台。命运对陈维崧是不公平的,尽管他饱读经史子集,谙熟唐诗宋词,尤其喜爱苏轼、辛弃疾,视两位大家为心中的偶像。笔下文思泉涌,才情流淌,颇具东坡、稼轩风骨。但是仕途大门始终不能洞开。几回乡试,均名落孙山。在长久的孤寂和压抑中,他只有挥写一首首诗词才能抒发内心的愤懑和痛楚,而随书随撕词稿也成为他精神生活中须臾不可放弃的行为习惯。前几天送走了一位远道看望他的词友,返回茅屋顿觉精神如抽空般无趣,他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檐前雨罢,一阵凄凉话。城上老乌声哑哑,街鼓已经三打。漫劳醉墨纱笼 ,且娱别院 歌钟。怪底烛花怒裂,小楼吼起霜风。

触景生情抒发了他郁郁不得志的情怀和巨大的失落以及长长的寂寞……现在,他凝视浩淼的太湖,碧蓝的天空下一览无余,不远处有几片悠悠白帆,隐约传来阵阵渔歌。一群白色鱼鹰紧贴水面自由自在飞翔戏水,极目处水天一色,这令他的心情渐渐开朗,又依稀憧憬着生活的美好前景。然而,不知道这一次远游能否给他带来一丝命运的转机?

 

船摇过太湖,渡过长江,苏北那座叫如皋的小城到了,城东门那座闻名遐迩的水绘园便遥遥在望了,陈维崧略带倦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水绘园,这是他多年向往的精神家园啊……

那座古色古香、朱漆大门紧闭的雅致大花园在许多平民百姓看来,想必是一座老财主的大宅院。但一旦进入古园,你会发现里面亭台楼阁、荷池水榭,满目绿意盎然,到处生机勃勃。透过曲径回廊、白石甬道和池中亭台,凝望一丛丛芭蕉海棠,腊梅虬枝,让人仿佛听到有一个委婉曲折而又缠绵动人的情爱故事在枝间叙说。洗钵池边轻轻摇曳的柳枝下,又好像能看到一个俏丽的身影在低头弹奏,一曲曲幽幽婉转的琴声贴着水波缓缓逸出,听来令人唏嘘不已和无限遐想。而以摞摞古籍书架为背景,在夕阳斜照的余辉里,在宽大的书案上正有一双苍白而瘦弱的手在提笔疾书……冒辟疆和董小宛,这两位明末的才子丽人永远是这座古宅历史的生动叙述者和形象标志,他俩生动感人的情爱故事始终漾溢着生命的激情,成为后人热爱生活的坐标,为这座水乡古园注入了脉脉温情。

当晚,冒辟疆和爱妾董小宛在水绘园内最大的湖心亭设宴,为远道而来的江南才子陈维崧洗尘,一批聚居在水绘园吟词弄文的江左词友皆出席作陪。

这一夜是水绘园的又一个激情之夜,出席作陪的众词友个个才华横溢,身手不凡,酒香酣畅之际挥毫吟词,作答唱和,好不热闹!他们用泪水和微笑写成的诗篇,或悲思故国,或讴歌贞烈,或谴责清兵,或表白气节,皆具有抒发家国之悲和同情民生疾苦的共同主题,体验深切,感情真挚,反映易代之际惨痛的史实与民族共具的感情,笔力遒劲,沉痛悲壮。董小宛趁大家雅兴酣浓之时,抚琴弹奏了一曲江南小调《声声慢·寒夜》:

月漉漉,波烟玉,故国的残山剩水……

一时间,那幽怨、伤感的曲子袅袅缭绕在每个人的耳际,有人长长哀叹,有人悄悄流泪。他们痛惜故国不在,痛思江山何失,哀泣故土难离……在明末的江南名妓中,陈圆圆以姿色见长,柳如是以才情取胜,李香君以品行出众,而董小宛则以多艺温娴倾人。董小宛不仅能豪饮,令许多男士侧目而尽兴,而且她清亮悠长如诉如泣的歌声更是令在座的众男子感慨动容,不能自己。陈维崧当场两眼潮红,心潮澎湃,是晚夜不能寐,他趁酒酣耳热之兴时作词一首:

把酒狂歌起,正天上、琉璃万顷,月华如水。

下有长江流不尽,多少残山剩垒!

谁说道、英雄竟死!

一听秦筝人已醉,十艮月明、恰照吾衰矣。

城楼点,打不止。

……

陈维崧的父亲陈贞慧与冒辟疆是至交盟兄弟,皆是明末“四公子”和复社的领袖人物。父亲在世时,曾多次向陈维崧谈起苏北这位风貌俱佳的大才子,尤其是冒辟疆坚决不穿新王朝的官服,不领新王朝的俸禄。为了明志,他还自取“巢民”之号,宁可在绿林中结巢而卧,也不愿生活在外族统治的土地上。其铮铮傲骨令陈维崧敬佩、仰慕不已。现在,他终于来到这位父辈至交的身旁,可日夜聆听其教诲,接受其人生的指导。水绘园内寄寓的一批明朝遗老、文人名士皆与冒辟疆志趣相投,才气相近,他们出口成章,信手赋词,风格各异,多姿多彩,这令陈维崧激动不已,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水绘园可以说是陈维崧的一个生命驿站,在这座文意盎然的深宅古园里,名士如流,才子成群,环境幽雅,衣食无忧。整日里你方写罢我吟咏,我开唱来你即和,诗词艺术创作氛围十分浓厚。自智慧的中国人建造了园林,并赋予艺术化的点缀后,有多少怀抱利器而郁郁不得志之士在此发思古之幽情,又有多少惊人的秘密和动人的故事在一座座园林中诞生和湮没。清代大诗人袁枚说: “文士之一水一石一亭一台,皆得之于好学深思之系,唯明清的士人抛开这精良,去作一种文化跋涉。”

冒辟疆面对这位至交后辈,自然而然热忱厚待,与陈维崧交谈之下,感觉他虽年轻,却才思敏锐,出口不凡,胸藏鸿志,遂视为忘年知己,常常与之倾心交流,切磋作词心得,在学术上悉心提携,并向名士才子们隆重推荐。陈维崧也虚心好学,博采众长。经过一段时间的潜心钻研,他的诗词创作思路大开,词作有了很大长进,逐渐形成文字细密、用典精确、大气豪放、气象万千的词凤,深得苏轼、辛弃疾风骨精髓,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张力。陈维崧的文学创作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

陈维崧除了在水绘园结交名士,埋首写作外,他还去扬州拜访了仍在做官的好友王士祯及同乡词友蒋景祁等。他们在酒兴酣浓举觞觥筹交错之际,惋叹南明政权的腐败无能,但从情感上又十分排斥满清新政。他们在深深怀念远去故国的同时,又情不自禁地感慨英雄无路。他们当时的词作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抒发对人生的失意、痛苦,对现实社会的惆怅和无望。以“有亡国、亡天下”区分朝代更替和民族沉沦;用“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的生存危机和民族忧患来唤醒地方民众;寄物吟咏风花雪月时,暗讽清朝的粗俗、残暴和蛮横。当时在陈维崧的周围还会聚了一些与之风格相近的词人,如任绳隗、曹亮武、蒋景祁、陈维岳等。他们师古习今,三日一唱和,五日一吟咏,将人生的精神追求升华到理性的高度。他们还将多次吟咏的词作汇编成《今词苑》(陈维崧主编)、《瑶华集》(蒋景祁编),并在大江南北的词友中进行交流,一时间在词坛也颇有声势。人们以宜兴古名“阳羡”称他们的词作风格为“阳羡派”。

在水绘园的日子过得惬意而充裕,这使陈维崧的诗词创作进入了一个空前的高潮期。他的词作题材丰富,既有吟咏故国沧桑、百姓疾苦的愤懑之作,也有大量乡土风俗、感物怀古的寄情之作。陈维崧的词作数量极多,“填词之富,古今无两”,其小令、中调、长调共计四百六十调,一千六百二十九首,内容颇为丰富多彩。后人评价陈维崧的词以“才气大,骨力遒”著称,可称得上“波澜壮阔,气象万千”。即便他的小令也能写得举重若轻,得心应手,斑斓多姿,颇见风骨、如《好事近》:

“别来世事一番新,只吾徒犹昨。话到英雄失路,忽凉风索索。”

陈维崧的才情一时让大江南北的词人们为之侧目。

 

1668年深秋,陈维崧由著名的“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芝麓先生的隆重推荐初次来到北京,试图一展宏愿。

皇城根下,雄浑的城郭、高大的牌楼、宽阔的街道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感觉到江南乡村的逼仄。而京城更是名人雅士如流,文章大家簇拥,文坛的热闹非凡令他感受到与江南不一样的花团锦簇。由于有名人介绍,京城里的文人们对他另眼相看,再阅读他的词抄,更觉才气逼人,后生可畏。但皇城根下不仅仅是文坛中心、诗词中心,更是一个讲身份、讲官位、讲财富、讲排场的地方。陈维崧那时仅仅是一介书生,连基本的生活费用自己都难解决,何况在偌大的京城呢?因此,在皇城根下陈维崧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除开阔了眼界,认识了一些傲气清高的文人外,他更多地感觉到自己如同一只孤独的小鸟在并不熟悉的天空中无助而又彷徨地飞翔。京城,并非是空怀才华的一介布衣能安身立命之地!他在寂寞中不觉产生了南归的念头……南归途中,一位同在京城漂泊的河南词友热忱地邀请他去中原一游,他欣然前往。

中原,是中华民族母语文化的发源地,历史文化源远流长,古典而深刻,灿烂而辉煌。这里的民风淳朴、厚实,这里的词风豪放、浓烈。陈维崧一踏上这片土地,就感觉到这里古风飘逸,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涌满心头。他仿佛沿着悠悠古道走向历史的深处,聆听祖先的祈福,感悟孔孟之道的启迪,接受哲人先贤的思想洗礼,遥望北邙山下的十朝古都,他想起陈子昂的那首名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顿时,一股苍凉沉雄的情感在胸襟激荡,他感慨不已。行走在这片广袤深厚的古土上,陈维崧的思绪无时无刻不受到浓浓浩荡的古风的熏陶。他的词风是如此地与这片古土贴近,他在古风中的思考是如此地流畅动人。他在洛阳城的每个月朗星疏的夜晚,勤奋刻苦埋首于昏黄的灯影之下,将白天酝酿而成的浓浓激情和澎湃思绪倾泻于笔端,他的许多脍炙人口的词作就完成于这片古土上。在此我仅撷取其一首词,便可窥其风采:

“秋风冷并刀,一派酸风卷乱涛。并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栎林中醉射雕。残酒忆荆高,燕赵悲歌事未消。忆咋丰声易寒水,今朝,慷慨迈过豫让桥。”

词风悲凉苍愤,大气沉雄,细腻处不失豪迈,粗扩中又有柔情,一派大家凤范,令人吟诵后久久难忘……

 

命运总是垂青有志者。机遇总是对苦难者的公平回报。

陈维崧在十余年的命运漂泊中,冥冥中常常有贵人暗暗相助。不久,在外省远游的陈维崧得到了从北京传来的好消息:朝廷开博学鸿词科,只需三品以上官员举荐贤才即可,然后由皇帝面试后录用。陈维崧尽管几次与科举失之交臂,但他在清初词坛已颇有了名气,他经朝中朋友推荐,得以顺利赴京参加面试。对于受尽科举之苦的陈维崧来说,这真是喜从天降。早巳饱读经史子集、烂熟唐诗宋词、习词创作十数年的陈维崧抖擞精神轻松地过了皇上这一关,被投翰林检讨(即史官),入国家史馆,专业从事《明史》的编撰工作。

余秋雨先生说,在中国的二十四史中,《明史》是修得最好的一部。我想这里自然也有陈维崧的一份功劳吧。因为修《明史》的一班史官,大多足明末的饱学之士,他们与故国共呼吸,心相通,故国不在了,我们把它写好一点,以资怀念,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1678年是个好年份,至少对陈雏崧可以这样说。翰林检讨一般皆要有三甲进士资格才能担当,初轶为七品。他由一个平民百姓一下子成为中央部门的官员,官位虽不高,但对于陈维崧来说,这样的命运安排。如果说足一个重大的人生转折,毋宁说更是一个灰色的幽默。这一年正好是陈维崧的知天命之年。他在外漂泊了近二十年,现在总算在皇城根下立住了脚跟,吃上了皇粮。当晚,激动、感慨交织的陈维崧在居住地点了几炷香,面朝着江南方向,心系着亳村,对着父亲的在天之灵重重叩首:愿父亲好生安息吧!

京城,不仅是政治中心,更是文化中心。这里文化繁荣,各类艺术争奇斗艳,流派纷呈,百花齐放,交相辉映。陈维崧安定京城后,很快融入到了京城浓郁的文化氛围中。清初的词坛,因朝代更迭,沧桑变革,激化了民族矛盾,唤起汉族的民族意识与文人的创作才情,给词文创作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于是,出现了一批富有民族精神和忠君思想的遗民诗人的沉痛作品和一批在诗歌里抒发家国之痛、映照兴亡和寄寓失节的忏悔作品。这两部分风格各异的诗文以对现实的敏锐反映具有鲜明的历史特征。稍后的诗人及其他作者,虽无强烈的民族思想和家国之悲,但也慨叹时世,俯仰人生,写出了风格独特的篇章。已呈式微之势的词则应时而复兴,倚声填词蔚然成风。使得清初诗文改变了元明以来的颓势,出现了新的繁荣和活力。陈维崧积极参加京城里的文学活动,他居住京城后先后结识了浙西词派代表词人朱彝尊和满族著名词人纳兰性德等词坛大腕,并成为了志同道合的词友。陈维崧和朱彝尊的词文虽风格迥异,但他们志趣相投,皆为性情中人。他们勤奋写词,推尊词体,崇尚醇雅,共同执掌京城词坛牛耳,开创了清词的新格局,被京城词坛并称“朱陈”。以陈维崧为首的阳羡词派、以朱彝尊为首的浙西词派和独树一帜的满族著名词人纳兰性德之间的诗词唱和成为当时京城词坛的一道引人瞩目的亮丽风景。

诗歌是诗人心灵历程的真实写照。陈维崧的词作风格源于辛弃疾,但开疆辟远,比辛词更抑郁悲重。他也学苏轼逸怀浩气,沉雄苍凉,却因生活沉重,没有东坡词的洒脱旷达和豪情华丽。感伤故国之情于悲愤苦涩里盘旋曲折,如《夏初临·本意》中“蓦然却想,三十年前,铜驼恨积,金谷人稀”、 “许谁知,细柳新蒲,都付鹃啼。”,使上阕所写“山市成围”的景观纳入“铜驼”、“全谷”、“鹃啼”的氛围,笼罩悲悼家国的阴影,令人黯然神伤。名词《醉落魄·咏鹰》咏物言志,抒发壮志难酬的悲壮襟怀,个性更为突出:

“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

描写鹰睥睨一切的雄姿,比喻作者像鹰搏击人间“狐兔”,却难以奋飞,苦闷感慨,词气激烈。以豪情抒悲愤,是陈维崧词作的一个显著风格特征。

 

英国著名诗人艾略特说:村庄是一个人的归宿。

从康熙十八年当史官起,陈维崧似乎在皇城根下过上了按步就班的文吏生活。在清代,一个七品官的俸银并不多。同为正七品,在中央和地方上做官的含金量几无可比,似有天壤之别,尤其是像陈维崧所在的弱势部门,完全是君子之交,更少人问津。陈维崧除了将部分俸银寄回江南亳村,以供家用外,所余无几。然而他在京城的词友较多,常有词友请客喝酒。来而不往非礼也,陈维崧的口袋常常空空的,幸亏常有一些弟子不时接济他。因此,做了官的陈维崧的日子仍然过得平静而清贫。他本想应该回江南老家省亲的,不说锦衣归来,至少也宽慰亲人。然而在京城立足不久,也由于路途遥远,或许更由于囊中羞涩,他回家的想法始终未能实现。多少个月满风清的夜晚,他举首仰望明月,思乡的感觉涌上心头,遥远的亳村仿佛就在云端里,令他可亲可近。又有多少回在陋室品茗独饮?唐代诗人崔颢的那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又总是萦绕心头,令他孤独无奈……一代代书生从骨子里总摆脱不了功名利禄的诱惑和羁绊,从李白、杜甫、白居易到苏东坡、辛弃疾、陆游,他们在仕途跌荡之后,故乡也许是他们唯一的精神危机安慰。

江山易逝,岁月无情。一直盼望、等待他归来的妻子在寂寞和操劳中病故了,陈维崧在哀痛之际,除了挥词凭吊,沉痛自责外,几乎别无选择。又不久,始终疼爱他的老母亲也在贫病和盼望中去世了,按照朝廷规矩,他是应该回去丁忧的,这才是大义。但是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封建礼教尚十分讲究的那个年代,陈维崧竟仍然未能南归尽孝。从此,那个江南亳村,那个诗意盎然的故乡,已与他渐行渐远了……

1682年深秋,北京萧瑟的寒风漫漫肆虐,终于吹灭了一个词人的生命之火。长期伏案、劳累过度且营养不良的陈维崧,走完了他并不漫长的生命之途,病卒于京师任上,是年57岁。他带着遗憾、带着孤独、带着对词的忠诚和挚爱离开了眷恋的故乡和深爱的词坛。他只能去天堂和妻子相聚,为父母亲尽孝了……

他的同乡好友、也在京师供职的著名词人蒋景祁哀伤地扶柩将他送回了宜兴老家。

从1650年的那个早春三月陈维崧孑然一身离开亳村,到1682年病殁回故乡,陈维崧孤独的生命在大江南北整整漂泊了近三十年。这三十年里,他追随李白、杜甫、李贺、苏轼、辛弃疾,以及同乡前辈蒋捷,深得他们的精神衣钵。他不惧命运多变的打击,不受世态炎凉的困惑,热爱生命,不畏艰辛,钟情诗词创作,志于推陈创新,他的大量词作影响了一代人。可以说,他是在唐诗宋词高峰之后,诗词创作的又一异军突起,成为清初词坛的一面旗帜。他集结万树、蒋景祁、史唯园、陈维岳等一大批阳羡派词人,将豪迈、沉雄的词凤推向高潮,为振兴和繁荣清词贡献了毕生的精力和才华。

如今,游子归来兮,亳村始终是他魂牵梦绕的热土,宜兴终究是他生命的故乡。

在一个秋末的深夜,当我写完关于陈维崧的最后一个文字时,我的心情仍久久难以平静,似乎意犹未尽。我为有这样一位文学前辈而感到骄傲,我为家乡这片文化厚土而感到庆幸。我随手翻阅列入正史的《清史稿》,那浩如烟海的细密文字令我两眼生花。关于陈维崧的描述文字凝练,高度概括,且极其传神。好在文字不长,我且全文摘录如下,以供我和家乡人共同怀念这位杰出乡贤。

《清史稿  卷四百八十四  列传二百七十一》:“陈维崧,字其年,宜兴人。祖于廷,明左都御史。父贞慧,见遗逸传。维崧天才绝艳,十岁,代大父撰杨忠烈像赞。比长,侍父侧,每名流宴集,援笔作序记,千言立就,瑰玮无比,皆析行辈与交。补诸生,久之不遇。因出游,所在争客之。尝由汴入都,与朱彝尊合刻一稿,名朱陈村词,流传至禁中,蒙赐问,时以为荣。逾五十,始举鸿博,授检讨,修明史。在馆四年,病卒。

维崧清月瞿多须,海内称陈髯。平生无疾言遽色,友爱诸弟甚。游公卿间,慎密,随事匡正,故人乐近之,而卒莫之押。著湖海楼诗集、迦陵文集。时汪琬於同辈少许可者,独推维崧骈体,谓自唐开、宝后无与抗矣。诗雄丽沉郁,词至千八百首之多,尤前此未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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