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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旧闻录之捉虾记

 寒江读舟 2014-02-07

朱学东

 

我小的时候,故乡周围的河塘里,都生长着一种淡青色的河虾。

故乡方言称其为“藻虾”(音读藻花)。至于其名何来,藻字何写,我皆不得知。

对于藻虾,故乡的人,老人小孩都非常的熟悉,从餐桌,到谜语。

老妇人们逗小孩玩时,常会让小孩猜一个谜语:

“弯背老公公,胡须翘松松,杀杀呒不血,烧烧满身红”。

后来我也有些钦佩这藻虾,活着无滴血,死后满身红,也算求仁得仁,死后有仁吧。

而讲故事中,虾兵蟹将也是老人们常常念叨的。比如水淹金山寺、比如哪吒闹海,比如追鱼等等故事中。

“龙游浅水还被虾欺负了呢!”老人们常说。

唐人唐彦谦有诗名《索虾》,其写道:

“姑孰多紫虾,独有湖阳优。出产在四时,极美宜于秋。
双箝鼓繁须,当顶抽长矛。鞠躬见汤王,封作朱衣侯。
所以供盘餐,罗列同珍羞。蒜友日相亲,瓜朋时与俦。
既名钓诗钓,又作钩诗钩。于时同相访,数日承款留。
厌饮多美味,独此心相投。别来岁云久,驰想空悠悠。
衔杯动遐思,啰口涎空流。封缄托双鲤,于焉来远求。
慷慨胡隐君,果肯分惠否?”

产地、时令、传说、美味、期待,全在这诗中。

只是,虾兵虽有成龙志,但长矛双钳频频挥,也只得封了朱衣侯。

其实,藻虾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在故乡真不是什么稀罕物,虽然那个时候养殖技术还没有普及。

但清水河里,野生的藻虾有的是。

去埠头洗菜淘米时,只要不惊动水,藻虾清晰可见。

它们三三两两,或趴在水中的埠头阶上,或趴在浅滩上,慵懒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偶尔一只藻虾发神经般地往前一蹿一跳,便会惊动身边一群跟着乱蹿乱跳,于是搅动一汪清水,泥沙跟着泛上来。

因为藻虾随处可见随时可见,捉虾成了那个小孩自由放养年代的重要乐趣。

埠头上淘米洗菜的多,也有些遗落的米粒或杂物在水里,且水比较浅,藻虾愿意赖在那种地方。而这,也是小孩最愿意去的。

春天秋天时,河水清凉时,拿根细竹枝,系根缝衣服的线,另一头系一条米虫,或者碎蛤蜊肉,蹲在埠头上,小心翼翼地把米虫放进水去,在虾面前勾引。藻虾受不了诱惑,大钳子一夹,咬住了米虫,你所要做的,就是迅速把藻虾拉出。

藻虾有些笨,一旦大钳子咬住了东西,是不愿意轻易放弃的。这跟人一样,到嘴的肥肉怎能松开!它又不知危险,自然也就不知道断腿求生之道了。

一拉到埠头上,脱离了水面,虾才知危险,松开钳子,掉落在埠头上,乱蹦乱跳,但这时已经是由不得它了,小孩们这时怎会由它弹跳进水去!

不费吹灰之力,摁住,捏在手上,瞧,这战利品的大钳子胡须还在乱动呢!

不过,放米虫或碎蛤蜊肉时最好轻一些,藻虾容易受惊,一惊则散开了,须得等到水波平静之后,才再次回到原地。所以,钓住一只藻虾后,得过一会,或者换个方向,才能继续钓虾。

还有一种是用纱布做扳网,放上碎蛤蜊肉,守网待虾,不过,这更适合捉鰟皮鱼,捉虾效果不彰。

夏天是小孩埠头上抓藻虾玩的黄金时刻,因为可以下水了。

光着屁股,蹲埠头上,看到隐在水中的埠头阶上的藻虾,便悄悄地把手伸进水中,猛地合围,不过,藻虾非常敏捷,用手围包藻虾,常常十有九空。

但小孩不气馁,干脆蹲在水里的埠头阶上,等着藻虾再次出现。

在水里用手合围藻虾,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也有经验教训可总结。最容易成功的,莫过于藻虾偷偷地沿着埠头阶相接的地方出现,下面是埠头阶的平面,边上是侧面,埠头阶都是用青石条砌成的,那种地方坑洼多,双手合围时,有地势之利。两侧是手掌,正面是肚子,而另一面,则被埠头阶堵住了,这个时候被合围,藻虾是有来无去的。

水清不澜时,藻虾和小螃蟹都喜欢呆在埠头台阶的交汇处,都有缝隙小孔,对于藻虾和小螃蟹来说,也算进退有据之地。

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藻虾和小螃蟹安静地呆在那里不动,一动则搅得水波荡漾,除了前蹿入深水,也有退回缝隙中,任你小手,也不能伸进去捉住它们。

就这样,我们每年都会花很长时间,与藻虾在埠头上斗智斗勇。

当然,我们也会用竹篮网兜到水草里去捅搂,连水带草,席卷着小鱼小虾一股脑儿提上岸,到在地上,小虾小鱼都在水草中挣扎,尤其藻虾,正拼命从水草中跳出来,想调回水里去求生呢。

那有这么容易啊。

这种捉法,一扫而光,有点残酷,也有暴殄天物的感觉。

不过,在大自然的生物链条上,悲剧都是这样发生的。

有人会说,费这么大劲捉一只藻虾,有意思么?

太有意思了。对于我们这些未成年小孩来说,捉虾的最大乐趣,就是其过程,无论捉没捉到虾,这过程就是一切,就是玩耍。

我们那个年代,没有书报,没有电视电影,更没有电脑手机游戏,只有在大自然中自己寻找乐趣。我跟朋友说,这就叫天养。

就是在捉虾这样的过程中,我们渐渐成长,也认识了我们能够接触到的世间万物。

不知不觉中,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这样过去了。

我没有受过专业的美术训练,但看自己随兴画的虾和竹子,也觉得很好啊。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成竹在胸,成虾在胸呢。

故乡的水系,许多被化工厂印染厂之类毁掉了。而藻虾,至少,在我们村附近的河里,已经荡然不见了。它们是最早从我们生活中消失的一批水中生物。

我的女儿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们正被电脑手机PAD和各式图书作业钢琴沦陷着,与我们那个贫乏的年代相比,这是她们的福气。

但更应遗憾的是,她们却永远看不到碧波中那些慵懒的小虾了,永远没有机会像我们一样在自然中放纵自己,捉虾捉蟹捉蛇,享受蓝天白云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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