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东 我小的时候,故乡周围的河塘里,都生长着一种淡青色的河虾。 故乡方言称其为“藻虾”(音读藻花)。至于其名何来,藻字何写,我皆不得知。 对于藻虾,故乡的人,老人小孩都非常的熟悉,从餐桌,到谜语。 老妇人们逗小孩玩时,常会让小孩猜一个谜语: “弯背老公公,胡须翘松松,杀杀呒不血,烧烧满身红”。 后来我也有些钦佩这藻虾,活着无滴血,死后满身红,也算求仁得仁,死后有仁吧。 而讲故事中,虾兵蟹将也是老人们常常念叨的。比如水淹金山寺、比如哪吒闹海,比如追鱼等等故事中。 “龙游浅水还被虾欺负了呢!”老人们常说。 唐人唐彦谦有诗名《索虾》,其写道: “姑孰多紫虾,独有湖阳优。出产在四时,极美宜于秋。 产地、时令、传说、美味、期待,全在这诗中。 只是,虾兵虽有成龙志,但长矛双钳频频挥,也只得封了朱衣侯。 其实,藻虾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在故乡真不是什么稀罕物,虽然那个时候养殖技术还没有普及。 但清水河里,野生的藻虾有的是。 去埠头洗菜淘米时,只要不惊动水,藻虾清晰可见。 它们三三两两,或趴在水中的埠头阶上,或趴在浅滩上,慵懒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偶尔一只藻虾发神经般地往前一蹿一跳,便会惊动身边一群跟着乱蹿乱跳,于是搅动一汪清水,泥沙跟着泛上来。 因为藻虾随处可见随时可见,捉虾成了那个小孩自由放养年代的重要乐趣。 埠头上淘米洗菜的多,也有些遗落的米粒或杂物在水里,且水比较浅,藻虾愿意赖在那种地方。而这,也是小孩最愿意去的。 春天秋天时,河水清凉时,拿根细竹枝,系根缝衣服的线,另一头系一条米虫,或者碎蛤蜊肉,蹲在埠头上,小心翼翼地把米虫放进水去,在虾面前勾引。藻虾受不了诱惑,大钳子一夹,咬住了米虫,你所要做的,就是迅速把藻虾拉出。 藻虾有些笨,一旦大钳子咬住了东西,是不愿意轻易放弃的。这跟人一样,到嘴的肥肉怎能松开!它又不知危险,自然也就不知道断腿求生之道了。 一拉到埠头上,脱离了水面,虾才知危险,松开钳子,掉落在埠头上,乱蹦乱跳,但这时已经是由不得它了,小孩们这时怎会由它弹跳进水去! 不费吹灰之力,摁住,捏在手上,瞧,这战利品的大钳子胡须还在乱动呢! 不过,放米虫或碎蛤蜊肉时最好轻一些,藻虾容易受惊,一惊则散开了,须得等到水波平静之后,才再次回到原地。所以,钓住一只藻虾后,得过一会,或者换个方向,才能继续钓虾。 还有一种是用纱布做扳网,放上碎蛤蜊肉,守网待虾,不过,这更适合捉鰟皮鱼,捉虾效果不彰。 夏天是小孩埠头上抓藻虾玩的黄金时刻,因为可以下水了。 光着屁股,蹲埠头上,看到隐在水中的埠头阶上的藻虾,便悄悄地把手伸进水中,猛地合围,不过,藻虾非常敏捷,用手围包藻虾,常常十有九空。 但小孩不气馁,干脆蹲在水里的埠头阶上,等着藻虾再次出现。 在水里用手合围藻虾,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也有经验教训可总结。最容易成功的,莫过于藻虾偷偷地沿着埠头阶相接的地方出现,下面是埠头阶的平面,边上是侧面,埠头阶都是用青石条砌成的,那种地方坑洼多,双手合围时,有地势之利。两侧是手掌,正面是肚子,而另一面,则被埠头阶堵住了,这个时候被合围,藻虾是有来无去的。 水清不澜时,藻虾和小螃蟹都喜欢呆在埠头台阶的交汇处,都有缝隙小孔,对于藻虾和小螃蟹来说,也算进退有据之地。 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藻虾和小螃蟹安静地呆在那里不动,一动则搅得水波荡漾,除了前蹿入深水,也有退回缝隙中,任你小手,也不能伸进去捉住它们。 就这样,我们每年都会花很长时间,与藻虾在埠头上斗智斗勇。 当然,我们也会用竹篮网兜到水草里去捅搂,连水带草,席卷着小鱼小虾一股脑儿提上岸,到在地上,小虾小鱼都在水草中挣扎,尤其藻虾,正拼命从水草中跳出来,想调回水里去求生呢。 那有这么容易啊。 这种捉法,一扫而光,有点残酷,也有暴殄天物的感觉。 不过,在大自然的生物链条上,悲剧都是这样发生的。 有人会说,费这么大劲捉一只藻虾,有意思么? 太有意思了。对于我们这些未成年小孩来说,捉虾的最大乐趣,就是其过程,无论捉没捉到虾,这过程就是一切,就是玩耍。 我们那个年代,没有书报,没有电视电影,更没有电脑手机游戏,只有在大自然中自己寻找乐趣。我跟朋友说,这就叫天养。 就是在捉虾这样的过程中,我们渐渐成长,也认识了我们能够接触到的世间万物。 不知不觉中,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这样过去了。 我没有受过专业的美术训练,但看自己随兴画的虾和竹子,也觉得很好啊。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成竹在胸,成虾在胸呢。 故乡的水系,许多被化工厂印染厂之类毁掉了。而藻虾,至少,在我们村附近的河里,已经荡然不见了。它们是最早从我们生活中消失的一批水中生物。 我的女儿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们正被电脑手机PAD和各式图书作业钢琴沦陷着,与我们那个贫乏的年代相比,这是她们的福气。 但更应遗憾的是,她们却永远看不到碧波中那些慵懒的小虾了,永远没有机会像我们一样在自然中放纵自己,捉虾捉蟹捉蛇,享受蓝天白云的机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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