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总觉得小时候是循着年味儿长大的，年的气息似乎充斥着整个冬天。
农历十月就有了过年的气味儿。大人开始在集市上搜寻物美价廉的布料，今天割块花布，明天割块青蓝，找裁缝裁裁，每晚寻点空闲，自个用缝纫机缝制。然后，用搪瓷缸盛上滚开的水，盖上盖，在新衣裳的缝隙上来回移动，压平，件件新衣就做好了。缝纫机旁的碎布，刚熨好的潮湿的新衣，散发出清新的气味。
十一月下旬，村中央的两盘碾开始忙碌起来。起先，清晨七八点才听到吱吱呦呦的推碾声，接着是五六点，后来三四点，再后来几乎整夜不停了。人们冒着严寒在这两盘碾上碾各类谷物——摊煎饼用的玉米糁子，做豆腐用的豆糁子，蒸年糕用的糯米面，粟米面。碾周围笼罩着一团白色的充盈着谷物清香的轻雾。碾好的玉米糁子和豆糁子要加水浸泡，上石磨磨成稀糊糊，然后才能做成黄灿灿的煎饼，白花花的豆腐。腊月的乡村天寒地冻，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凌，家家的厨房顶上却都是蒸腾的热气，飘着浓浓的煎饼香，年糕香，豆腐香，馒头香。那时候的人们要在腊月里备好一正月的食粮，吃到二月二，才算年年有余，兴旺富足。
城镇都有集市，隔五天一集，腊月里的第一个集便要陆续备办各类年货，怕冻的放入闲置房的一角，不怕冻的用塑料袋封好，埋入雪中，那时天井的一堆雪是天然的大冰箱，食物埋入其中，直至雪化，也不会变坏。不论家贫家富，总要买一套猪下水，因为猪下水出菜多，猪耳朵，猪舌头，猪心肺，猪肝肠，都能单独成菜，猪蹄还能熬冻，一套猪下水就能招待完正月里所有的亲朋好友。这时每家的天井里充斥着烧烙猪头猪蹄的毛发的焦糊味儿，还有冲洗猪肺猪肝的血腥味儿。 备办年货的同时是忙碌的洗洗刷刷，家家户户把角角落落打扫的一尘不染，屋里屋外，处处晾晒着洗过的衣物，散发着肥皂的香味儿。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升天，供奉灶王爷的是糖瓜，柿饼，噼啪的鞭炮声送灶王爷升了天，也真正拉开了年的序幕。二十六七，要炸年货，早就劈好的干柴在屋檐下放着，炸肉，鱼鸡块，豆腐丸子，肉丸子，盛满一大大的瓷盆。刚炸好的炸货外皮脆脆的，放入口中，烫得舌头打转儿，粗粗嚼着，伸着脖儿咽下，瞬时，满嘴里都是浓浓的香。猪下货是要用大锅煮的，同时煮上一只大公鸡，是除夕夜供奉天地众神的。这时候小孩子围着刚刚捞出锅的大块肉可以肆无忌惮的吃上一顿，大人们是不会制止的。猫儿狗儿也似乎有了永远吃不完的肉骨头。家家户户厨房上空飘着令人馋涎欲滴的肉味儿和炸货的香气。 忙碌总有到头的时候，二十九或三十，给祖先上完坟，贴春联的时候最是轻松。小孩子是大人最好的帮手，递春联，搬凳椅，拿浆糊，忙得不亦乐乎。贴好了，并不急着回屋，各家各户在门前看看自家的，欣赏欣赏别家的，读着春联上的诗词，笑声中夹杂着小孩子零星的鞭炮声，空气里的气味是刚贴好的红红的春联散发出的丝丝墨香。
除夕夜，一家人喝点酒，吃过了丰盛的年夜饭，老人熬不了夜，便睡了。成年人和小孩子是不睡觉的。十二点的钟声刚过，赶紧在旺旺的炉火上煮饺子，其时天井里已给天地众神摆了一桌丰美的晚宴，只差上饺子了。之后早已挂上的鞭炮点着了，振耳的噼啪声伴着给众神们升发的纸钱袅袅升空。各家天井的上空是浓重的鞭炮气味和随风飘散的灰烬。
小孩子早被噼啪的鞭炮声惹得兴奋不已，不顾夜色尚黑，穿上新衣服，蹦跳着结伴给全村的长辈们拜年，挣花花绿绿的糖果。一年中这一天的凌晨最是热闹，大家的情绪是欢快的，除去那些走不动的老人们，几乎人人都去拜年，“过年好”“过年好”，人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朴素的话语发自内心。这一天的气息最是丰富，有小孩子嘴里的各种糖果的甜蜜味儿，有老人们从小辈的祝福里品尝得到的温馨味儿，也有大人们在响亮的鞭炮声中得到的来年信心百倍的精神气儿。
接下来的日子，是走亲访友，忙碌了半个冬，只为了这时的空闲，人们把平时无暇走动的亲情统统补上。在这段日子里，人们在亲友家里高声谈笑，无所顾忌的大口喝酒，谈着过去一年里的收获和艰辛，谈着新年的希望和打算。无论城镇和乡村，家家房外都听到大声的喧哗，飘散着浓重的酒香。下午，当太阳斜斜的挂在西方天空的时候，大道边，小路上，积雪中多的是推着车蹒跚行走的微熏的人，也有东倒西歪的醉汉。这时的天也是微醉的，闲暇的。
在杯筹交错中，倏忽到了正月十五。从正月十二三的白天开始，舞狮的，踩高跷的，扭秧歌的，跑旱船的，还有几十人组成的耍龙的团队就已在大街上彩排。十四十五的夜晚，城镇的大街上人山人海，道路两边的树木枝桠上都坐满了孩童，所有的杂耍伴随着拥挤的人潮，还有不间断的鞭炮，五彩绚烂的礼花，更夹杂着卖糖葫芦的烤地瓜的叫卖声。我已无法描述当时的壮观，总之那时大街上的气味是浓郁的，混杂的，也是兴奋疯狂的。因为这是欢庆的终结，明天，十六日，人们将带着希望踏进新的日子。
如今，总觉得年味越来越淡了。
气温已没有了往年的严寒，屋檐上更鲜有长长的冰凌。年的程序也越来越简，早已不用自己裁衣，商店里多的是新颖时尚的时装。已闻不到那浓浓的糕饼和肉类的香味儿，大街上多的是卖的，随吃随买，不用储藏。除夕夜那浓烈的鞭炮味儿也淡了许多，因为我们要保护我们的蓝天。初一的凌晨也没有了曾经的喧哗，除去必须亲去的，多的是电话问候，人们的距离已越来越远。小孩子也失去了对年的渴望，淡淡的，唯一的兴趣似乎就是一张张红色的压岁钱，那却是大人们的愁苦。走亲访友亦不敢喝多，身体要紧，更何况酒驾的处罚相当的严厉。正月十五也没有了当年的热闹，一辆辆的花车代替了传统的杂耍艺术，仅有的几组老年秧歌队似乎还保持着当年的红火。更听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抱怨，过年干什么，累。因为现在的人多的是在另一个城市上班，过年，要加入拥挤的春运大军。
总之，年味儿淡了，不一定不是好事，它昭示了我们的生活在不断提高，以及生态意识自律意识的加强，虽然也不可避免的失去了一些宝贵的东西。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