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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师生谈学习门径1:广度与深度]

 无题602 2014-02-26
 学:学生,教:教师,李:李晓榕。

李:按照我前面的说法,选题是战略,具体的研究方法是战术,而学术功底则是战斗力。那么,学习策略就是增强战斗力的方法。对于学习的重要性,大儒朱熹的名诗说得好: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荀子·劝学》说:“木受绳则直,金就砺(磨刀石)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每日再三反省自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无论如何,我们应特别注重方法。大多数人对此注意不够。我们要问: 
既花大力于学,何不深思其法? 
朱熹的诗“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说的可能就是方法正确后事半功倍。学习跟做研究有很多相通之处,常统称为“治学”。其方法的重要性体现在“效果 = 方法×时间”的著名公式上。广度和深度是方法和努力的成效。由此,时间上的努力可以被直观为长度,效果就是总体积。所以,可以把治学想象成挖一条既深又宽的壕沟,只有假以时日,才能不断加深加宽加长。我常说,学习知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提高能力还有比提高能力更重要的吗? 

学:……(面露茫然状) 

李:有!培养兴趣。培养兴趣最重要,若抹杀了兴趣,那学习、甚至连生活都没意思。基本就是这三条:知识、能力、兴趣,既简单又明确。我认为,学习的要旨是: 
培养兴趣,端正心态;注重方法,提高能力;积累知识,增长见识。 
也就是好学、会学、勤学。关键首先在于培养兴趣,主动学习;其次在于注重方法,增强能力。兴趣、心态先于能力、方法;能力、见识重于知识;知识高于学历。现代武侠小说鼻祖梁羽生在《名联谈趣》中谈到一副对联:“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如果心态不好,这副对联就很有针对性。聪明人花大量时间努力学习,乐此不疲。我国传统评价学术水平主要看才、学、识。“才”主要指能力,“学”基本上是知识,而“识”是独立见识、真知灼见。有学未必有才,无学无以言才。爱因斯坦认为,教育的价值不在于学习大量知识,而在于训练心智去思考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The value of an education … is not the learning of many facts, but the training of the mind to think something that cannot be learned from textbooks.) 

教:问题是,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中,一般都是传授知识,很难系统地提高能力。教学大纲只规定哪些内容必须讲授。 

李:学习可以有不同的目,有人是为了增长知识,有人是为了修身养性,有人只为了拿学位,等等。目的不同,方法自然各异。我们的讨论定位在:学习的目的是治学、做研究。为此目的,该怎么学? 

教:谈到学习方法,我一直有个困惑,就是:对于做研究来说, 

广博与精深,孰轻孰重?

李:问得好。广度和深度的问题,大家肯定屡屡碰到。二者相反相成。人的精力有限,追求广度,就难以保证深度;追求深度,就很难兼顾广度。人们常常“博”“专”对举。我觉得,“博”与“精”或“深”对举更好,“专”含有“单一”的意思,无法既博又专,但可能既博大又精深。说“博”与“专”,潜台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实际上,兼得广度与深度虽然不易,但仍有可能。“又红又专”中的“红”可以说是“德”,但“专”怎么能代表“才学识”呢?对治学来说,博大与精深也是一个两难命题。面铺得过宽,不易取得进展;太窄,却不利于突破和发展。但从相辅相成来说,广博有助于深入,精深也便于广博,合则双美,离则两伤。这两者中一者对另一者的关系有点像水与船的关系:一方面,水涨船高;另一方面,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广博与精深,哪一个更重要?应该怎么解决二者之间的矛盾? 

学:有一个之后,要得到另一个就容易多了。问题在于:一个都没有时,怎么办? 

学:我觉得广度分两方面,应用广度和理论广度。当然,它们是不可分的。把自己的长处作为土壤,然后找到适合自己的种子,有了这个种子,再去努力把它培养成一棵树。 

李:你只限于谈广度了。我同意《智慧书》说的,只靠广度绝不能超越平庸。(Extent alone never rises above mediocrity.) 

学:起点是广度。没有广度就没有起点,有起点才能深入。 

李:你是说,广度是深度的先决条件? 

学:没有绝对的分割,做深之后还可以再往广做。但我还是觉得起点、也就是种子很重要。 

教:我觉得深度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靠自己的兴趣,这种兴趣是日积月累的,有广度之后慢慢看。比如对明史比较喜爱,越积累越多,后来对哪个皇帝有几个妃子都很清楚,成了领域专家。这种自然积累的,广度和深度就能相辅相成。但有时,比如老师给一个项目,你必须在短时内熟悉它,这就没法兼顾广度,临时抱佛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要看是完全为了提升素养,系统地为治学而积累,还是为了一个实际需要。 

学:这两种深度,第一种跟一个人的性格有关。第二种深度是由需求决定的,竞争也是一种需求。有需求,就会有深度。我觉得最好把性格跟所从事的事业统一起来,但这需要很长的一个过程。 

李:有道理。确实跟性格很有关系,兴趣跟性格也有关系。有些人不是事事都想搞清楚,但好学,会学很多东西,自然就有广度, 但往往深度不够。喜欢弄清楚的人,就会花时间搞清,就容易深入。用明史的例子,皇帝的很多事,他都想搞清楚,包括有多少妃子,以及这些妃子之间的关系。这么下来,就有了深度。有两方面的兴趣,一是想知道得多,二是想搞清楚。简单地说, 
知多则广,思明乃深。
有些人很容易被新东西吸引,爱学新东西,但深度不尽如意,这是性格使然。就像梁启超,求知欲极强,趣味庞杂,感受敏锐,但深度有限。我更看重思明。注意,思明比知多要难不少。笛卡尔思维法则2的解释说:对任何一个东西,有个模糊的概念远易于对一个无论多么简单的问题的真知。(It is much easier to have some vague notion about any subject, no matter what, than to arrive at the real truth about a single question however simple that may be.)思明就能以少知多,以近知远。 

教:思维法则2本身是什么呢? 

李:它是:我们只该关注这样一些事物,对于它们,我们的心智似乎足以掌握其不可置疑的确切知识。(Only those objects should engage our attention, to the sure and indubitable knowledge of which our mental powers seem to be adequate.) 

学:做学问,一开始深度很重要。因为如果一开始就追求广度,在一个领域很肤浅地看了一圈,很难有困惑,就不太可能会有真正的收获。没有征服困难的感觉,就很难培养出兴趣。但是,如果在一小块上研究了一阵子,深不下去了,这时可以扩展下广度。 

李:这点我在讲选题时已明确强调了:对年轻科研人员来说,不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要集中精力深入一个专题。古人云:“涉浅水者见虾,其颇深者见鱼鳖,其尤深者观蛟龙。” 

教:我有一个粗浅的看法:如果说广度意味着学习,深度意味着思考的话,那么从儒家的名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来讲,说哪个重要好像都不太好。 

教:深度跟思考有关系,但肯定不能等同,有些学问本身在知识层面上就可能很深,不容易理解。 

李:深度往往体现研究水平,也就是“水平”不同,而不是“范围”多大。元朝科学家李冶强调多不如精,精不如深:“学有三:积之之多不若取之之精,取之之精不若得之之深。”我在谈选题时说过,要扬长避短,不追求全面发展。这里,全面发展更体现在广度上,而深度与长处有相通之处。与此相关,对于面向研究的学习,我认为, 
深广相得益彰,不可偏废,但深重于广。
第一,治学像挖坑,首要是挖深。应该先精、再深、后博。《老子》甚至说:“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古时“知”通“智”,这儿也应该通“真知”、“深知”。一个学者没有深度作为基础,没有看家本领和“根据地”,就不会有建树。这与前面所说的“优秀在质不在量”,以及“成功、声誉和价值取决于质而不是量”相通,正像泛泛之交满天下的人很难得到真正的友谊。莱布尼兹是古今中外罕见的大全才,是大哲学家,微积分的两个主创人之一,逻辑学巨擘,数理逻辑的始祖,计算机科学的先驱,在数理化、生物、地理、地质、航海、语言、历史、法学、外交等等众多学科也都做出重要贡献。但是,高斯仍然认为他涉猎太广,应该更加追求精深。高斯甚至说他博杂而不精深(Jack of all trades,带有“万金油”、“三脚猫”的意思)。高斯本人是数学全才,对物理学也有卓越贡献。再如,黄庭坚虽然学识渊博,但他却说:“读书欲精不欲博,用心欲纯不欲杂。” 

学:黄庭坚是谁? 

李:他是北宋著名诗人、书法家。他被江西诗派奉为开山祖师,与苏轼并称“苏黄”,是“苏门四学士”之首,还是享誉书法史有宋一代的“宋四家”苏黄米蔡中的老二。第二,从竞争的角度来说,深度也以比广度重要。现在的研究大都带有竞争性。要拿长处去竞争,如果拿广度去竞争,战无不败。深度跟长处有点相似,要拿深度去挑战、去竞争。比如说,论文要能发表得有新意,单靠知识广博是不能发表论文的。有意义的新意和创意,离不开深度。对掌握工具也一样,宁精勿滥,而不是鼯鼠学技。我们讨论的学习是针对做研究的,对此,我坚信,深度比广度更重要。当然不是说广度不重要。如果得有取舍,深度要摆在前面。“深则精,精则通,一通则百通,豁然而贯通。”第三,直觉乃学术灵魂,想象力、原创力往往是通过直觉起作用的,而正确的直觉取决于理解深刻胜于知识广博。最后,当前国内治学在深度方面明显比在广度方面欠缺得多,不少国内学者的广度也许差强人意,但绝大多数的深度却令人不敢恭维。所以我们更要强调精深,而不是广博。 

学:我觉得广度可以把成果的效益发挥到极大,有广度才能联想到它在别的地方也可以用上,也才可以借鉴别的领域的思想。要想当专家,先得是博士。 

李:深度跟广度关系确实密切。没有铺垫就难以真正理解,不广就深不了。以挖坑为例,一开始挖得窄,施展不开,就很难挖深。要有一定的广度才能挖得深,随着深度的需要不断加宽。没有深度,面再大也等于零。文科往往更强调博通,理工科则更注重精深。治学先博后深,由博返约,确实是一条路,比如史学大家陈寅恪就是最成功之例。但要想走好这条路,需要很高的天赋,常人很难走通,将陷于知识的汪洋大海之中而不能自拔,特别是面对日益分科林立的科学与工程。即便是梁启超这样的天才,也被淹没了。他广博而不精深,是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当然,他的价值主要在于思想启蒙,而不在于学者。天分越高,越可以由博返约;天分越低,越应该聚力求深。 

教:在大学里专家或者教授为什么出名呢,所谓专家就是在一个领域做得深、有水平。这也告诉我们,做研究,深度应该是第一重要的。另一方面,在追求深度的过程中,把一件事情做得很不错的时候,自己会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建立这种自信之后,对于拓展自己的宽度大有帮助。 

学:我觉得高水平,不像是学来的,更像是研究来的。学习可以增加广度,不能增加深度。我觉得学别人的东西很难有深度上的收获。 

李:的确,深度不是学来的,很多东西不是狭义“学”来的,而是自己慢慢体会领悟锻炼得到的。我们这里说的“学”很宽泛,它包括领悟,到后来分不清是在学习还是在做研究。 

教:我觉得这是个动态的过程,刚开始可能会东看看、西看看,了解别人研究的难点和瓶颈。然后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把之前的广度打通,就有了深度。 

李:有道理,但打通还是更依赖于深度。有知识面不广的杰出研究者,但不会有处处不深的原创研究者。我们是为了讨论,才将广度和深度分开,其实两者是耦合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然各有侧重。说到底,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是不会精深的,浮光掠影的涉猎也不是真正的广博。总之,视野要大,钻研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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