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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阿城小说《孩子王》(创作漫笔之四十一)

 江山携手 2014-03-02

从今天起,我准备就我看过、有印象的一些好小说陆续写一点感想,就教于各位。需要补充做交待的是,我前面已经许下诺言,还要就小说开头的问题写几篇文章,这个承诺我还是认账的,只要有时间,写起来并不困难。我也会穿插在一起写出来的。这一周写了四大名著的开头,因为要检阅资料,费了一点神。今天去医院看病,医生就要我少动脑子多动身体。我对这个说法感到诧异。不过,既然是医生的警告,听一下也是对的,所以,我尽可能写吧,如若一时跟不上,还请各位能给予原谅。

话归正题。

我之所以把阿城的小说放在第一位,那是因为在我的心目中,当代作家当中短篇小说写得最好的,就是阿城。

阿城的这个“三王”小说,我初次看到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也就是阿城小说刚发表的时候。那之前,我就喜欢阿城父亲、电影评论家钟惦蜚的文章,感觉那是了不起的大评论家,说话文章平易和缓,从不说大话、空话。后来听说老艺术家在文革当中吃了苦,去世了。直感觉可惜。

阿城,真名叫钟阿城,1949年出生于北京,文革后期,与史铁生那一代作家的命运差不离都去了农村。阿城好像去的是云南。之后,回城,干什么不清楚,反正就写起了小说。一出手就是“三王”,《孩子王》、《棋王》、《树王》。惊动文坛。我在很多年后才与阿城联系上,阿城和我说,他就写了那么几个小说,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笔。总共加起来也就五万字多一点。阿城写小说出名后,去了美国,住在洛杉矶。这些年回来了,大概是觉得老在美国待着没什么劲。不过这也好。要让我在美国待一辈子,那还不如把我关禁闭得了。这不是个生活好坏的问题,而是一个文化隔膜问题。中国再怎么不行,我也还是喜欢。

阿城的几个小说,我都会一一来赏析,先就《孩子王》写点感想。

《孩子王》的故事简单,一目了然,就写一个下乡的知青被叫到农村学校去当教员。就这么点事儿,可是阿城写的却不那么简单。

写知青当农村小学的教员,从什么节骨眼开始写呢?阿城选择了从他劳动的生产队书记召唤他开始。不要小看了这个开始的点,里面颇多讲究。

书记先扔给他一根烟,“我”就蹲在地上听书记说话,书记告诉他上面要调他去当教员。“我”则还以为这是书记在拿这个事在调教他,所以不敢应承。书记认了真,说就是这个,真的。“我”才恍然。书记后来对他说:“我可派不了你的工,分场调你去学校教书,明天报到,到了学校,要好好干,不能辜负了。我家老三你认得,书念得吃力,你在学校扯他一把,闹了就打,不怕的,告诉我,我也打。”就这几句话,把书记与阿城的角色关系定了位。很准。一方面,书记要做出一种小领导的姿态,但是又不希望他这一去辜负了上面的器重,所以要嘱托几句。说到自家的孩子,那就不见外了,用了打这个动词,显得亲近和信任,很传神。之后,作者又写了同屋老黑和做饭的来娣两个人物对这件事的反应。都很传神。小说用了很少的文字,将孩子王即将上任前的气氛全部都给铺垫了出来。

阿城小说善于从小事小人物入手,不说概念的语言,全都是小摆设,小动作,几句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几句不知深浅的议论,就把个劳苦大众下层社会的众生相给写了出来。

我要说说阿城小说的这个切入点,那就是从书记呼唤他开始写,而不是直接就写到学校去站上讲台,这个切入点选的非常精妙,一方面,把“我的生活和劳动的环境都作了铺垫,另一方面,也透过对书记、老黑、来娣这三个人物的素描,将”我即将要开始的新生活的氛围也给带了出来,这是非常精妙的表现点。

再往下看,“我”站上讲台了,可是怎么个教孩子,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因为毕竟自己也就是上过几年初中,切不要说读书和教书完全不是一回事,即便就是那点知识,也是不足以给人讲课的。听课的孩子当中也有敢说话的,直接说出了没有哪个老师是像你这样上课的,是不是来混饭吃的?这个叫王福的孩子也真是胆大。不过,“我”并不因此恼怒,而是问,那应该怎么上?要不你来试试?王福赶紧摆手。接下来就是教孩子认字,所有的孩子都跑到讲台上,往黑板上写不认识的字,“我”则在一旁看着,因为不会教书,只有这样才更像是一个老师。阿城小说总是喜欢表现那种唯唯诺诺的小人物,这说起来,也与文革与他的家庭被冲击有关。当然,更与阿城自己的性格有关。

非常来不起的是,阿城在那个时候就那么看重真实在小说当中的重要,与同时代的很多作品不同的是,阿城的小说弥漫着一种卑微萎缩的气氛,只要是写到下层民众,他就来了劲,一笔一划都是那么的深刻,那么的真实。汪曾祺后来也对阿城小说的这点味道感到非常佩服,说要是他一定写不出来。汪先生的话并不是谦辞,而是事实。

事实上,不仅汪先生写不出阿城这样的小说,当时的中国那么多作家,谁都写不出这样的小说,等我稍微有了一点年纪的时候,我就特喜欢看老照片,老照片里有一种无法抹去的真实。读阿城的小说,就有老照片的感觉。我非常佩服这位老大哥的创作。无论过去多少年,这样的小说只要能读,就立刻可以将你召唤回那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年代里去。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和哈佛大学的教授王德威(David Der WeiWang)认为,阿城的小说具有很强的民间性,突出地强调了生活的俗与闲,小说还是仍然未脱微言大义的框架,不过,较之文革后期的作品,他已经走得太远了。而我认为,阿城小说的着力点已经不是简单地批判历史,算历史老账,而是看到了民间生活的自在性。与这些自在的民间生活相比,文革的介入及其恶劣的后果,简直如同闹剧一般荒诞不经。阿城在未留一字的情况下,清算着这个时代的谬误。阿城的非凡之处在于,他用自己的文字还原了无数比之更加荒诞的生活,以及在这样生活处境下的普通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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