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燕园学子(石连秋) 我的曾祖父石焕然,字文德,1870年生人,属相为庚午马,故于1947年6月26日(农历五月初八),享年77岁。曾祖父是清朝末代最后一任乡村“地王”,是当时最基层的农村官员。祖父识文断字、为人厚道、讲仁讲义、办事公道,村民都很拥戴他。 本文不谈地王与村民,只谈曾祖与重孙。 在曾祖父的大家族第四代出生的婴儿中,我是第一个男孩——长重孙,所以我自幼得天独厚、备受宠爱。从四岁起,我就跟随曾祖父学习和起居。每到晚上点起油灯的时候,我就跟着曾祖父学习书法,曾祖父亲自为我起草仿影:“一去二三里,沿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沿村,是滏阳河沿岸的一个集镇,距离我出生的村庄正好有二三里路,老爷爷把这首绝句写成仿影让我临摹,使我自幼对于家乡产生了一种无名的亲切感。 曾祖父的书法是一手纯正的欧阳询体,老人家幼年学习过正规的私塾,《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韵语》,都能习习谨记,耳能详熟。在他堂屋的方桌上学习,不管是念书,还是写字,年幼的我在桌边面向里爬着,老爷爷在西边罗圈椅上向外坐着。他只是坐在我的一旁静静地看着,对我念书、写字的动作从不进行严厉的指责,也不进行手把手的具体指导;有的只是简单的提示或提醒,语气十分缓和。后来我把曾祖父的这种方法叫做“晚间旁坐教导法”。夜间,我就头对头跟着老爷爷睡在一起。每天清晨,老爷爷一睁眼就会把我叫醒,开始向我口授“天干地支”、“字母元音”、“家宅门位字诀”等等,他一遍一遍地说,我一遍一遍地听,然后再一遍一遍地跟着他说:“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如此反复多遍;还有通过反复学习“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教我确定“家宅门位”;后来,老爷爷又拿出一本线装的工具书,书名叫《元音》,相当于现在的《字典》,通过书中的五声拼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抓住一些典型的字例,用举一反三的方法,按照五声先后的发声次序,反复向我口授河北邯郸地区、即古代赵国方言的发声方法,例如“诗食史事石”、“夫浮府妇福”、“铺葡谱舖扑”、“都毒赌度独”、“呼糊虎户忽”等等。这样,两年下来我从被窝里便学会了大量的文字、发音和知识,还学会了汉语拼音的基本方法。我管曾祖的这一方法叫做“清晨被窝口授法”。《元音》发声方法的掌握,对我以后国语拼音的自我学习和运用,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多少与我同年龄、同时代的人都不会运用汉语拼音打字,而我会,那就是曾祖父给我打下的基础。特别是掌握和利用赵国方言五声发音中的“入声”,对我学写诗词用好“仄声”,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曾祖父不仅是我的文化启蒙者,而且是我的智力开发者,是我人生文化道路的启蒙导师。 从我幼年的理解力和记忆力看,在幼儿中我算是智商较高的一个。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的印象非常之早,也非常之深。大概在出生以后几个月、不到一岁就开始有了记忆:穿开裆连脚裤学爬的镜头,打“能能”(音nēng,一声)学迈步的镜头,秀姐姐和兰姐姐让我先摈靠到墙根,然后蹲下身去伸出双手向后退步让我往前走路的镜头,两个人一边一个架我前行的镜头,全都清清楚楚历历在目!连母亲用手指喂我“薄脆”(一种近似饼干的食品)、甚至吃奶时用小手拍打母亲脸庞的镜头也都记忆犹新!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用嘴对嘴方式喂我“薄脆”时,我一个劲地摇头拒绝的场景,以及母亲抓住我的小腿“把尿”时异常难堪的感受! 曾祖父愿意让我跟他学习并与他一起生活,原因之一我是他的最大曾孙;原因之二就便是我幼年的表现。老爷爷似乎是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我的想象力和记忆力,使得他的“清晨被窝口授法”在很大程度上发挥了作用;另一方面,曾祖父的大胆放手、促我独立思维的“晚间旁坐教导法”,也对我的智力启迪起到了相当重要的开发作用。 曾祖母是东韩寨王氏家族中人,在我的幼小记忆里曾祖母只留下一个镜头:只有一、两岁的我一脚门外一脚门内,依靠在老奶奶堂屋的东门框上,看到老奶奶脚蹬煤火台坐在炕沿上。老奶奶便做出手势招呼我进来,然后随手从煤火罐子里掏出几粒花生米给了我。曾祖母在曾祖父之前过世,我因太小没有留下任何印象。留下老爷爷一人,便三院轮流吃饭。 从我记事,老爷爷就基本上是独自生活,他的活动内容主要有三:教导后代;看书学习;适度劳动。 教导后代的时间主要是早晨和晚上,但也有的是在白天,例如教我打长拳。老爷爷利用上、下午时间反复教我学习长拳套路,直至我掌握并能独自顺下。当我的拳脚体式不正确的时候,他会让我停下来用手加以纠正。我四岁时,曾祖父年纪已经七十四岁,现在想起来长拳中的“二起脚”和“旋子”,不知他是怎样给我做出示范动作的。 晚上经常去老爷爷屋里的父辈有:父亲印祥、大伯魁祥、叔叔富祥、永祥、志祥,其中除父亲和叔叔富祥每天必去外,其他均为隔天或偶尔去一次,每天必去的还有三爷门下的两个年龄较小的长辈:叔叔书祥和鸿祥,一个比我大五岁、一个比我大两岁,他俩每天都跟我一样去老爷爷那里学习写字,还跟我一书。 在无人去他屋的时候,曾祖父就戴上花镜、坐在小板凳上,靠在屋门口的门扇上看书学习,大概是因为那里光线更好一些的缘故吧。他看的都是些什么书我不大清楚,只知道每当他在看书的时候,小小的我从远处望去,能感觉到老爷爷的聚精会神和专心致志。老爷爷从来不会硬行叫谁去他屋,但只要有人来他就会有教学的内容。曾祖父对于子孙德行的管教非常严格,严格到了只有用“严厉”描写才为恰当,大家都认为老人面色庄严、不怒而威。在军阀混战的战乱代,“有枪就是草头王”,许多年轻人都一时分不清是非,有不少都参加了土匪武装玩起了枪弹。老爷爷对自己门下的子孙动向观察十分细腻,有一个叔叔稍稍有意想出门参加,他便坐在门槛旁边一直怒目相视,吓得那个叔叔寸步不敢离开家门一步。后来那个叔叔说“出街门就得路过他的屋门,我不敢从那儿过,心里颤抖、腿肚子打哆嗦。” 本帖转自网络 系石连秋的原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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