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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的“性描写”(下)

 天使的指引 2014-04-03

来自: 杨文明(想念王安忆) 2013-04-02 18:24:13

终于轮到王安忆了,既然是我最喜爱的作家,我自然要把她放在最后,这样,可为我的浓墨重彩留出空间。我想,王安忆笔下的“性描写”,与她自身的成长经历,与她生理和心理的变化规律是同步的。所以,我把她的性描写划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我选一篇小说作代表,那是一个短篇,《忧伤的年代》。这篇小说,几乎通篇都在回忆,回忆自己的童年时代,少女时代, 那个时候,对性有着单纯的憧憬,美好的幻想,具体到笔端,便是《忧伤的年代》中那一味情怀。小说叙述了一件小事,花粉的刺飘落在“我”阳台晾晒的内裤上,这刺造成“我”身体某个部位难言的隐痛,进而引发了“我”淡淡的忧伤,“我”住了院,别人的病都正大光明,“我”的病却难以启齿,这便是成长的忧伤,在这里,“性”呈现出一幅单纯的面目,这是事情的开初阶段,它的后果,便在于为成人的世界平添忧伤。 

第二阶段,性的风暴开始席卷作者自身,性,开始与作者真正面对面,这一点,作者在《纪实与虚构》中有过描述,她说:我们这些禁欲的观念根深蒂固的孩子,几乎一开始便面临了泥淖没顶的危险;她说,如果一个人的欲念能与社会允诺保持同步,那他便是一个安宁平和的人;她还说,可是我们的欲念总是超过社会允诺,使它带有离经叛道的色彩,结果,性摆弄我们,犹如风吹小草;等等。我认为,这就是王安忆的“夫子自道”。 体现在作品上,这一阶段,王安忆小说“性”所占篇幅很长,比重加大,性的力量触目惊心。这里,我想分析王安忆四部作品,首先是《小城之恋》,既然主角是思想未开化的男女舞蹈演员,那么,身体接触便是“恋”的武器,“性”是“恋”的语言,在这里,王安忆的心理捕捉的优势初现端倪,营造气氛她也是一把好手。其次是《岗上的世纪》,女知青与大队长在路边野合的场景很美,我至今还能背诵:“他们缓缓地,优美地在凉席上翻滚,他们闭起眼睛,凉席变成了一片茸茸的开着红花的小草地,太阳照着草地,只有一片云彩下着小雨,地平线上有一道激流,他们沿着地平线齐心协力地滚去,只见那激流闪闪烁烁,光彩夺目(凭记忆引用,个别字词或有出入)。”结尾处,小屋子关着门,炉子熄了火,他们尽情地相拥相抱,相亲相爱,做爱整整七天七夜,被称为“岗上的世纪”。再然后,我要提到,《我爱比尔》,还有,《米尼》。《我爱比尔》,前半部写阿三与外国男人之间的关系,她与他们能够和平共处,甚至不惜巴结讨好,后半部写阿三与本国姊妹之间的关系,她与她们龃龉不断,兵戈相向,这小说涵义又深又广,王安忆曾说在这个作品中她想说的话很多,我只想说一点,阿三与“阳春面”扭打撕扯的时刻,也是欲念的能量释放爆发的时刻,就像《小城之恋》那一对舞蹈演员,施虐与受虐也是表达欲望的一种方式,只是,绝望,又无可奈何。《米尼》,作者的任务更艰巨,女性堕落,不是顿变,而是渐变,量变积累成质变,需一步一步来,用王安忆的说法,一个女性走到这一步,贞操的观念倒在其次,难度主要是克服羞耻心,一个女人面对异性,完全裸露自己的身体,进而交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说有一句话,“这是平头少有的怀了爱心的做爱”,这句子令我百感交集,做爱,有爱与没有爱,终究是两回事!后来,米尼的儿子也加入其间,这是一幅近似乱伦的画面,米尼终于爆发,惨剧发生,这里,我们可以看见心理堕落的层面感,事情一点点发生,最终无可挽回,走向毁灭。总起来说,这一阶段的作品,完成于王安忆三十多岁的时刻,三十多岁的女人,情欲饱满,正处于“性”的漩涡当中,王安忆是个老实人,在《纪实与虚构》中,她说她知青阶段跟随文工团演出时,亲眼目睹了两个男女演员做爱的场面,我相信这是真的,这么说,《小城之恋》里男女舞蹈演员的影子,也不是空穴来风。我想说明的是,这一幕场景尽管发生在作者年轻的时候,然而在三十多岁的黄金岁月,它又焕发出特别的光彩,呈现出意义。 

第三阶段,是王安忆真正成熟的时刻,她的作品,大道不动干戈,就像美酒,醇香扑鼻,很有意境,她的眼光,阅人无数,她的洞察力,炉火纯青,总之,她的人,她的小说,一并走向成熟,作品中的“性”,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相当老道,呈现出大作家气象。这里我举两个作品,代表了成熟时期“性描写”的两种走向,一是物理,一是玄思。先看《骄傲的皮匠》,“小皮匠”与“根娣”的交往含而不露,点到为止,这里,作者侧重描绘可感可知的日常生活,“性”的笔墨素淡稀少,然而,“性”的气味却无处不在,这里的“性”,有一股温热的生活的气息。另一篇,《月色撩人》,好像是“提提”与“子贡”在讨论吧——“性在想象里其实更有内容,事实却是简单的,你说是不是?”——“那要看从哪方面说。”——“就从性本身说,不就是那几个动作?”——“可是快感无法形容。”——“转瞬即逝,”——“回味无穷。”这里,“性”变得很抽象,或者说具体与抽象合二为一,性从生活的肌理,走向玄思。 

总之,王安忆的“性描写”我是喜欢的,在她的长篇小说《纪实与虚构》中,她为曾外祖父设计安排了一次青楼嫖娼的经历,她这样描绘——“在那如潮如涌的瞬间降临之际,我曾外祖父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揪住了,他想:要死了!那一刻,他的灵魂飞出了躯壳,悠悠高悬。”这描述,我在自己的得意之作《感恩诗》中用过一次,现再用一回,作为本文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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