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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先杰:一个妇产科男医生的故事

 灵魂出窍KKK 2014-04-10

谭先杰:一个妇产科男医生的故事

发布时间:2014-04-09 10:09 作者:付晓英 字号: 点击:5688次
 

        妇产科的男医生

 
  北京协和医院门诊楼8楼的28诊室是妇产科医生谭先杰出门诊的地方。13点20分,身材瘦小的谭先杰就带着学生进了诊室,等候在外的病人已经很多,13点30分,诊疗准时开始。
 
  今年初,谭先杰被派到昌平区妇幼保健院对口支援一年,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昌平,在协和的工作基本上只剩下每周三下午的一个专家门诊。从医20多年,谭先杰逐渐有了名气,很多求医的人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挂了他的号,要求他来为自己做手术,谭先杰只好一遍又一遍跟别人解释说,自己今年去支援昌平妇幼保健院了,在协和一般不安排手术。听到这个解释,大部分病人也马上做出反应:“谭医生您在哪里我就去哪里。”“可不可以去昌平找您?”从13点30分到18点40分,谭先杰一共看了50个病人,没喝过一口水,没离开过诊室一步,每个人看病的流程都以“您好,请坐”开始,以一声“再见”结束。对病情缓解的老病人,他轻松愉快地鼓励,夸奖病人恢复得好、气色好、比以前更漂亮;对病情严重的病人,他严肃地帮忙联系其他医生做进一步检查治疗,同时轻声安慰;其间还碰到个病人固执己见,自己提出不恰当的治疗方案,屡次要求谭先杰按她的要求手术,纠缠了很久,最终被谭先杰说服,决定听从医生的治疗意见。
 
  谭先杰语速很快,但是在诊疗过程中,遇到情绪紧张的病人,他会有意识地放慢语速,告诉病人不要担心。在他看来,医患沟通是技术也是艺术,“做医生特别需要理智,走进诊室心就要静下来,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带进和病人的交流中去,医生对患者要尊重,一个简短的问候可以让病人稍微放松下来”。他说自己特别擅长记名字,看到老病人一定会叫出名字,这会让患者觉得医生重视她尊重她;他跟病人的交流很专注,看着病人问病情写病历,而不是一直埋头写。整整一个下午,他只接了一个重要的临床电话,简短几句就说完。他说,医生应该优先关注病人的诉求,“病人进来的时候我一般不会先问你多大年纪、生没生小孩等等,虽然这些事对医生诊断很重要,但是病人不会觉得那么重要,她首先想说的是她哪里不舒服,她最想知道医生怎么解决她不舒服的事,所以我一般第一句话就问你哪里不舒服,之后才开始写年龄啊婚育啊等信息。首先要解决的是最主要的诉求,还要特别注意保护病人的隐私,我觉得这些对医患关系都很重要。”
 
  他当然也会碰到情绪激烈的病人,但是不发脾气是底线,他经常爬到山顶去使劲吼两声,这种发泄方式不会妨碍到别人,更不会对病人有后果。“比如说今天那个固执的大姐,接诊她前后差不多有30分钟,手术要求也不合理,但是你不能发火,哪怕前29分钟都对她好,只要你最后一分钟发火了,整个沟通过程就都失败了,所以得耐心跟她解释。但是我还是体谅她,毕竟她信任我,想得到帮助,得到肯定的答案,那我就给他我能知道的答案,我能做的我就做,做不到的我就不答应,她要求的手术属于过度治疗,我认为对她不好,而我选的方案是对她最好的,只要她听了我的意见,医生的说服就是值得的。”谭先杰说。
 
  多年前的病人很多至今还跟他保持着联系。“我有些老病人,每年给我寄家乡的土特产,还有的病人悄悄记下我的鞋号,给我缝布鞋和做鞋垫,这是病人最真诚的感谢。每当这时候,我都会很虚荣的。”谭先杰笑着说。
 
  当然,力不从心的时候也很多。去年10月份,一名直肠癌手术后盆腔包块巨大的妇女找到谭先杰,希望他能为自己做手术。手术风险太大,本来担心手术台上出问题,谭先杰一直在犹豫是否开刀,但是那个病人的一句话触动了谭先杰。“她说自己有个十几岁的小孩,她想多活几天,能好好和小孩说再见。我听完这话就下定决心跟她一起拼一把,手术做得特别艰难,最终只是能缓解腹胀,但肿瘤根本无法切除。情况稳定后她出院回家,还跟我有短信交流,我们一来一往地聊聊天,我也给她一些鼓励。后来很长时间不见她联系我,我心里有点慌,打电话过去询问,没打通。第二天联系上她家里人,才知道我打电话那天她去世了,她弟弟告诉我说她走得很平静。我没能救回她的命,觉得很难过,但是又为她多争取了96天的生命,让她能够跟自己的小孩多相处一段时间,心里也稍微宽慰了一点。”
 
  谭先杰说自己内心里特别愿意为女性服务,希望能帮助更多患者。“因为她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是一个家庭,说不定家里还有个像我当年一样的半大孩子。”而他选择做妇产科医生,正是因为少年时的一段经历。
 
  求学往事
 
  立志学医的往事对谭先杰来说是个痛苦的回忆。那年他12岁,从村里的小学考去了重庆市石柱县第一中学,当时正上初二,在学校的生活一如往常,放寒假回到家才知道母亲已经在两个多月之前去世了。听到消息的谭先杰悲痛欲绝,昏了过去,醒来之后痛哭了很久,决定“以后要当个什么病都能治的医生”。志向立下了,可是路却不好走。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借了亲戚朋友不少钱,还从银行贷了款,母亲去世之后,无人再操持家事,经济状况更是雪上加霜。寒假结束回到学校,谭先杰变得沉默寡言,更主要的是,来自家里的经济支持越来越少。“那时候我十二三岁,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可是没有钱,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中午同学们去食堂吃饭,我只能跑到学校的后山上看书,进不了食堂是最难受的时候,饿肚子实在是太痛苦了。”谭先杰回忆说。
 
  母亲去世第二年,谭先杰实在无法忍受饥饿,跑回家说要辍学。“我说要出去打工挣钱,在学校吃不饱饭,不上学了。我父亲考虑之后同意了,说管它玉米还是土豆,在家待着至少还能吃饱饭。可是真的决定辍学了,我还是很伤心,低声地哭了。我大哥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句:‘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回来打工,家里也富不到哪里去,你回去上学,家里也穷不到哪里去,你不是想当医生吗,还是回去上学吧!’我小姑父后来知道了这件事,他在小学任教员,每个月有点工资,可是家里也很困难,他最后决定每个月资助我7.5元,一直到我高中毕业。”亲戚倾囊相助,这让谭先杰挨过了从初中到高中最困难那几年,1987年,他高中毕业,考进了当时的华西医科大学,成了土家山村里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对谭先杰来说,考上医学院离少年时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可是全家已经没有余力负担他读大学的费用。正焦头烂额的时候,亲戚想出了个办法。“他对我父亲说:‘谭先杰现在已经考出去了,是公家的人了,不会再回到农村来的。你们家周围的邻居亲戚结婚生子,你们都随了礼的,他以后肯定是要结婚的,结婚的时候也不会回来操办,但亲戚邻居的礼还是要给的,现在你们又非常困难,那我们就干脆给他举行一个婚宴,等于就先预支了。’于是我们就按照婚宴的程序办喜事,办了个没有新娘的婚宴,等于也是给村里的人放出信儿,说谭先杰要去上大学了,让大家去随礼,而且跟大家说好了,不要跟往常一样随鸡蛋粮食等东西,或多或少都随点钱。”可是等到婚宴操办的时候,谭先杰发现家里没有肉。“我们家原先过得还挺好的,每年杀两头猪,我妈妈去世之后,过年就没有猪杀了,顶多也就是买点儿肉,所以家里没有腊肉存着。当时本来就没有钱,更舍不得去买,而且我们当地还有个习俗就是办丧事可以送肉做礼物,但办喜事不行,即使亲戚有肉也不可以送,所以干脆就办了个全素婚宴。”
 
  没有新娘的婚宴办完了,谭家收了三四百块的份子钱,再加上卖稻谷,一共凑了六七百块钱,谭先杰就带着这些钱到了成都。大学生活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可是生活依然窘迫,回想起那时候,谭先杰说当时自卑极了。“我去的时候拎了口嫂子给的大木头箱子,漆成红色,我的同学们带的都是当时流行的皮箱,我的红箱子混在里面非常显眼,觉得特别丢人,使劲把箱子往后放。开学不久,宿舍的其他室友商量大家凑钱一起买个足球玩,我没有钱,就说不参加了,大家不了解情况,觉得我很奇怪。出于自尊心,我没办法告诉他们我太穷了,我很爱踢足球的,但是那个足球,我在大学期间一次都没有碰过。这件事直到去年大学同学毕业20年聚会,同学们才从我的文章中知道。”
 
  更难堪的事情还是饥饿,从家里带去的几百块钱很快花光了,来自亲人的接济也没有了,每月十几块的助学贷款连饭钱都不够,谭先杰又重新回到一天一顿饭的生活。“当时根本想不到怎么办,不知道该去找谁,也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饿得太难受了,甚至不想再活下去了,可是想到家里的父亲和哥哥,觉得自己对他们有责任,立刻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大学三年级的暑假结束后,由于家里实在没有办法筹措到他上学的费用,开了家庭会议后决定还是辍学了。可是班主任发来电报,让他回学校去。“我当时成绩很好,老师可能是觉得这么辍学太可惜了,说想办法帮我解决问题。学校后来提高了我助学贷款的额度,每个月有30多块钱了,老师还给我找了勤工助学的工作,让我在学校的舞厅收门票。有个老教授让我帮他誊抄论文,他说‘谭先杰你字写得这么好,帮我们抄论文吧,字好看论文投中的希望也大’。我很感激那位教授,他没有施舍我,而是用特殊的方式保护了一个年轻人的自尊。”回忆起那段往事,谭先杰眼圈泛红。穷则思变,书要继续念下去,他也开始想办法挣钱。“我在6年大学期间过年只回过一次家,而那唯一一次就是想出个发财的门路,去老家的集市上卖春联,农村信用社门口那有个硬石板,写字方便,我就在那儿把摊子铺开了,可是刚开张不久,里面的工作人员就出来赶我走,还把市场管理员叫来了。我心里想完了,准备了半学期挣钱的路子泡汤了,东西可能还会被没收,心里特别难受。后来那个管理员大爷就跟我说,‘小伙子你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吧’。我当时摆摊的地方在集市的边缘,他就把我带到了集市的中间。找了一个裁缝铺,他就说:‘你在这儿写,这里有火炉,比较亮,也不冷,你写的春联也容易干。’我特别感动,后来第一天就很顺利,把准备的纸和墨都写完了,那个假期,我卖对联挣了300多块钱,基本够一个学期的生活费,那个大爷后来也没再出现过,我都没来得及谢谢他。”谭先杰回忆说。
 
  去协和
 
  求学的过程虽然艰辛,但总算是挺过来了。大学读到第五年,谭先杰去了离成都80公里远的邛崃县医院实习,实习期的一个周六中午,他收到了学校辅导员的电报,说“协和来面试,速归”。那个时候协和也是全国排名最好的医院,每年从全国各大医科院校招收成绩优秀的学生去实习,如果表现好就能够留下来,这对医学专业学生是个非常好的机会。谭先杰对协和崇拜已久,可是发来的电报里没有写明面试时间和地点,他还在邛崃县实习,犹豫不决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如果第二天走,我就可以和心仪已久的女孩同车回成都,可是万一第二天早上面试,就来不及了。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当天下午回去,那时已经下午三四点钟了。走到长途汽车站,环境很乱,我也不知道哪趟车是回成都的,但是在汽车的出站口听见一个人用四川话喊:‘成都的,成都的,到成都的赶快上车了,最后一班车了’,我立刻跳上去,搭上了最后一班车。那时候没有高速公路,从邛崃到成都走川藏公路,80公里要开4个多小时,到学校天都黑了。”谭先杰说。可是当他碰到学生会主席,人家告诉他面试已经结束了,协和的两个老师明天就要去中山医科大学了。学生会主席也知道谭先杰成绩好,告诉了他协和老师住的招待所,谭先杰敲敲门就进去了,用四川话夹杂着词不达意的普通话说明了来意。“两位老师听了我说的话就笑了,让我直接讲四川话,说他们都能听懂,面试了半个小时。当时协和招人的条件之一就是会说普通话,所以离开的时候我还向他们保证,如果能去北京,我一定好好学普通话。第二天中午,学校开运动会,我向另一个年级主任打听协和的面试结果,他告诉我说,我是华西医学院12个人当中第一个被打勾选上的,我当时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谭先杰笑着说。

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2014年第14期 | 责任编辑:邵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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