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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彪】淮海路上的“做头”(08.6.30)

 江苏常熟老李 2014-04-13

从燎原到沪江

几年前看过一个关之琳演的电影叫《做头》,里面那个生活在市中心的迟暮美人,三天两头朝国营理发店跑,关之琳的扮相很漂亮,但我以为,假若真的有这样一个不甘被市民生活埋没、并活在经典臆想中的女人,出入的不该是电影里那么土的一家理发店,二十年前淮海路一带的国营理发店,比五年前《做头》中的理发店要远远洋气。

上个世纪80年代,住在淮海路的女人们,基本头发的问题都交给三家店,一是妇女用品商店斜对面转弯处的淮海理发店,二是雁荡路上的燎原理发店,三是稍后一些才有沪江美容院,就在国泰电影院对面(如今这个位置是古今内衣店)。这三家店我都经常去,跟着大人走个几分钟便到了,通常我妈妈或者我外婆比较喜欢去燎原理发店,因为那里环境和服务比较好,实行男女宾分流服务,一进门,女士向右走,男士向左走。我妈经常先陪我在理发店外面,雁荡路淮海路口的一个书报摊买一本《大众电影》或者《上影画报》,然后就进燎原。印象中,那里一直生意很好,几乎每次去都要等候,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电话预约之类的,跟理发师提前约好,也是估摸着礼拜几,所以,时间掐不准,好在我的记忆里,漫长的等待从来不枯燥。我喜欢那里的气氛——一长排沙发上,女人们身体挨身体坐着,好些个客人头发用毛巾裹起来,无比慵懒,一旦毛巾散开,湿漉漉的头发上,还带着先前热水的温度。大家或打毛衣,或聊天,我妈每次去,都会遇到街坊或者同事,那个时候,同一街区同样工作系统的人,基本生活内容都近似,她们大人聊天,我就坐一边翻画报,经常是看看画报中的美女,再仰头看看墙壁上的“美发头”,比较不出谁更好看,耳畔有“嗡——”吹风机的声音,夹杂着理发师和气的说话声,似远似近,连绵的呼吸里则有稍微夸张的摩丝的香味,一切都缔造出一种让人轻飘飘的感觉,暖融融的,眼皮直往下掉。我妈烫个头发要很长时辰,所以连带着让我也洗头剪发。将自己的脑袋交给理发师时,按道理应该是全然放心的,但我总是很紧张,其实是因为性格害羞,为了掩饰,我就喜欢动来动去,这让理发师很为难,一个劲叫我“不要动”,可是理发师随着剪子一凑近,我又朝后躲,理发师没办法,只能用手按住我脑袋,于是,好多年前的燎原理发店里,人们经常能看见一个被理发师按在座椅上,胖乎乎的、板着面孔皱了眉头很不情愿的小女孩,那就是我。

后来几年,淮海路上的沪江美容院出现,环境比燎原更胜一筹。那个时候沪江已经有买卡了,就是一次性付一笔钱,然后每次去划掉一点,比较方便,我进中学以后,我妈经常拿她沪江的美发卡给我,让我自己去那里。通常顾客都有自己认定的理发师,我其实是无所谓,但我连去了两次,同一位理发师一看见我,就主动吆喝“小姑娘,你等我一下!”于是,我就有了自己固定的理发师。那个人长得清汤挂面,三十出头岁,但一点不帅,不过说实话,我以前在国营理发店里,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年轻俊美的理发师,要想在燎原或者沪江,或者瑞金路向明对面的理发店里遇到《做头》中霍建华那样的理发师,基本没可能。据我妈说,我的理发师剪得很好,我不以为然,记得每回我去他那里修头发,他必问我“要升几年级了?”然后必定引来周围阿姨辈的顾客朝我看看,弄得我很羞涩,好像是读来读去依然不升级一样。有一回他又问我,我一赌气,干脆回答“我留级了”,他听了大吃一惊,穷问不舍“留到几年级了?!”我真是哭笑不得。

再见,国营理发店

我最后一次在沪江剪头发,称得上是一次轰轰烈烈的道别,而这一别,就是永远。

1995年的5月,我意外通过了大学的直升考试,提前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这样一来,我可以免去高考,更比其他高三学子提前获得了解放。可是满身的高兴劲儿无处释放,也没朋友和我一起庆祝,因为她们都还提心吊胆在复习,但我总要做点什么吧?可怜想来想去没什么创意,最后我想到去剃个短发,把那马尾辫一剪拉倒!

那一回去到沪江,面对理发师执着地提问“要升几年级了?”我的回答赫然是“我考上大学了!”理发师一愣,边为我脖子上系布,边无头苍蝇一样夸奖我“有出息啊,是状元了!”我当时是说不出的得意,真希望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这更坚定了我要剃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短发的决心,改头换面有足够的心理依据。理发师问我要剪多短,我拖口而出“越短越好”,其实,我心里是有参照的,就是爱尔兰摇滚乐队CRANBERRIES的女主唱的发型,鹅蛋脸,头发短得能看见耳朵上面的青色头皮,酷到极点。但问题是,沪江美容店的理发师,显然脑子里没有那个形象,他能想到的短发女郎,是毛阿敏。给状元剪头,本来就给了理发师一点压力,更何况是把长发剪短发,那天沪江里面已经开了空调,但是理发师额头上冒着汗珠,他摞起我的头发,下刀之前总先问我“看好哦——剪喽?”我坚决地首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以前国营理发师真的很规矩,他们做头发一定很听取顾客的意见,生怕得罪了顾客,不像现在的造型师那么自作主张。那个师傅谨小慎微地剪了半天,给我剪了一个毛阿敏头,我很不甘心,要他再剪短一些,他嘀咕道“剪太短万一你妈妈来找我怎么办……”我有点着急了,仇恨地看着自己的头发,指手画脚向他说明我要什么效果,他听了还是不解,我忽然看见一个陪老婆来理发的男人,剃了个平顶头,我就指着他,要理发师照那个长度来剪。“这个不行的……”理发师为难地推脱,我脸色一黑,扬言“你不剪,我以后再也不来”。理发师实在没办法,只能帮我剪,一边剪一边摇头,那神情,痛苦得仿佛《红高粱》里在日本鬼子胁迫下只好剥人皮的屠夫一样。

当最终剪完时,我一照镜子自己也有点接受不了,但强作镇定表示很满意,然后昂首挺胸走出沪江,引来淮海路上路人一片惊诧的目光。那天回家后,父母自然很生气,学校老师也分外受惊,还为此找我谈话,好在我考大学的任务已经完成,老师只能随便我去,只关照我,来学校尽量戴顶帽子。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蓄头发,没有再剪发,一年后我再进理发店时,已经是大一升大二的学生,我没有再去沪江,而是去了同学推荐的华山路上的组合发型设计,或许,我以为自己长大了,不想再听沪江那叔叔问我“升几年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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