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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祥公馆 2014-04-18

  从小居住的地方已经不在,可如今,每每想到这个老宅,就有一种心痛的感觉,不仅仅是一个老宅的原因。

 

    和大多数农村住房一样,在我们生活的年代,几乎没有几家是新盖的,大多是有些年头,有的甚至是百年老屋。我家的房子不亚于百年,我从父母的交流中感觉到这个老屋至少也是解放前的了,因为,两间老宅是在一九四八年,我的祖父花了三十块钱从人家手上买来的,在买来之前已有多少年不得而知。

 

    老宅在村子的最东边,旁边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挖出来的一条灌溉渠,隶属于淠史杭灌区。平时是干的,只有夏天抗旱的时候才有从六安梅山水库流下来的水,有了这条河,基本是旱涝保收。在我的记忆里面,只有一九七八年的那场大旱才一把火烧了田里面的稻子。屋子后面是一条小沟,大概是当时农村人家的普遍住宅方式。屋后面的这条水沟,平时下雨的时候可以积聚集一点水,用来淘米洗菜洗衣服,应急的时候也可备用。房子是泥土垒起来的,上面是麦秸草铺的,一般是一年一换。后来加了前面两间小屋,形成两进五间,四周用围墙挡起来,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给人以一种安全感。屋子的东边是一个竹园。村庄里面有竹园的人家比较多,我至今没能理解为什么要有竹园,可能是受苏东坡先生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影响吧。竹园旁边有一棵老糖丁树,有三十多年,一抱来粗,后来哥哥分家的时候砍了,做成了八仙桌。因为树龄较大,农村人认为老树也有灵性,锯树的时候,父亲就在树下做了祷告。到了我记事的时候,房子已经很破了,经常漏雨,一到下雨天,漏下的水在墙上形成了一道道由泥土淌下的印痕。每当雨天过了,父亲都要不停地修。每年秋天风特别的大,这个时候后面的这条小沟的水就被派上了用场:父亲拿着水瓢,把从沟里面舀上来的水一瓢一瓢地洒到屋上,风吹来的时候房上的草就不会轻易地被欣掉。杜甫描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千余年前的情景再现在当时的现实中。每当雨过天晴,院子里面的石条板上清新自然,倒是令人感到惬意,我们常光着脚在上面蹉。院子中的两旁分别栽有两棵枣树,我记事的时候已有脸盆粗,结出的枣子又大又甜,常常引起村里面人的驻足,用锄把晃动树枝,枣子便哗哗地掉了下来。

 

    这里是我的出生地,我降落的地方就是我家的这个老宅,对这个老宅的记忆大多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多可喜,也多可悲。

 

    我祖父这一辈当时开了一家糖坊,据说所做的四大名点卖到上海,家里雇了十几个人,每年有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买了400多亩地,父亲在私塾里面只待了一年多时间,九岁时祖父死,祖母已先于祖父死,正赶上全国解放,父亲与我的两个姥姥就成了孤儿。家道中落,父亲从此没有再上学。从小我就体弱多病,父母就不让我去干体力重的活,每每大人出去干活,我就在家里面做家务,每天到菜园地里面摘些菜回来。夏天的时候菜比较多,我坐在家门口刮瓠子皮,整理豇豆,揪辣椒蒂,一开始这些都是母亲教我。家里面养了两头猪,母亲教我什么样的野菜猪可以吃,后来我就专门去挖野菜喂猪。家里养了许多鸭子,母亲让我把鸭赶到人家收割过的稻田里面去吃丢在里面的稻穗。扫地几乎是我的专门劳动,每天早上大人们出去干活了,自己就在家里把地扫干净。母亲告诫我说,扫地扫墙根,洗脸洗耳根,当时还有抵触情绪,认为扫得看不到脏就行了。多年后,我才发现,正是因为这种一丝不苟的态度,使我在做事方面过早地成熟于同龄人。家里面的事都由父亲操劳,我们弟兄多,吃饭的压力经常很大,父亲就想尽办法解决吃饭问题,在生产队里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目的是想多挣工分。尽管如此,每年还是透支,自己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以至于40多岁的时候就有严重的胃病,差点送了命。父亲对我们的爱是深沉的。记得小时候自己一次生病,那是一个晚上,父亲把我从雷麻乡医院背出来的时候,在现在雷麻街出口处一家饭馆里面买了一碗馄饨,香葱配上软和的馄饨,那个味道至今难忘。后来我吃了很多家的馄饨,想着能找到当时的感觉,再也没有这碗馄饨的味。人说知儿莫如母,在学习上母亲看出我的弱点是记忆力不是很强,常常告诫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以至我上课的时候养成了记笔记的习惯,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我记下的笔记本不下几十个。在记笔记的同时,我也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十多年的求学生涯,记下了几十本日记。这些日记都是自己的日常所见、所思、所想。后来可惜将这些东西付之收垃圾的。现在想来,万分遗憾。父母虽然都没有什么文化,但常常告诫我要认真做事,老实做人。不做不该做的事,不说不该说的话。

 

    我是我母亲的骄傲。她骄傲培养出了全村里面第一个大学生。但这些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在我回家的时候,她会放下手里面的任何事情,和我拉呱到很长时间。一九九九年一月份,平时身体一向很好的母亲感觉吃饭难以下咽。我在痛心的同时开始在合肥到处寻求药品。她也以自己的方式宽慰自己:“富家靠钱财,穷家靠菩萨”。母亲当时才五十九岁,我相信老天不会这样的无情,不会让我的苦命的母亲就这样早早地离开。母亲很乐观,只要我从外面带回来的药她都会认真地吃下去,而且每当我回家的时候,她的病情似乎就会好一些,硬要起床为我做饭。这些情景想起来就十分难过。在她生病后期,我在家里偷偷地痛哭。但愿望终究没有实现,在她还没有到六十岁的时候,永远离开了我们。母亲一生勤俭,从不为自己考虑,吃的穿的都是先我们,再自己。后来我在外面求学,家里债台高筑,多年来没有为自己添过一件衣服,在妈妈去世的时候,在葬她的地方,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烧给她。

 

    老宅是在母亲去世前就给了大哥他们住,经过修缮,又焕然一新。2000年之后,大哥他们也在另个一个地方建起了自己的新屋子,这个老宅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经历了近百年的老宅就这样一夜之间消失。现在这个宅子上面被大哥栽上了香樟,如今已经有15公分的粗,郁郁葱葱的,显得很壮实。我这些年每次回去的时候都要在那里站上好久,回想着当年的情景,如在眼前。尤其是这两年,父亲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我的心就无比揪得紧。我常常想,家就是我的神圣殿堂,家就是我的全部信仰,我在这里出生,我在这里成长,我的人格和人生观也在这里形成,父母就是我的天堂,父母就是我的保护神。老屋倒下去,我感觉我心灵失去一块地方,形成了一块空白,母亲倒下的时候,我感觉天蹋下了一半,父亲眼看着也要倒下去了,我的天空在哪里。母亲离开我们之后,父亲的存在让我对家还有无限的眷恋,一旦父亲倒下了,生我养我的地方,我还有什么可以看望的?!母亲临死的时候告诉我要照顾好父亲,父亲有一天不在了,还有谁要我照顾!我还没有照顾好父亲,我真心希望老天再给父亲多一点时间,让我再好好地照顾。有父母亲的家才叫家,将来没有了父母亲的家,我将如何是好?我的老宅将如何是好?

 

    我舍不得我家的老宅,舍不得那熟悉的一草一木,舍不得老宅子里的这份人间亲情。在我的有生之年,老宅子将永远珍藏在我的内心深处。

 

    2013年8月28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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