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当时的形势,所谓尉屠睢征越,应当就是王翦南征之役,而这次行动的主帅,当然只能是名将王翦。 当初王翦率六十万军队,出征荆楚,《淮南子》此云五十万,或是在平楚过程中有所减损所致。虽说是南征,可五十万军队,分成五路,实际上是分别驻守在与越人相接触的边界地带上。《淮南子》所用“塞”、“守”、“处”、“结”诸动词,本是交互为文,同样都是驻守的意思5。蒙文通以为“塞”、“守”等诸字各俱特别涵义,并即此做有解释云:“既以'处'言之,则番禺已为秦军所取,当已无甚战事。'塞镡城之岭'、'守九疑之塞'者,则所向为西瓯。西瓯君死于此役,是当为战争激烈之地。”所说似因未能留意于古书通例以及秦取岭南之整体过程而求之过深。后人阐释《淮南子》上述记载,则类多沿承蒙氏此说复进一步加以发挥,去其真相,似愈加辽远。 上引《淮南子》文中之“镡城”,应即《汉书·地理志》武陵郡属下的镡成县,位于汉武陵郡亦即当时秦黔中郡的南界。“镡城之领”,应当是指镡城南侧所临南岭。“九疑”即九疑山,位于西汉零陵郡营道县南1,即当时秦黔中郡(含后来的长沙郡)南界之南岭山地的一部分。“南野”则为《汉书·地理志》豫章郡南壄县,位于秦九江郡南界,其南面亦侧临南岭。“馀干”乃是《汉书·地理志》之馀汗县,辖界内有馀水,应当就是所谓“馀干之水”。这一带东隔今武夷山地,与闽越接界。所谓“番禺之都”,此“都”字应为城邑边鄙之义,具体应指番禺北面稍偏西方向的越人北界5,而宽泛地讲,越人北界,也可以认为即是秦朝南界。 南岭与武夷山山地,正是当时秦朝与南越、东越等越人的地理分界线。五路大军,由西向东一字排开,驻守于界上,与其说是突入越地的征伐,毋宁说是试图以强大武力来清除或剿服边鄙地区的越人,明确划定双方的界限。唐人杜佑在《通典》中曾有记述说,在秦军彻底征服岭南并设置桂林、南海、象郡三郡之前,已先有“秦始皇略定杨越,谪戍五方,南守五岭”;较此更早,在唐初纂修的《晋书》当中,也同样记述说,在秦廷据有岭南之前,即“以谪戍卒五十万人守五岭”,并谓当时“自北徂南,入越之道,必由岭峤,时有五处,故曰五岭”。所谓“谪戍五方”,当即因承《淮南子》所记五处驻军要地,而“南守五岭”云云,则是进一步突出强调在南岭一线的防卫。迄至汉初,庐江郡界内尚有“南海”越人起事反叛;甚至在汉武帝时期,东面的闽越,每欲袭扰汉地,还会西出武夷山地,“必先田馀干界中”,说明在秦朝这次用兵之前,越人集中居住的地域,决不会是完全以南岭和武夷山地为限。《史记》记载吴起在楚悼王时,尝为楚国“南平百越”,清人胡渭释之云吴起此举意味着“楚地始逾岭而濒南海”,这应当是按照经王翦此役之后越人的聚居区域而做出的推论。实际上,审视王翦此番率军南征之前的状况,吴起所平定的“百越”,应当是指南岭以北湘江上游地区的越人,《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在述及此事时,乃谓之曰“吴起相悼王,南并蛮越,遂有洞庭、苍梧”,如下文所述,所谓“洞庭、苍梧”就都在湘江流域。南越王赵佗尝谓迄至汉文帝时期,长沙国尚且“其半蛮夷”,他所说的“蛮夷”就应当包含有许多越人在内。 《史记·王翦列传》系王翦“南征百越之君”一事于秦军平楚之后,而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王翦平楚,事在秦王政二十五年,说明这次军事行动,在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之前,即已展开。不过,秦朝的军事行动,并没有仅仅局限于扫荡边界。在如此强大的军事实力面前,处于秦朝想要划出的边界以内的一少部分外围越人,应该很容易或被驱走,或者彻底服属,《淮南子》云秦朝出兵后“三年不解甲驰弩”,应是在边界靖定之后,仍以重兵固守,以防止越人卷土重来。正因为靖定边界,不会遇到太大阻碍,所以,约略与此同时,秦廷又选择重点地区,尝试展开进攻。这一突破口,选在了黔中郡的南界。 《淮南子》所说监禄为转饷而凿渠,即著名的史禄开凿灵渠一事。这条渠道,凿通湘江和漓水两支水系,连结南岭两侧的长江和珠江两大流域,而在岭北一侧,湘江正流经黔中郡界内。如果仅仅是靖定或固守南岭这道天然屏障,自然无需费力开凿跨越南岭的运渠,显而易见,秦军在这里已经突入岭南地区,不再仅仅满足于以“九疑之塞”为限。在接近灵渠南端处,建有一“秦城”。《舆地纪胜》引宋鲍同《桂林志》记云,此城乃“秦始皇二十三年筑以限越”1。谭其骧以为文中“二十三年”应为“二十五年”之讹2,当是。这可以进一步证实,在秦始皇二十五年的时候,王翦所率秦军确实已经跨越湘、漓分水岭,进入岭南地区。《淮南子》记述说这次南征,“与越人战”的主要作战对象,是“杀西呕君译吁宋”,此“西呕”又作“西瓯”3,是古越人在今广西境内的一个分支,其属地正北接秦黔中界域4,可见黔中郡正是这次秦军南下岭南的通道和前沿基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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