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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栏咸丰

 土家刘郎 2014-05-10

干栏咸丰


    由“水木清华”我对联了“干栏咸丰”这个题目。 “水木清华”在全国可谓妇孺皆知,而“干栏咸丰”却着实让人费解。 “咸丰”是鄂西南的一个小县,“干栏”则是遍布于县内的土家吊脚楼。也就是说,咸丰是一个“干栏之乡”。
  作家祝勇在《草鞋下的故乡》一书中,写他到沈从文的家乡湘西凤凰采风,在第一次踏上吊脚楼后,他发现,“吊脚楼是一项绝妙的发明。它也是河流的副产品,体现了河边人的生活艺术。它建筑在峭立的岸边,房子分两进,一面濒水,一面着陆……”想必作家没有到过鄂西,更没到过我们咸丰。我们鄂西才是吊脚楼真正的家园。如果说吊脚楼是湘西河流的副产品,那么它绝对就应该是鄂西大山的主产品,它是土家人曾经赖以生存的栖居之所,是土家文化最典型的标志,它曾经记载过土家人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方式,留下过一段似梦似幻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巴人历史。
  对于世居在大山里的土家人来说,吊脚楼其实只是一种很普通的事物,他们自己并不太留心所居住的这些木房子。除了当初建造这些房子时可能会与工匠师傅仔细地研究琢磨一下房子的朝向开间,除了立屋上梁时会红红火火地披红挂绿热闹一番,土家人自己或许一点也读不出这木制吊脚楼会有什么诗意,更不会沉浸在所谓的文化氛围里品位这木楼的翼角围栏。一切都只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如果不是山外来客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这些大山里的“希罕物”,如果不是城市里的艺术家们用艺术的笔尖艺术的歌喉艺术的画板对它们进行浓墨重彩的渲染,如果不是一些专家学者对它们执着地进行考究并从中说出许多令土家人自己都觉得新奇的故事来,那么吊脚楼的意义也仅仅就如同山中的一片树、门前的一畦田一样,平凡而实在,是生活的一部分,别无更深的内涵。
干栏咸丰     干栏咸丰



  吊脚楼在学界被称为“干栏”。华中理工大学建筑系教授张良皋从上世纪80年代起,多次深入武陵地区,对土家文化进行研究,其足迹遍布鄂西的山山岭岭,犹对土家族的吊脚楼持有一份特别的感情,咸丰在他的笔下于是也有了“干栏之乡”的美称。或许因为受了教授的感染,在大山中土生土长的土家人也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细细打量世世代代所居住的这些吊脚楼。那种神态,很有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的迷惘。在鄂西土家人的视线里,房屋原本就应该是那种样子的,无非就是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居所,对于吊脚楼在建筑学上的意义,世居在吊脚楼上的土家人可谓一无所知。而到了外来人的眼中,却成了稀罕物。而蕴涵在其中的文化成份,也只能在专家学者们的娓娓叙述中,渐渐地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干栏的出现,应该是土家人居住环境的必然。由于境内有丰富的森林资源,为建造全木结构的吊脚楼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建筑材料。房屋依山而建,很自然地便形成了凌空吊柱的建筑模式。这与沈从文家乡傍河而建的吊脚楼有所不同,河边凌空的吊脚楼,想必还被赋予了一层御洪的意义在里面,而山间坡面上建起的吊脚楼,更多的是在利用空间。这种利用,避免了开拓更宽面积的屋基,同时由于凌空向前延伸,也更多地避开了山间蛇虫的侵袭。《旧唐书》卷101中对这种吊脚楼进行了定义:“土气多瘴疬,山有毒草及沙蛩蝮蛇,人并楼居,号为‘干栏’。”细细想来,吊脚楼应该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建筑方式,一是由于地势的限制,二是因为抵御病虫害的需要。至于其中的美学意义,我想建筑吊脚楼的前人并未用心去思考过。
干栏咸丰

  土家吊脚楼自有其建筑的章法。一般来说,它是以一明两暗三开间作为“正屋”或“座子”,以“龛子”(龛子为学名,我们当地均称“签子”)作为“横屋”或“厢房”的。吊脚楼的真正意义其实是由龛子体现出来的。正屋与厢房的朝向均是面向来客的,这恐怕与湘西土家的吊脚楼也有质的区别。临河建造的吊脚楼,正屋是临街的,临河的吊楼实际上在正屋的背面;而到了河流这边,却又成了正面。它是水上漂泊者的精神寓所。鄂西土家吊脚楼的结构,最常见的是“一正一横”的“钥匙头”,山人称之为“七字拐”。而且这种“钥匙头”的龛子一般都设在正屋右侧,这估计是从采光的角度来考虑的。另外,俗称“撮箕口”的“三合水”(即中间正屋两边龛子)的吊脚楼在民间也比较常见,至于“四合水”、“两进一抱厅”、“四合五天井”式的干栏建筑,即便是在我们这称为“干栏之乡”的咸丰县境内,恐怕也已不多见了。
  鄂西土家吊脚楼与其他干栏建筑最大的区别,或者说最大的发明在于:将正屋与厢房用一间“磨角”联结起来,这个“磨角”就是土家人俗称的“马屁股”;在正屋和横屋两根脊线的交点上立起一根“伞把柱”(或叫“将军柱”、“冲天炮”),承托正、横两屋的梁枋,虽然很复杂,但却一丝不苟。张家皋教授说:“我认为‘伞把柱’是土家匠师的独特创造,他处民居未见。”关于这一点,恐怕连土家匠师自己也难以想到,自己还有一项没有申报的发明专利呢!就是这一根“伞把柱”,成了鄂西吊脚楼将简单的两坡水三开间围合成天井院落的重要枢纽。以它为枢轴,房屋的转折变得十分合理、自然。据张良皋教授介绍,中国其他地区的干栏大多缺少围合,所以通常无须解决屋面转折的问题。而鄂西土家的吊脚楼则显出了中国传统建筑的一种大气,可谓土家族建筑艺术的经典,反映了土家人民的深层文化意识,是土家人民勤劳智慧的结晶。
  咸丰境内最有名的吊脚楼建筑有新场蒋宅、青岗坝蒋宅、活龙坪小溪钱宅,它们都是单体建筑;而以吊脚楼群落闻名的则有刘家大院、王母洞吊脚楼群等等。除晓溪钱宅至今尚未一饱眼福外,其他几处著名吊脚楼景点我均游历过,并且还因为工作关系有幸在青岗坝蒋宅内居住过大半年。
  咸丰县境内最大的单体吊脚楼建筑当属新场蒋宅,这是一栋“四合五天井”式建筑。介绍其大,如果不能形成直观印象的话,你可以想像一所乡下普通中学的规模,因为新场蒋宅现在恰好就是一所初级中学,住在里面的师生戏称之为“文物学校”。我曾居住过的青岗坝蒋宅(当时已成为乡政府所在地)是一栋“两进一抱厅”式干栏建筑,进大门后经过一个不太宽敞的过渡地带,马上又迈入第二道门槛,这个过渡地带的头顶实际上就已经是吊楼了。进到天井里,可见两旁各有四根落地柱头十分壮观地撑起了除正屋之外的三方吊楼。整栋房屋保存完好,很具文物价值,三方的木栏签上组合着很精美的木刻花纹。可惜后来一把火将整栋房屋化为灰烬,甚为遗憾。王母洞吊脚楼群离青岗坝蒋宅不远,我因参加农村工作队经常路过此处,当初其实也并不太在意吊脚楼什么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矗立在行人必经之路上支撑着一座吊脚楼的几根大木柱。行至此处,你情不自禁地以为自己正在经过一座风雨凉桥,只不过你并不是走在桥上而是在桥下行走。几乎每一个过路人都会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抚摸那高高的粗壮柱头,以至于那柱头已显得油光发亮的了。现在再回过头来查看王母洞吊脚楼群的资料照片,发现那大木柱支撑起的正是一个“四合水”,紧挨着是一个“钥匙头”,再往右是一个“撮箕口”……真是美不胜收,大饱眼福。而断明峡电站上端的刘家大院则是最具田园交响韵味的吊脚楼群落。据悉,其吊脚楼前面原是各家各户的院坝,后因“以粮为纲”的需要全被改成了稻田,使整个大院的生活显得有些拘束。然有失也有得,稻田环绕中的刘家大院又多了另一份诗意,特别是金秋稻熟的季节,若到此感受一番吊楼情韵,则无疑会感染每一个路人。
干栏咸丰

  关于土家吊脚楼的来历,县内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姑且不去追根溯源,仅录一例如下:
  据说很久以前,有一户土家农民,夫妇俩生育了两个孩子。丈夫劳动回家,总是把蓑衣斗笠放在阶沿上,不料一天早晨起来发现蓑衣和斗笠被挪到墙旮旯里,原来是狗在上睡觉哩!为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丈夫找来一根大竹篙,将其绑在阶沿外边的柱头上,以后劳动归来就将蓑衣斗笠挂到竹篙上,狗再也无法染指了。一次,妻子在屋檐下搓麻线,两个孩子老缠着她,让她无法做事。无奈之下,她找了几节木杠,几块木板,就着竹篙搭成了一个平台。她坐到平台上后,孩子无法上去干扰,便可以安心搓麻线了。由此演化,于是产生了后来的吊脚楼。
  传说毕竟是传说,无须苛求其真实成分究竟有多少。可以肯定的是,土家人在建筑史上留下的吊脚楼遗产,绝非一蹴而就的,其间也肯定经历了不断发展创新的漫长过程。特别是咸丰土家吊脚楼别具一格的构造方式,已引起了专家学者的极大兴趣。究竟咸丰吊脚楼是引进而来,还是被推广出去,已成了专家们讨论的一个话题。张良皋教授说:“如果说咸丰固有的建筑技术远远传到四川,恐难令人相信,但我们不得不姑妄言之。我在峨眉山白龙洞正殿檐下就看到了‘板凳挑’,与咸丰板凳挑一模一样。谁学谁?在咸丰,板凳挑极其普遍,而在峨眉,则是孤例。其它地方,包括成都各大寺观,我再未见此种构造。至少可以断言其十分稀罕,是‘引进’的技术,其来源最大可能是咸丰。”教授还在峨眉万年寺发现一座徐宅,其龛子外貌极似咸丰三合水吊脚楼,走栏正面的“美人靠”,与清坪熊宅完全一样,因在当地也属孤例,教授揣测“其来源最大可能也是咸丰”。在专家学者眼中,咸丰土家吊脚楼吸收并发展了许多民族建筑文化的优良成份,是干栏文化在咸丰境内的集中体现。鄂西境内的四合院吊脚楼群, 是其他干栏文化无法比拟的,以至于许多专家感慨:不研究咸丰等地的吊脚楼,就不能完整地研究中国古建筑文化。于是,张良皋教授还两次争取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赞助,致力于考察研究西南各少数民族的干栏建筑。对于这样一位如今已年近八旬的老人,以及他对土家文化的发掘研究、奔走呼号,我不由得肃然起敬。
  如今,吊脚楼的建造在咸丰境内已处于停滞状态,将来也很难再有复兴之日。为什么?现在文明的楔入,使广大的农村正在逐步走出吊脚楼,一座座小洋楼不断从曾经贫瘠的土地上矗立起来,大有将吊脚楼取而代之的势头。我认为,这是一种进步。当我们以一种中、远距离的视线聚焦吊脚楼时,它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具有历史厚度的诗性的土家文化景观,而当我们真正走进这些吊脚楼的时候,它的沧桑、它的破败,立刻也浮现在眼前。居住在里面的土家人并不能享受到太多的“人文关怀”,他们常常是与牲畜们杂居在一起的,在我们眼中最富有诗意的龛子下面,往往就是牲畜们的栏圈!这样的生存环境,恐怕每一位城里人都是难以理解难以接受的。尽管我们可以出台一系列政策,将吊脚楼认真改造一番,然而,站在保护生态环境的角度,我们似乎又不应该鼓励伐木建房;即使鼓励,老百姓也不一定愿意建造这老式的吊脚楼。这的确是一种矛盾,难道代表土家经典文化的吊脚楼就这样一天天慢慢淡出我们的视线?尽管我们的老教授满怀深情地希望咸丰人能一如既往地居住在最现代化的“生态房屋”--天然木材吊脚楼内,从而“向全人类昭示一种‘绿色的’生活方式”,可我觉得这种希望已只能是一个美好的理想,而且它将离我们越来越远。
  鄂西莽莽苍苍的大山,养育了勤劳的土家儿女,积淀了丰厚的土家文化,但由于受地域的限制、受狭义的“文化”的限制,土家文化似乎并没有遗留给后人太多的精神财富。而土家吊脚楼历经百年风雨,仍能以一种古朴与厚重傲立在我们眼前,这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我想,作为一个土家人,更应该深入到这种精神的内核中去,寻到它文化的根基。我真诚地希望县内的文化工作者多做一点文化挖掘整理工作,为后人多留下一些可资借鉴的东西;希望县内的决策者们多做一点保护传统文化的工作,多有一些好的配套政策,让“干栏咸丰”能够永远在历史的长河中占有一席之地。仅仅拥有一席之地,这一小小的愿望,与张良皋教授所希望的已有太大落差,想必不会落空吧!
                                                                                   ——2002.10

干栏咸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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