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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黄浦江的湖南愤青

 老庄. 2014-05-22

        1913年4月20日,邹永成跳黄浦江自杀未遂。此前的1905年,邹永成十分尊重的同乡兄长陈天华,因抗议日本文部省颁布的《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在 日本东京大森湾蹈海自杀。1906年4月6日,姚宏业迎接完老友陈天华的灵柩后,因万念俱灰,也投黄浦江自杀。为什么这些湖湘革命愤青,在巨大的压力下, 被愤怒和激情驱动,那么容易选择投水自杀?难道是因为屈原自沉于汨罗江的历史隐喻?

        1913年4月20日,春夏之交的上海黄浦江边,游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这座东方大都市的繁华,丝毫不因一年多前政权的更替而衰减。

        突然有人高喊:“有人跳江了!”只见一男子已跳到水中,在波涛中浮沉,眼看就要没顶。幸亏离岸不远有一艘小船,闻声便驶往投水处,船上的人七手八脚将投水男子拖上船,送上岸。还好,抢救及时,人还活着。

        投水的男子大约三十来岁,围观者在岸上发现了他留下的一首绝命诗:

        轰轰革命十余年,

        驱逐胡虏着祖鞭。

        不料猿猴筋斗出,

        共和成梦我归天。

        通过绝命诗,人们才知道投水者非寻常人物,他叫邹永成,湖南新化县人氏,是赫赫有名的革命者。现在清朝覆亡了,他为什么要自杀呢?概言之,就是失望,革命的结果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当年满腔的革命激情变成对当政的“袁大总统”的愤恨与失望。

        邹永成生于1882年,其家族是湘中著名的学术世家,曾祖父邹汉勋举人出身,是一位大学者,与左宗棠、魏源交情甚厚。太平天国事起,投笔从戎,入江忠源幕 府。1854年与江忠源一起战死在安徽庐州。其伯父是中国近现代地理学创始人邹代钧。其父早逝, 1903年时,伯父邹代钧让他去武昌协办舆地学会。可邹永成对地理学不感兴趣,却对革命感兴趣,特别是阅读新化籍同乡陈天华的《猛回头》、《警世钟》后, 思想更趋激进。1904年回长沙参加华兴会,1905年加入同盟会,1909年东渡日本留学。1911年春,他和宋教仁、居正等人在寓所商议,决定回国后 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领导长江流域武装起义。接着他回国筹集资金。得知黄兴将在广州举事,他将名下的田产100多亩抵押给伯祖父,得2000元经费,在宝 庆城(今湖南邵阳市)设联络机关,召集当地革命党人,以图策应。黄花岗起义失败后,他又回到武汉与焦达峰、孙武等商议起义事宜。武昌起义后,他回到湖南宝 庆,与谢介僧一起领导革命党,光复了宝庆府城和新化县。

        邹永成的曾祖父是为大清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忠臣,而其本人则成了大清的掘墓人。

        不久,南北议和达成协议,袁世凯就任大总统,中央政府和各地大吏,基本上是袁氏信任的前清官员。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青年,被边缘化了。他的失望和愤怒可想而知。绝命诗中的“猿猴”,指的就是袁世凯。他伤心共和成梦,不如一死了之。

        邹永成不是第一个跳黄浦江的湖南籍革命愤青。

        1905 年,邹永成十分尊重的同乡兄长陈天华,因抗议日本文部省颁布的《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在日本东京大森湾蹈海自杀。在此之前,陈天华的老师、新化实学堂创 始人周叔川病逝在东京。周是新化县大乡绅,在家乡时与谭人凤结盟,准备策应黄兴在长沙的起义。消息泄露,清朝官府派兵抓捕。已年过半百的周叔川先生不得已 带着子女、外甥和学生流亡日本,到日本后参与创建同盟会。同盟会成立后不久因患肝病逝世。

        那时候的人讲究归葬故里。尽管东京离湖南千山万水,但同盟会的同志还是筹钱将周叔川、陈天华师生二人的灵柩经水路运送回祖国。

        船在上海靠岸时,已经是1906年的清明节前几日。一些旅沪的湖南籍人士到码头迎接灵柩。其中有一位是陈天华的好友、益阳人姚宏业。

        益阳和新化同饮一江水,分据资江的上游和下游。姚宏业和陈天华都是留日学生、同盟会员。日本政府在清廷的压力下,颁布《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打压留学生中 的革命党人。在陈天华自杀前,姚宏业等3000余名留日学生退学回国。这些人回国后几乎都聚集在上海,因生活与学习没有着落,姚宏业与孙镜清等多方奔走, 募集经费,在上海北四川路横浜桥租民房为校舍,筹办中国公学。姚宏业任庶务(总务处长)。可办一所学校是何等的不容易,筹办之初,经费就严重不足,师生情 绪波动。身任庶务的姚宏业承担了巨大压力。当他迎接完老友陈天华的灵柩后,因万念俱灰,也在清明节那天(公历1906年4月6日)投黄浦江自杀。于是,两 口棺材变成了三口,运回湖南。陈天华和姚宏业葬在岳麓山上,现已成了一道风景。周叔川的灵柩,在其子女的要求下,运回新化葬进了周家坟山。

        而邹永成投水得救后,一生不得志,活到1955年,得享高寿而辞世。比起他的两位好友陈天华、姚宏业,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为什么这些湖湘革命愤青,在巨大的压力下,被愤怒和激情驱动,那么容易选择投水自杀?难道是因为屈原自沉于汨罗江的历史隐喻?

        那个时代的革命愤青,怀着远大的目标,相信革命能毕其功于一役,敢于牺牲。陈天华在清、日官府勾结时,希望以自杀来唤醒同胞,可是同胞能唤醒吗?即使唤醒后参与革命,革命取得成功又如何?

        如果说陈天华的自杀尚有一丝悲壮,那么姚宏业和邹永成的投水,不必过多拔高。从这两人的选择或许能看出许多革命者的特点:有牺牲精神,而无坚韧意志。 世上没有一种“革命”的药方能药到病除。姚宏业选择回国办中国公学,但岂能以革命的思维来办学?办一所学校远比街头抗议、报纸上鼓吹革命复杂和艰难。同样 邹永成因革命成功后被边缘化倍感失望选择了自杀,说明他远远低估了中国社会的复杂性。革命,远不是“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那样简单。


(作者:十年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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