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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谱译文

 七巧藏真阁 2014-05-30
书谱卷上
(第一篇)

说起自古以来善长书法的人,汉、魏时期,有钟繇、张芝的超绝,到晋末都称赞二王的精妙。王羲之说:“当下遍寻诸家名书,钟繇、张芝确实超逸绝尘,其余的就不值得品赏了。”可以说,钟繇和张芝之后,羲献接续了他们。王羲之又说:“我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与钟繇不相上下,或者说超过他。比之张芝的草书,譬若大雁前后飞行。然而张芝技艺精熟,相传他经年临池不缀,洗笔把池水全都染黑了。如果我也像他那样专心致志,未必赶不上他。”这是推举张芝、自认超越钟繇的意思。考察王羲之书法,在专门擅长方面,虽然未达到前人水准,但能兼通各种书体,所以是无愧于前面评述的。有评论者说:“这四位先贤,古今堪称超绝。然而今不如昔,古风质朴而今体妍媚。”质朴的品性是特定时代造成的,妍媚的格调也是时风变易的结果。虽然书写契刻,适合以记录语言,然而由醇厚变为淡薄,由质朴变为华丽,这种流变沿革的规律是正常的。难能可贵的是古质没有背离那个时代,今妍也不是沿袭过去的毛病。所谓“文采与质朴适度,才有儒士高雅的风度”。何必闲置着装饰华美的宫室去住古人的洞穴,弃舍精致的宝辇而乘坐原始的牛车呢?评者又说:“献之的书法赶不上羲之,就像羲之的不如钟繇、张芝一样。”或许这已评论到要领,但还未能详尽说出它的始末原由。钟繇专工楷书,张芝精通草体,这两人的擅长,王羲之兼而有之,比较张芝的草体王还擅于楷书,对照钟繇的楷书王又长于草体,虽然专精一体的功夫稍差,但是广泛涉猎、博采众优,总的看来,彼此是各有短长的。谢安平时喜好笔翰手札,然而轻视王献之的作品。献之曾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书作送给他,认为谢安必存录收藏,谢安却总是题跋后送回来,献之对十分懊恼。谢安曾问献之:“你的字比你父亲的如何?”答道:“当然超过他。”谢安说:“旁人可不这样看。”献之答道:“一般人哪里懂得!”子敬虽然姑且用这种话应对谢安的鉴赏,自称胜过父亲,未免有些过分了!况且一个人立身扬名,全赖父母养育。古有“‘胜母’之里,曾参不入”的佳话。拿献之的书翰来说,是继承羲之的笔法,虽然粗略学到一些规则,实恐未全学到手。何况假托是神仙授书,耻于推崇家教,以这种意识学习书艺,与面墙而观有什么区别呢!后来王羲之去京都,临行前在墙上题字。献之悄悄擦掉,独自换上自己的字,认为写得不错。羲之回来,见到后叹息道:“我临走时真是喝得大醉了。”献之这才内心感到惭愧。由此可知,王羲之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只有专工和博涉的区别,而献之比不上羲之.则是毫无疑问的了。

(第二篇)

我少年读书时,就留心书法,求钟繇和张芝的气势,汲取羲之献之的规范,竭力思酌专工精深的诀窍,时过二十载。虽然缺乏入木三分的技艺,但从未间断临池学书的志向。观察悬针垂露的不同,奔雷坠石般的雄奇,鸿飞兽奔时的殊姿,鸟舞蛇惊的体态,绝壁险峰状的气势,临危据枯般的形势。有的重得像黑云欲崩,有的轻得如秋蝉的翅膀,那笔势顺导如同泉水流注,停顿就像泰山那样安稳,纤细的像新月初上天涯,疏落的若群星布列银河,如同大自然之神奇壮观,决非人力所能成就的。真可谓智慧与技巧兼优,心和手双畅,作书从不虚妄,下笔必有由来。在一画之中,令起伏变化于锋端,在一点之内,区别顿挫回旋于毫芒。更进一步说,累积点画,才能组合成字。你若不曾悉心摹拟先贤法帖,俯下身子抓住宝贵的时间学习,只是空学班超投笔,援述项籍的故事而沾沾自喜,任由自己随笔以为体,聚墨而成形,心里根本不懂摹效的方法,手腕也未掌握运笔诀窍,还妄想美妙的书法,岂不是荒谬的吗!然而君子立命修身,务必注重根本。扬雄说过,“作诗赋词是雕虫小技,豪杰勇武之士不会专事于此”。何况沉溺专思于笔毫,迷恋精研于书法的呢!潜心钻研下棋的,还可标榜坐隐的名声,陶醉于垂钓的,尚能体会行藏的情趣。又怎能像功定社稷之礼乐,以及奇妙自在的神仙。书法犹如陶工塑造器皿变化无穷,把工艺技巧与炉火锻烧完美结合。崇尚异奇的人,玩味造成书体气势的多种方法,探求精微奥妙的人,可欣赏到推移使转的奥秘。著书立说的人远除前人的糟粕,精于鉴赏的人汲取先贤的精华,凝结书法理论共有的规则,信守贤能通达人的见解,存录书艺精华留待后人赏用,怎会白费心力呢?然而东晋时期的文人墨客,互相陶冶影响。至于王、谢望族,郗、庾之辈,他们都没有完全达到通神出奇的境界,不过是汲取了那个时代风韵。离开这种时风的滋漫影响远了,书法技艺就愈加衰微了。当后人再听到书论,心里不明白也盲目称赞,得到细枝末节就去践行,古今阻隔断绝,没有人援疑质理,即便有人有所领悟,又往往守秘讳言,致使学书者茫然无从.不知道关键要点,只见他人成功的美好,却不明白取得成功的原由。有人在结体分布上费时多年,距离标准法度仍是很远,摹拟楷书不悟其理,临习草体且又迷惑不解,即便浅薄的能够作草,粗略的得传楷书法则,又往往陷于偏见固执,自相隔绝背离常规。哪里知道,心手相通犹如同一源泉形成的各脉支流,执使转用的技法,就像一颗树上分生出的枝条呀!进一步说应变适用,行书是重要的,而题写榜匾书写典诰诏命,则楷书当属首选。作草书不兼有楷法,容易失去规范法度,写楷书不旁通草意,那就不能称作书法。楷书以点画组成形体,靠使转表现性格情调,草书用点画显露性格情调,靠使转构成形体。作草书若背离了使转,便不能称草书,楷书如欠缺点画工夫,仍可记述文辞。两种书体虽形态大不一样,但重要的义理却是相关联的。所以,学书法还要旁通大篆、小篆,俯习贯通八分书,潜游浸润飞白书。如果对这细微的书艺技巧不认真体察研究,那就胡越不同,南辕北辙了!至于钟繇的楷书奇妙,张芝荣膺草圣,这是由于专精一种书体,才达到无与伦比的境地。张芝不擅长楷书,但他的草书点画满篇,钟繇虽不以草见长,但他的楷书使转奔放。自此以后,对楷草二体不能兼善的人,便赶不上他们,也就算不上是专精了。虽然篆书、隶书、今草和章草,工巧和使用多有变化,然而相互补益促成各自的美妙,各有自己适宜的特点:篆书崇尚婉转圆通,隶书须要精巧严密,今草贵在流畅奔放,章草务求简约便捷,然后赋予它风骨神韵,温和平静的书写使之妍媚润泽,鼓动振奋使之枯涩劲健,平和身心使之闲逸雅致。所以说,书法能表达人的情感性格,表现人的喜怒哀乐。感知干燥与潮湿以区分不同的季节,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体察老年和少壮是不同的时期,百年来都是这样的啊。哎!不入书法门径,怎能深解其中的奥妙呢?还有,书家一时而作书,有背离有和合,和合就流媚隽秀,背离就凋零疏落。粗略地说其原由,分别有这样五种情形:心旷神怡、事务闲静为一合,感觉顺心合意为二合,时令温润、气候宜人为三合,纸墨俱佳、相互映发为四合,偶然灵动,振笔欲书为五合。与此相反,神不守舍、杂务缠身为一离,违反己愿、迫于情势为二离,烈日燥风、炎热气闷为三离,纸墨不称心顺手为四离,神情疲惫、臂腕乏力为五离。和合与背离,书法优劣差别很大。得到好的时势不如有好的工具,得到好的工具不如有舒畅的情志。如果五种背离的情形同时聚拢,就会思路闭塞,手无所从,如果五合一齐俱备,则能神情交融,笔调畅达。流畅时无所不适,迷蒙时茫然无从。

(第三篇)

作为有德行的人总是得其意而忘其言,少能表述其要旨。企求学问者仰慕效法精妙的叙述,虽能叙及到一些但多粗疏,空费精力,没有达到弥补缺失的目的。我才识浅薄资质愚钝,但还是致力于把问题弄清楚,就是想弘扬过来的风范规则,引导将来的义理与学识,除去繁冗杂滥,使人看了就能明白罢了。世上流传有《笔阵图》七行,中间画有三种执笔的姿势,图象看起来有差错,点画也模糊谬误,近来在南北流传,不能确信为王羲之所作。虽然未能详辨其真伪,但还是可以启发初学儿童。既然为平常人所收存,也就没必要编录。至于多家权威评述,大多看起来浮浅华丽,都只是外表上描绘其形,内涵上却阐释不清道理。我今天的撰述,也没有取录。就像师谊官有很高的名望,不过虚载史册,邯郸淳那样的典范,也是空留其名。及至崔瑗、杜度以来,萧子云、羊欣之前,这段漫长年代,书法名家陆续增多,其中有的人典籍史册记载很多,人死后业绩更加卓著,也有的人凭借趋炎附势被人捧高身价,身去后其技艺学说就衰微了,再加上作品糜烂虫蛀失传,搜购秘藏接近无几,偶然碰到开封秘赏,有时罕能偷偷一瞥,优劣混杂一起,几乎很难细细察看。其中有的名声显赫为世所闻知,遗迹仍见有存,这无须等待褒贬评论,已自然标示出先后优劣了。况且“六书”的创造、发端于轩辕黄帝,“八体”之法的兴起,开始于秦皇嬴政。这些向来被崇尚之,不用特别光大。但是今时与古代不同,妍美的今体与质朴的古文差别悬殊,彼此阻隔,既不相互沿习,又简略省去很多。再就是那些“龙、蛇、云、露”的说法,“龟、鹤、花、英”之类的描述,起初只为简单描摹物象形态,或写当时的祥瑞之气,花俏地运用绘画手法,缺乏笔墨挥运的功夫、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规范楷模,也就不能详细引述了。世代流传的王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辞粗俗,论理肤浅,立意乖戾,语言拙劣,详察它的目的意图,绝非王羲之所为。且羲之身份显要,才情高雅,格调清新,文辞雅致,名声威望犹高,书翰札牍仍在。看他写一封信,谈一件事,即使轻率仓促的时候,还要考查古人是怎么说的,岂会在教诲子孙,说道论义的时候,章法准则顿然遗失,一至如此地步!又说,他与张芝是同学,这就更加荒诞无稽了。若指的是东汉末期的张芝,时代完全不符,那必定另有同名的东晋人,史书传记为何这等缺失。此书既非准则规范,又非经文典籍,还是应当摈弃吧。

(书谱卷下)

(第四篇)
大凡心里所想的,不容易用语言完全表达出来,用语言能够说明白的,又很难落到纸墨上。粗略地仿效摹拟其形状,纲要式地纪述其文辞。期望通过斟酌推敲,求得佳美的境界。遗憾的是未能实现,只好待将来补充了。现在撰述执、使、转、用的来由,以消除人们对书法未能领悟的地方。执,是说执笔有深浅长短的不同,使,就是运笔有奔放和牵制的结合,转,就是笔势要有连接回环迂回曲折等韵味,用,就是点画有揖让向背等规则。刚才汇集几种方法,归结在一起,编排罗列多种工巧,交错综合诸多精妙,列举出前人所未言及的,引导后学之人革除旧有的规则,深刻探究根源,分析枝末流派。可贵的是文简义明,字显心通,开卷有益,语言顺畅。那些诡秘奇异的说教,就不是我要详陈的了。然而现在要陈述的,力求裨益于学者。但王羲之的法书,为世代称颂临习,很可以作为宗师,依其确立书法的方向。(王羲之法书)不仅融会贯通古今,而且性情深遂,笔调和谐,以致摹拓传播一天比一天广,研习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先后声名远播,很多都散落遗失了,历经时代变迁一些孤本传续下来。之所以有这种超乎寻常的结果,试谈其中缘由,简要地叙说几点。仅依《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师箴》、《兰亭集序》、《告誓文》等帖来说,这些都是民间所流传下来的,是楷书和行书绝妙精致的范本。写《乐毅论》时就会心情忧郁,写《东方朔画赞》时意境瑰丽,想象奇丽,写《黄庭经》时精神愉悦,若入虚境,写《太师箴》时思绪驰骋激荡。说到兰亭集序,则思绪安闲超脱,而闭于私门誓不出山之《告誓文》,情绪拘束,志向惨淡。正所谓涉猎快乐的文字心里就欢畅,言及哀伤时内心免不了叹息。这就如同(伯牙)沉思于流水,就弹奏出潺潺的乐章,神情驰骋极目天外,才能思索出华美的文章。虽然眼力所及便知"道"之所在,但内心迷乱难免议论有误。因此都不勉强分体定名,留待后人共同学习鉴别。

(第五篇)

要知道,情动于内而形于外,是人们文采性情的意象,阳时舒展阴时惨淡,本源于天地自然的规律。若书法既缺失性情,也背离自然之理,这本是原因所在,那还有什么体格可言呢!挥运转用的方法,虽然全出于自己,但规模布局,确是首先要考虑的。用笔上差之毫厘,效果谬之千里。如果悟得其中诀窍,才能够挥运兼通。鉴赏之心不厌精细,创作之手莫忘纯熟。如果挥运转用极尽于精熟程度,规矩便能了然于胸,自然之景在心中回荡,意念先于用笔,悠闲自得,神采飘逸。这就像桑弘羊辅政理财,须事先策划统揽全局,又像庖丁精于操刀切肉,匆须观照牛的全身。曾有爱好书法的人,向我求教,我便简略地列举要领,随着教授他们。他们没有不心有所悟,手有所从的。虽然我传授的话语已记不得了,但道理却明白了,即使没有穷尽众家技艺,也一定算是极高造诣了。如果说通晓楷模法式,年少不如年老,学有成就谙熟规矩,则年老不如年少。思考年岁愈老愈能得其精妙,学技练艺年少才可以激励勤勉。勤勉不停顿地学习,需经历三个阶段,每一阶段一次变化,很容易区分啊。譬如初学分行布局,只求得字平行正,既至达到了平正,务必追求笔势险绝,如果能够达到险绝境界,又须重新回归平正。初期实则还未达到平正,中期则过了,后期才真正融会贯通。此时,人和书法都老熟了。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七十从心所欲”。所以说,达到平正与险绝的情势,体会出变化的道理,这就像思而后行,行必合时宜,思而后言,言必能切中实理。拿王羲之的书法来说,晚年的多精妙之作,就是因为这时心智已经通达,志趣和气势和谐平静,不激越不张狂,风格品味自然悠远。自献之以后的书家,无一不注重鼓劲发力,标新立异创成体例,非但功夫比不上前人,就是神采情趣也相差悬殊。有的自卑轻视自己的作品,有的喜欢夸耀自己的创作。自我夸耀的人将因缺乏奋进的目标而止步于求取的路上,认为自己不行的人总不满足于能力所限,定会找到通向成功的门径。哎呀,只有学而未果,哪有不学就能成功的呢!考察当下事情,一定就会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影响书作优劣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性格情调也不是单一的,适才达到刚柔相济,突然又因疲备与闲逸而分离。有的恬淡雍容,内涵筋骨,有的曲折交错,外露锋芒。鉴赏品察崇尚精细,临习摹拟贵在相似。若摹拟不能相似,品察不能精细,分布迟疑粗疏,形体没有约束,就象井中喷跃的泉水,没有让人看到妍丽的姿态,而“窥井自赏”,已让人听到拙劣的夸耀。纵然想以丑为美,冒犯羲之献之,欺骗钟繇张芝,怎么能蒙住当代人的眼睛,堵住后来人的嘴呢。仰慕学习书法的人,尤其应该注意这些。甚至有的人尚未明白迟缓,便片面追求劲疾,挥运不能迅速,反而效法迟重。要知道,所谓劲疾迅速,是实现超迈飘逸的关键,而所谓迟留,是专注于欣赏领会的境界。能迅速反而不疾,是达到荟萃众美的途径。专门沉溺于迟缓,终不能领略畅快淋漓无与伦比的妙境。能速而不速,即是淹留。本来行笔迟钝再一味追求缓慢,岂能称得上欣赏领会呢!如果你做不到心境安闲手法娴熟,那是难以全面掌握的。假若多种奥妙都能掌握,一定要求存气势。有了气势,还须增加遒劲圆润的品格。这就好比枝叶繁茂的树木,经过霜雪浸凌会显得愈加坚挺,花鲜叶茂,与白云红日相映成晖。如果字的骨力偏多,遒丽气质就少,就像枯木架设在险要处,巨石横挡在路当中,虽秀美之气少了,而形体气质却还存在。如果秀美之气占优势,那么气势上就会薄弱,就像百花丛中凋落的英蕊,空有光彩耀目的颜色而没有依靠,又如池塘飘荡的浮萍,光鲜碧绿而没有根基。由此可知,偏好工整容易做到,追求完美就很难了。虽是学习效法一家,而能演变成多种形体,都是随着自己的个性与爱好,演绎出不同的体貌来:朴实耿直的人,书势平直而缺乏刚健;性格刚强的人,笔锋倔强峻拔而乏圆润;矜持自敛的人,用笔过于拘束;轻率简慢的人,常常背离规矩;个性温柔的人,毛病在于绵软缓慢;脾气急躁的人,下笔则剽悍急迫;生性多疑的人,则沉溺于凝滞生涩;谨慎稳重的人,最后还是跛脚呆钝;简单琐碎的人,犹如平庸官吏的品行。这些都是说特立独行的人,偏好玩背离规范的东西。《周易》上说:“观察天地自然的规律,可以知道四季寒暑的变化,探究人类社会的文明成果,可以用来教化治理国家。”何况书法的妙处,就近取法于身边事物。假若挥运转用还不周全,还缺乏功夫不能理解书之奥妙,而当其书法达到迭宕起伏之境时,此中的秘奥已疏通萌发于心胸,一定能够通晓点画所表现的情趣,全面明白书法产生演变的规律。熔铸虫书、篆书为一炉,陶冶草书、隶书为一体。体会金木水火土五材并用,仪态形状变化无穷,用八种乐器交响演奏,感受会没有边际。这就如同把数种书体的笔画放在一起,它们的形态各不相同,把众多点画并列形成一体,会互相背离。起首时,一点确定一字的规矩,一个字就是全幅的准则。结体和章法,背离而不相互侵犯,和谐但不相近相同。留笔不宜一味迟缓,疾笔也不能不变地迅速。运笔中燥湿合度,浓枯遂意。不用尺规就能遂方就圆,离开钩绳亦能曲直合宜。乍明忽暗,若行若藏,极尽形态变化于笔端,凝聚情趣格调于纸上,心想手应,无拘无束,自然可以背离羲之、献之的法则而不迷失,违反钟繇、张芝的规范仍得工妙。就像绛树和青琴两位美女,容貌不同,却都非常美丽,隋侯之珠与和氏璧这两件宝物,形质虽异,却都极为珍贵。何必刻画鹤描绘龙,竟还惭对真体,捕到了鱼、猎得了兔,又去吝惜捕获的器具呢!

(第六篇)

听说家里有像南威那样美貌的女子,才可以议论美色,持有龙泉宝剑,然后来评鉴利器。这话说得过分了,确实有害于评鉴。我曾竭尽心思作书,可说很合乎古法。遇到时称有见识的人,总是拿出来让他们观看。对其中写得精巧秀丽的,不怎么瞩目,而对写得有粗疏差错的,反被赞赏不已。他们既不能肯定自己所见,只是满足于听到的如何。有的以年龄资职自高自大,轻率地非议讥讽。我便把作品用绫绢装裱好,题上古人名目,结果贤达之人改变了看法,平庸之夫也随声附和,竞相赞赏笔调奇妙,很少谈到书写的失误。这就像惠侯喜好伪品,又同叶公惧怕真龙。于是可知,伯牙断弦不再弹奏,确是有道理的。蔡邕鉴赏无失,伯乐相马无误,是因为他们深谙鉴赏,所以其耳目聪慧不滞。假使好的琴材被焚烧发出奇妙的声音,平常人也能为其惊叹,千里马伏卧于厩中,凡夫也知道它品质绝群,那么蔡邕就不值得称道,伯乐也勿须推崇了。至于如卖扇老妇遇到王羲之为其题字,起初埋怨而知晓后恳请,一个门生获得王羲之在坐几上题字,其父亲将其刮掉,而儿子懊恼不已,是懂与不懂的差别啊!读书之人遇不到赏识自己的人通常得不到重用,遇到赏识自己的才能得到发展,人家不了解你,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所以庄子说:“朝生暮死的菌类,不知黑夜是什么样子,夏日的蝉虫,不知道春秋的光景。”老子说:“才识学浅的人听人说道,便会大笑,倘若不笑也就不足以称为道了。”怎么可以拿着冰雪,去指责夏季的虫子不知道为何物呢!

(后记)
自汉、魏以来,论述书法的人很多,好坏混杂,条目纷繁,或者重述前人的文章,一点差别也没有,或者轻率地另立新说,也无益于将来,白白地使繁琐的更加繁琐,而缺失的依然缺失。现今我撰写了六篇,分成两卷,列举文章的功用,定名为《书谱》。纵使一家后学之言,付梓以为广大,四海知音,亦可存藏观览。对待学问缄其口隐其秘,我是不赞成的。垂拱三年(公元六八七年)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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