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中国古代美女用什么香水

 真友书屋 2014-06-11

图01 清陈崇光《柳下晓妆图》

如今一提到“香水”,大家立刻会想到商场里各式精美玻璃瓶中的品牌货,都是些成分复杂的人工合成物,用来喷在身上或者熏香房间。于是,在大多数人的观念中,香水是从“现代化的西方”输入中国的东西,是百年来才有的新事物。

然而历史的真相并非如此。

对于每一个生活在今天的中国人来说,进入现代化的进程以来,有关传统的记忆断裂是惊人的巨大。比如,大家都以为“香水”是晚清以来传入中国的“洋货”之一。在此之前,中国人与“花露”曾经的上千年的结缘,被忘得干干净净,以致所有人都武断地以为这一段缘分从来不曾发生。

在中国的历史上,鲜花蒸馏而成的香水最通行的名称是“花露”。中国人对于花露的认识,则是以阿拉伯玫瑰香水——蔷薇露为起点。

公元9世纪晚期,以穆罕默德·伊本·扎卡利亚·阿尔拉齐(Mohammad Ibn Zakariya al-Razi,在西方以Rhazes一名著称)为领军的穆斯林科学家们将蒸馏技术加以完善,获得最终成功,用玫瑰花蒸馏出来的香水随即在伊斯兰世界面世。蒸馏技术以及相应的香水制造术随之逐渐向其他文化传播。并不意外的是,这一技术进入中国的途径分南北两条线路,即海上丝绸之路与陆上丝绸之路。

据中国史料记载,在五代时,天然玫瑰香水的成品就被带到中国,至宋代,形成规模有限但稳定的进口,称为蔷薇露、大食蔷薇水、大食水。也是在北宋时,香水蒸馏技术传到广州(时称“番禺”),并在这里发展出非常重要的本土香水制造业,还很快扩散到闽浙。当时,伊斯兰世界特产的玫瑰花并没有引种到中国,所以广州只能以同样是原产波斯的素馨花、茉莉花代替,闽浙则以本地盛产的柑花、桂花作为原料。扬之水先生《琉璃瓶与蔷薇水》(《古诗文名物考证》,126~135页,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一文对这一段历史进行了精彩而重要的钩沉。

图02 河北曲阳五代王处直墓西耳室壁画,在成套的女性梳妆用具中,出现一只瓶颈细长的鼓腹瓶,正是典型的蔷薇水瓶的造型。

图03 河北曲阳五代王处直墓内的壁画,一个侍女手捧蔷薇水瓶恭立,伺候女主人梳妆。

于是宋词中便有这样的慵散时刻:

不雨不晴秋气味。酒病秋怀,不做醒忪地。初换夹衣围翠被。蔷薇水润衙香腻。(宋人毛滂《蝶恋花》“欹枕”)

词人由于宿醉而情绪低落,因此拥被倚枕,半坐半卧,虽然无聊,却也闲在。在暧昧的深秋天气中,房中一缕炉烟静袅,“蔷薇水润衙香腻”。“衙香”是宋代很流行的一种高档合成香品,有多种不同的制法,出现在这一首词里的衙香在配制过程中使用了蔷薇水,因此烟缕中透着丝丝腻润。

图04 宋徽宗题、画院画家所绘《听琴图》,表现宋徽宗于松下抚琴操曲,宠臣蔡京与另一位臣子侍坐静听。琴台之畔,高几上一座小白玉炉内焚香袅袅。

图05 《听琴图》中静爇名香的白玉小香炉。

实际上,蔷薇露是宋代合香业中最为重要也最为珍贵的原料之一,在制造高档香品的时候,往往将蔷薇露作为调和剂,由此形成复合的、层次丰厚的香氛。

也是在这个时代,蔷薇露开始用于女性化妆:

美人晓镜玉妆台,仙掌承来傅粉腮。莹彻琉璃瓶外影,闻香不待蜡封开。(虞俦《广东漕王侨卿寄蔷薇露因用韵》二首之一)

“仙掌承来傅粉腮”之“仙掌”,实际是借用“仙人承露”的典故,形容蔷薇露仿佛如天降的甘露一般神奇。因此,这个句子的意思恰恰是说,一位美丽女性在早晨梳妆的时候,将神奇的蔷薇露涂覆在粉腮上。

在宋代文献中所显示的情况颇让人迷惑,一方面,当时真正从海外进口的蔷薇露在数量上颇为有限;一方面,宋人生活中对于蔷薇露的使用却相当广泛。看来供给与需求二者之间的巨大“缺口”,就靠本地发明的各种仿制品来弥补:

蔷薇水,大食国花露也。五代时,番使蒲诃散以十五瓶效贡,厥后罕有至者。今多采花浸水,蒸取其液以代焉。其水多伪杂,以琉璃瓶试之,翻揺数四,其泡周上下者为真。其花与中国蔷薇不同。(宋人赵汝适《诸蕃志》卷下“志物”之“蔷薇水”)

宋人所能见到的“蔷薇水”,以“伪杂”的假货居多。用来制作仿品的最流行方法之一,是采摘香气浓郁的花朵,先用水浸泡,然后放在密封的容器中加热,用这样的方法,使得花中的香精释放到水中。

不过,非常独特的一点是,这种制造“仿蔷薇露”的方法,在宋代,被移花接木,与当时流行的“蒸香”结合在了一起。

宋人对于焚香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相应地,香料制造业也极其发达,对于某些珍贵香料如沉香,一定要先经过“蒸”的加工程序,才算得到了可以入炉的成品。可能是出于对伊斯兰蒸馏技术的误会,这一“蒸香”的加工,居然与“蒸花露”的工艺嫁接到一起:

永嘉之柑为天下冠,有一种名“朱栾”,花比柑橘,其香绝胜。以栈香或降真香作片,锡为小甑,实花一重、香骨一重,常使花多于香,窍甑之傍,以泄汗液,以器贮之。毕,则撤甑去花,以液渍香。明日再蒸,凡三四易花。暴干,置磁器中密封,其香最佳。(南宋人张世南《游宦纪闻》卷五)

“锡为小甑,……窍甑之傍,以泄汗液,以器贮之”,明明是最初步的蒸馏器的形制。但是,南宋时期的中国人给这种“蒸馏器”赋予了一种奇特的功能,就是把香料与香花一起密封在其中,层层铺满,然后把锡甑放在热水锅上加热,水蒸气从甑底的孔眼冲入甑内,释放出香花中的香精,所得到的混合香水——花的“汗液”,一部分当即浸润了栈香、降真香的薄片,一部分则通过甑旁的小“窍”,流出甑外,落到承接的容器中。接下来的一步,是把蒸过的香料薄片放在那从甑中流出的花液——也就是香水——当中浸泡,让花香更充分地浸入香料之中。这两个步骤要重复三四次,最后把香料薄片晒干,再密封收藏,就是最佳的焚香之品。

一次次蒸出的芳香花液在浸过香料之后,也就形成了这一工艺的另一项产品,实际上,这就是宋人所制造的“花露”:

炉烟浥浥。花露蒸沉液。不用宝钗翻炷,闲窗下、袅轻碧。醉拍。罗袖惜。春风偷染得。占取风流声价,韩郎是、旧相识。(宋人高观国《霜天晓角》)

此一首词正是专门献给蒸过沉香之后的“花露”。在词中,香炉中所爇薰的香品,并非沉香片或者合成香丸、香球等,而是一小碟“花露蒸沉液”,也就是蒸香过程中产生的花露。

液态的“香料”,置于香炉中低燃的炭火上,所升起的细烟自然也润润带着湿意。更妙的是,固体的香片、香丸之类,熏烤一阵,受火一面就有烤焦的危险,因此,需要美人不时地拔下头上的宝钗,用钗尖翻拨香料,花露却免去了这一道麻烦。温润的香烟在室内徘徊,悄悄氤氲了美人的歌袖,似曾相识的气息扰动着有情心灵的记忆。

实际上,于香炉中熏爇花露,在宋人生活中是颇为时髦的做法,如虞俦以《广东漕王侨卿寄蔷薇露因用韵》为题而成的两首诗,一首咏赞花露用于化妆之妙,另一首便是写其入香炉之时:

薰炉斗帐自温温,露挹蔷薇岭外村。气韵更如沉水润,风流不带海岚昏。

那远来自岭南的芬芳四溢的蔷薇露,在此,是被特意地置于床帐内的狮子或者鸭形的小熏炉里,良宵由此而愈加旖旎。“露挹蔷薇岭外村”显示,作者很清楚,朋友送来的是广东生产的“山寨货”,原料采用当地种植的鲜花,因此“风流不带海岚昏”,并不是海上运输而来的异域产品;“气韵更如沉水润”,则见出这一“蔷薇露”是在蒸、浸沉香的过程中诞生,因此也微微染了沉香的韵调。

描写梳妆的一首中有道是“莹彻琉璃瓶外影,闻香不待蜡封开”,由此看来,当年在制作仿品时那也是相当认真、到位,连包装都一如西亚香水,将香水灌在——自然也是本土仿烧的——透明玻璃瓶里,并且用蜡加以密封。

图06 辽陈国公主墓出土刻花琉璃瓶,为中国本土产品,但采用了与西亚蔷薇水瓶完全一致的造型。

需要强调的是,宋人仿制的“蔷薇露”,原料当中甚至根本没有“蔷薇”即西亚特产的玫瑰花,而是采用在广东本土所具有的植物泡花(朱栾花)以及茉莉、素馨:

至五羊效外国造香,则不能得蔷薇,第取素馨、茉莉为之,亦足袭人鼻观,但视大食真蔷薇水,犹奴尔。(蔡条《铁围山丛谈》卷五)

宋代,西亚的玫瑰品种尚未被引植到中国,当时新兴的时髦鲜花香料是素馨与茉莉,于是,这两样香花就被用于制作“蔷薇露”。必须指出的是,素馨与茉莉也并非本土原生的植物,而是从波斯引植而来的重要花种,是自汉代以来长期的、广泛的植物引种试验的硕果。于是,宋代女性梳妆时所使用的花露,便大多是广东地方利用“半截子技术”制作的这种仿货。

本文选自《花露的中国情缘》,拇指阅读和亚马逊今日限免。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