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古老的艺术：市井万象通草画

    

 十九世纪初，南方口岸再度通商，以广州府最为兴盛，一时间，近代海上贸易往来热闹。洋商们远渡而来，探访这个神秘的东方国度，亦乐意将所见所闻带回母国，以解新奇。斯时，摄影术尚未问世，绘画是最为直观的传达世像之法。有需求便有产制，一种迎合西方审美、融入西画技法的定制画作应运而生，这便是通草画。

       

洋人崇尚水彩作画。那个时代，西洋水彩从纸张到颜料皆仰赖进口，价格昂贵，非画匠所能担负。人们便把眼光聚焦在一种叫做“通草”的植物上。通草，乃乔木，一向为制药所用，湿热内瘟、通畅气息、伤寒呕哕的病恙，多以通草入药缓之。通草茎杆韧性足、轻白可爱易着色，各朝各代亦常以它为材，制作仿真花朵。《红楼梦》中便多有提及之处，贾府为迎接贵妃元春省亲，在府中张罗布置，因恰是少花季节，不得不以人工代之。元春登舟四下望去，但见细乐声喧、花彩缤纷，甚为惊诧，原来竟是“石栏上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綾纸绢及通草为花...... ”

       

通草取其茎髓，截段理直，切成薄纸状，便能剪裁染色，媲美真花。这个特性，被匠师们用来制成作画纸张，由此产生中国近代绘画史上一种独特的画材。制成的通草纸，纤薄半透明，着色牢固、经久不褪。

       

当时，中国对外贸易全由牙行垄断。所谓“牙行”，意即说合买卖双方成交的居间商行，清康熙与道光年间，由宫廷允许从事对外贸易的、仅有广州十三行，包揽外贸交易、报关纳税等一应事宜。针对洋商需求，十三行聘用大批画匠，创作通草画，题材则多为洋人们热衷的官员士绅、杂耍兵勇、纺织农耕、走卒商贩...... 市井万象，无所不包。商人们亦将欧美绘画技术带入通草画，以期画作更迎合西方审美。故而，在传世通草画中，我们可以得见与中国传统绘画完全不同的画风，用色更丰艳、亦更趋写实。通草纸张肌理细腻，极利水彩着墨，着色后轮廓似有立体之效，在光影折射下质感盈润、丝毫毕现。

       

通草绘画经由对外贸易，在西方广为流传。它据实绘制，没有宫廷画本的严谨制式之规，亦没有中国传统文人画作中、人为的写意提炼。写实题材与世像写照，令洋人们透过画本看中国，了解这个古老国度的剪影与片段，通草画虽只是一介商品绘画，却成为那个时期中国社会现况的鲜活传播文本。洋人不识通草做纸，见其又轻薄又朦胧半透，猜想米浆做成，便称其Rice Paper（米纸），这一称谓流传甚广，以至于到了今日，仍有一些洋人如是唤它。

       

民国前后，摄影术兴起，完全还原的相片取代了一笔一划的勾勒，通草画随之渐消。此后百多年，通草画踪迹难寻，通草制纸的技术亦遭遇失传。通草画本身就是外销之物，多散佚海外，凡各国博物馆有幸收藏的、皆奉若珍璧。在西方的一些古董店铺里，偶能觅见一两幅，在中国倒反而少见得很。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名研习东方艺术的英国学者，走访多国、收集通草绘画，着手对中国通草画系统研究。他最终来到中国，会同广州博物馆一起筹组通草画展览，展后，他将悉心收藏的七十余幅通草画捐赠广州博物馆，令这两百余年前的艺术创作重归故里。如今，中国关于通草画的研习与收集亦在尝试与深入中，并有重新复原通草制纸工艺之举。但见有人描花画草，终是效颦之为，不得要领。真正意义上的通草绘画，已随那段特殊的通商时期远去矣。

 

清代通草画

 

 

 

 

 

 

 

 

 

 

 

 

 

 

 

 

 

 

 

 

 

因受通草茎杆所限  通草画尺寸皆纤小玲珑

用以裁切成纸的通草茎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