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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山水诗的禅性

 江山携手 2014-06-14

简论山水诗的禅性

                                  —— 以谢灵运、王维为例

 

何谓山水诗? 袁行霈先生说:“山水诗的产生,标志着人对自然美的认识加深了。大自然已经从作为陪衬的生活环境或作为比兴的媒介物变成具有独立美学价值的欣赏对象。山水诗启发人们从一个新的角度,即美学的角度去亲近大自然,发现和理解大自然的美,这无论在文学史上或美学史上都是具有积极意义的。”1山水诗不是就形式和内容上的以山水入诗,而是诗中的山水风物,由表现环境进而凸显人物内心情志的从属物、媒介物,一发而变为诗的主体,具有了独立的美学审视价值和地位。具有了这样特质的诗才能称之为“山水诗”。山水诗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特点,才有可能与禅通融,达到了一种超越一般诗歌审美层面和审美趣味的新高度。

而什么是禅呢?禅,是“禅那”的简称,巴利语 Jhāna 的音译,梵语 Dhyāna 的简称。禅宗讲究禅要超出甚至抛弃知识,因为知识往往会使人起分别心,甚至误入歧途,囿于表象;相反的,禅更讲究从否定的层次去认识更深的境界,超越语言。所以,给禅下一个定义是不大现实的。结合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我们至少可以看出关于禅的这样几点:第一,禅与自然造法相通,尤其与山水风物相通;第二,山水是禅的审美主体,山水与“我”同在;第三,禅不是指静的审美对象,而是动与静相结合的审美观照;第四,禅不能用口耳或书面的方式传承,它是过程,而非经验和知识的授受。

山水诗审美山水,禅体悟山水;山水诗将山水提升到独立的审美境界,禅将山水作为体悟感发的重点;山水诗不是就山水而写山水,而是在描写山水的过程中达到审美的享受,禅不是强调顿悟的结果,而是要求在顿悟山水的过程中有灵犀通透的体验。这些,注定了山水诗和禅要结合渗透在一起。

另外,从山水诗创作者个人的经历,也可以佐证山水诗多少带有禅的印记。

谈到山水诗,不能不提谢灵运;谈到山水诗的禅性,也不能不提谢灵运。

谢灵运所开创的山水诗,把自然的美景引进诗中,使山水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2。而他又“曾见慧远于庐山,与昙隆游雩嵊,与慧琳、法流等交善;著《与诸道人辩宗论》,申述竺道生‘顿悟’之义;又曾注《金刚般若》,与惠严、惠观等修改大本《涅》;曾作佛画,有《菩萨六臂像》,唐代犹存;及至临终,还将其胡须施为南海洹寺维摩诘须(《隋唐嘉话》下)3,其交际悠游如此,很难想象他的思想和山水诗作全然没有禅的踪迹。

再看一下以“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山水田园诗著称的盛唐诗人王维。王维字摩诘,人称诗佛,名字合之为维摩诘,维摩诘乃佛教中一个在家的大乘佛教的居士,是著名的在家菩萨,意译为净名、无垢称诘,意思是以洁净,没有染污而称的人,可见王维注定与佛结下不解之缘。根据王维的《请施庄为寺表》云:“亡母故博陵县君崔氏,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年,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可见他出生在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的家庭里,自幼受母亲影响。“王维生活在佛教广泛流行的盛唐时代,受到过佛教思想很深的影响。他一生结交的僧人甚多,仅其诗文中述及者,就有近二十人4。这样看来,王维的思想中很大一部分必然有禅的影子,并且会反映在其诗作当中。

从以谢灵运和王维为典型代表的山水诗人的诗作来看,禅在其中的表现至少有三点:第一,以物观物,不着色相。例如都是写山林,但是李白的《山中问答》和王维的《山中》的情志和审美就不同:太白以“我”为主体,“问余何意栖碧山”到“笑而不答心自闲”,都是诗人以“我”自身为观照,所以尽管后面“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与摩诘的“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都有空灵之境,但是在这空灵的背后,太白还是存着“人间”和“非人间”之别,而对于“桃花”和“流水”来说,是没有这样的比较的——这远没有摩诘“恐空翠湿人衣”自然:虽然湿的是“人衣”,有了一个“人”,却是大实话,这“人”倒成了衬托“山翠”的似静默不语的风物。所以郑振铎先生说:“王维的诗,写自然者,往往是纯客观的,差不多看不见诗人他自己的影子,或连诗人他也都成了静物之一,而被写入画幅之中去了。”5正是因为这样的冷静和“客观”,他的山水诗才满眼风物,不辨物我,全没有“人间”与“非人间”的色相之分。又如谢灵运的《登池上楼》《游兰亭》《郡东山望溟海》等,虽然不少诗句收尾时钻出一个“我”来,却显得从容优雅,清远蕴藉,而其诗前部分多较客观描摹山水,真实有致,与一般的模山范水的作品自是不同,初步显示了“以物观物”的特点。

第二,静中有动,动中有静。这一点如果说在谢灵运的山水诗中表现得还比较单纯浅显的话,那么在王维的诗里面,就显得成熟而富有哲理了。“禅宗强调感性即超越,瞬刻可永恒,因之更着重就在这个动的普通现象中去领悟、去达到那永恒不动的静的本体,从而飞跃地进入佛我同一、物己双忘、宇宙与心灵融合一体的那异常奇妙、美丽、愉快、神秘的精神境界 6。在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尤其是“辋川绝句”组诗里面,“一切都是动的。非常平凡,非常写实,非常自然,但它所传达出来的意味,却是永恒的静,本体的静……自然是多么美啊,它似乎与人世毫不相干,花开花落,鸟鸣春涧,然而就在这对自然的片刻顿悟中,你却感到了那不朽的存在7。这样的诗,不单是禅性的诗,更是上升到了美学和哲学审视高度的诗。

第三,超拔一心,通灵妙悟。禅讲究见性悟道,特别要求真正的禅机不可言传,不可诉诸文字,只能个人内心进行体验,进行顿悟。“人生态度经历了禅悟变成了自然景色,自然景色所指向的是心灵的境界,这是‘自然的人化’(儒)和‘人化的自然’(庄)的进一步展开,它已不是人际(儒),不是人格(庄),不是情感(屈)而只是心境。8所以,山水才有了三重之境,体验才有了三重之境。那山中的落红,只是客观的落红么?亦或者是观者感伤的心境、顿悟的平淡?那潺潺的流水,只是朝来暮去的流水么?亦或者是诗人无限感慨的发端?谁又能分得那么清呢?这就是禅,在于淡,在于无法明确界定,甚至在于一说就打破了沉默,而丢了禅味和诗味。

 

   

 

 

参考文献:

1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增订本)·中国山水诗的艺术脉络》,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362363页。

2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二版)·第二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87页。

3张伯伟:《禅与诗学(增订版)》,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237页。

4陈铁民:《王维论稿》,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176页。

5郑振铎:《中国文学史(插图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9年版,244页。

6李泽厚:《美学三书·华夏美学》,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340页。

7李泽厚:同上,341页。

8李泽厚:同上,3493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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