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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三让”辨

 黄建伟882 2014-06-28

 “季札三让”辨

 

季札,是被孔子推崇的圣人,“北孔南季”,一时间炒得很热。季札的故事很动人,以“三次让国”为最。目前,对于“季札三让”,有两种对立的意见。一种说季札多次让国,不图名利,高风亮节,至德大贤,这是太史公为主的评价;“春秋争弑不顾骨肉,孰如季子始终让国”,也是几千年来的主流意见。一种说季札沽名钓誉,消极避祸,唐代左拾遗、常州刺史独孤及,说季札“不孝”、“不公”、“不仁”、“不智”,“吴之覆亡,君实阶祸”,是吴国灭亡的祸根;有人据此讥讽季札是个徒能空谈、并无实学、“捧不上的刘阿斗”。

两种意见,有天壤之别。窃以为这里涉及到一个评价历史人物的角度和视野问题。

几千年的文明史,揭示了一条规律:先进生产工具的出现或发明促进生产力的提高,经济结构的调整、经济的飞速发展、物质生活的上升,使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同时得以张扬,使得既得利益(国家、个人)集团,相互之间展开了剧烈的争夺乃至非人性的战争,严重地打乱和破坏了原来的社会秩序和传统观念。春秋时期即是这样,十八世纪出现了蒸汽机的欧洲也是这样。当此之时,总有一些时代的精英,挺身而出,为天下、社稷考虑,开出各种各样的济世药方。春秋时期的孔子、老子、季札就是这样的精英。

我们不可站在吴国一国的立场上来评论季札。像老子、孔子一样,季札在当时是属于“国际(天下)级”大师人物,他并不只属于吴国,虽然他生长在吴国。我们不能以狭隘的“爱(吴)国主义”来要求他、责难他。季札思考问题和做事的原则,是从整个“天下”出发的。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是孔子的理论武器和行为准则。孔子听到季氏“八佾舞于庭”,大呼“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发现弟子冉有没能阻拦季氏讨伐颛臾,严厉批评其“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眼看着“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无异于帮凶;自己在鲁国执政三个月,见鲁国政权实在季、孟、叔三家,便极力主张“堕三都”,隳去尾大不掉而越位乱政的国中之城;带着学生周游列国,到处宣传恢复周礼的理由。虽屡屡碰壁,也不改初衷。

老子见事的角度比孔子要高一些,认为无须像孔子那样到处呼吁“纠偏”,“道法自然”,只要遵从自然规律就行。“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等到反复强调“礼”,早失去了道德、仁义,祸乱已生,麻烦已经很大了。老子理论的核心,就是松绑、回归,“无为而治”。能理解和实践老子理论的人不多,也不容易。

差不多跟老子同时代的季札,司马迁誉其“宏览博物”、“见微而知清浊”,当然洞悉当时的天下形势。青铜器的出现,促进农耕的发展;土地和人力成了富贵的资源,利益驱动造成“礼崩乐坏”,以致天下大乱。“春秋无义战”(孟子),诸侯无论打着何种幌子发动战争,其本质都是争夺资源,膨胀自己。 诸侯国内部“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司马迁),多是骨肉相残。骨肉相残,均是君位传递引起。君位如何传递,常常莫衷一是,且又各行其是。《左传》首篇《郑伯克段于鄢》生动揭示了这一点。母不母,弟不弟,兄不兄。母后乱政,策应小儿子段谋反,致使兄弟相残,人心不古,人伦丧尽,悲情成语“多行不义必自毙”、“黄泉下相见”、“其乐融融”盖出于此。“郑伯克段于鄢”六字来自《春秋》,曰“段”不言“弟”;曰“克”实为“杀”(不像“兄”);曰“伯”不言“公”,因其故意放纵,引蛇出洞,不教而诛(因段出奔而未诛成),非人君所当为。孔子春秋笔法,字字千钧。

历史发展到季札,传位方法已历三种。远古尧、舜、禹是“禅让制”,信奉“天下为公,贤能者治之”、“不以天下为乐,而以天下为忧”。位置是一种责任,一种辛劳,甚至是一种负担。这种理念,几千年来影响着中国的政治精英。夏朝开始,位置只传给家里人了,变成“家天下”,且渐渐滋生“以天下为乐”的观念,鼓吹“有权的幸福,无权的痛苦”。夏、商两朝,天子和诸侯传位,有父子相传和兄弟相传两种。因为儿子多,兄弟也多,于是父子、兄弟、叔侄之间,争夺君位,愈演愈烈。商末周初,父系氏族社会完全成熟,故文王演《周易》,改《连山易》《归藏易》首卦之艮卦为乾卦,确定天阳、君父之至高无上,乾纲独断。至周公旦时,为改变争夺“上位”的惨烈局面,便正式规定“位传嫡长子”的制度。

季札是东方文化的精髓“道、德、仁、义、礼、智、信”的身体力行者,且终身服膺。

季札鲁国观乐议政,预测国运。听歌、品乐、观舞过程中,他盛赞的是西周遗民辛劳而和谐:勤而不怨(怨恨),忧而不困(困惑),思而不惧(畏惧),乐而不淫(过分),勤而不德(刻意修德),曲而有体(得体),直而不倨(倨傲);是先王遗风博大而浩荡:五声和,八风平,泱泱大公,如天之无不帱(覆盖),如地之无不载(承载);指出气势微弱,君权旁落,管理混乱,百姓苦难不堪且有怨无处诉说,是亡国的征兆。

季札出使诸侯,亦为宣扬“以礼治国”。到齐国,劝晏子“让权”以避祸;在郑国,劝子产执政务必不忘“礼乐”;晋国很富裕,也很奢侈,人材济济,却公室衰微,私家兴起,国将分裂,嘱咐叔向说,你一向耿直“守礼”,要注意避祸;返回途中再到徐国,不期徐君已死,因为一个心中的承诺,将珍贵的宝剑挂在徐墓上,“诚信”顿传天下。

季札晚年,以92岁的高龄,大义救陈,靠的不是兵,他早已归隐也没有兵,他的武器就是在阵前陈说“王道仁政”,止戈息武;而且直言批评吴、楚两国君主不该频繁交兵祸害百姓。

季札即使在归途中给儿子举行葬礼,无论是坑的深度、死者的服饰、封穴覆土的高度,还是他自己祭奠儿子的言行,尽管简陋,却全都符合“周礼”;深得闻讯赶来观礼的孔子的肯定。

“宏览博物”的季札,在君位传递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上,当然丝毫不肯违背维系天下秩序的“周礼”。他决不会因“父子之私”而“废前王之礼”,坏了“位传嫡长子”的规矩。“前王”即先王,不是父王寿梦而是周天子。他“三次让国”都是反复强调这一点;提出以“曹子臧”为楷模,足见他以“礼制”、“天下苍生”为重,有不可动摇的行事原则。他更不愿看到诸侯(尽管是祖国)坐大、相互残杀而坏了周天下“礼乐”的大局。

吴国的灭亡,主要在于吴王夫差的骄奢淫逸、远贤近佞、穷兵黩武,也在于孔子的学生子贡,为救鲁国而穿梭于吴、越、晋三国之间的外交奇谋造成。孔子说:“夫乱齐,存鲁,吾之始愿,若能强晋以弊吴,使吴亡而越霸者,赐之说也,美言伤信,慎言哉。”不但子贡(赐)“美言伤信”、挑拨离间,使“吴亡而越霸”的做法,孔子不赞成,就是他“乱齐、存鲁”的具体操作,孔子也不以为然。子贡的举动,在本质上完全违背了孔子“克己复礼归仁”的理念,比较起季札“救陈”的“伸张大义于天下”的做法来,他为自己的弟子(也为自己)遗憾,所以孔子在《春秋》中,不予记载这段历史。这是非常罕见的。据说,这也是《越绝书》的“绝”字的解释,即“吴越春秋”里“吴亡而越霸”的历史为什么在孔子所著的《春秋》里“绝迹”的缘故。

晏子、子产、叔向,乃智者、高士,跟季札的心是相通的,可以与言天下大计,事实证明他们也都照季札所嘱咐的做了,也收到预期的效果。阖闾、夫差,乃愚者、俗人,荒淫无道,利欲熏心,且刚愎自用,不懂天下之大义,对牛弹琴牛不懂,“言之无益”,说了也白说。

“当仁不让”的前提是“仁”。各国争战,称雄称霸,和谐破坏,生灵涂炭,站在哪一辆战车上,都是这个结果,何“仁”之有!“力挽狂澜”也只是稍稍推迟“翻车”的时间。论德论才,崇祯是一流的,也没能挽救明朝的灭亡。无视天下大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决非季札的选择。视富贵如“秋风之过耳”的季札,远离“无义”之政治旋涡,退处江湖,静观天下之变,不失为珍爱生命的明智之举。

2009-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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